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伪装者+情深深]乱世浮沉   作者:绯色果 文案 没有任何简介,没错,你没看错,本故事没有前提提要 果子只想YY一下大哥,所以这是一篇甜文,给腹黑,隐忍,宠溺,坚毅的大哥,一段美好的感情。女主成长型,请大家多多指点 PS:基于果子对情深没什么好感,依萍党误入,如萍党误入,谢谢!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三教九流 民国旧影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蕴仪、明楼 ┃ 配角:阿诚、明台、明镜··· ┃ 其它:   第一章   星斗满天的深夜,留声机里低低哑哑的吱呀著,静静的倾述着这无声寂寥。瑟瑟的晚风灌进大开的窗户,掀起白色的蕾丝窗帘,如涨潮的浪花。   少女静立在屋中,紧抿着唇,晶亮的双眸不时回来于窗外的夜空和眼前的画板,手中的画笔如林间嬉戏的蝴蝶在暖黄的灯光中飞舞着。   “哎呀……”终于停下手中动作的少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己刚刚画好的星空图。双手跟着嘴里哼唧的语调,打着响指,身体也随着乐声翩翩起舞:“Perfect!”   “啊,我真是一个天才。”少女得意的左手环抱在胸前,右手托着自己的下巴:“怎么能才学没多久,就可以画得这么好呢。唉,我这样的天才让其他的人怎么活呀,哈哈……”   ‘叽咕……叽咕……’   不合时宜的响声打断了少女的自我陶醉,她揉着自己干瘪的肚子看了下床头欧式雕花座钟:“都快12点了呀,阿香和婵娟肯定都睡了。看来得自己动手了。”   少女取下衣帽架上粉紫色的毛衣穿在身上,放轻脚步走出卧室朝楼下厨房摸去。   才走到厨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少女欢笑着扒在门边,如猫般探头去看:“阿香,你……”不是阿香啊。   刚谈完事儿,正准备随便弄点三明治解决一下的,明楼和明台诧异的看着门边探出的小脑袋,一张嫩得能掐出水的芙蓉面上是满满的窘迫。   已经借住在明家将近一个月的人儿,自然不会对这个明镜姐姐每天都擦拭过的照片上的人陌生,她放下了扒门的手,走出来半鞠了一躬:“明楼哥哥好,明诚哥哥好,我叫苏蕴仪,是暂时借住在这里的。我……恩,打扰到你们,真是不好意思,我先走了,再见。”   仿佛是面见先生的学生,苏蕴仪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通,又鞠了一躬,迅速转身,消失在了两人的视野里。   留下厨房里被当作毒蛇猛兽的两人面面相睹,不约而同的笑了笑。   明诚把刚做好的三明治递给了明楼:“她就是大姐来信里说的那个苏小姐?”   “当年我父亲骤然过世,大姐以十七岁之龄接掌明氏企业,在商场上可谓是举步维艰,寸步难行。就在这个时候是苏继荣老先生帮了我们一把虽说苏家世代书香,可是苏老先生的门生遍地,投身商场的更是不在少数,给予了我们不少帮助,明家才能在当时渡过难关。事后大姐多次想要报答,都被他们婉拒。   直到这次苏老先生北上任教,对北京局势也不甚了解,不敢贸然带着苏小姐一起去;却又不放心苏小姐一个人留在上海,这才找到大姐,希望能让苏小姐暂时借住于明家,等他在背景安顿好了之后,再来接她。”   从前的往事,如今回忆起来总是令人唏嘘,“这下大姐开心了吧,总算是可以小小的报答一下当年的恩情。”明诚笑着把才做好的三明治拿了起来、   只是,还不等他送到面前,就被明楼虎口夺食,给拿过来放进了盘子里:“大哥,你干什么啊?”   “你自己再做一份吧,这份我给苏小姐送去。”这么晚了还来厨房,他当然不会以为对方只是出来遛弯儿,肯定是饿了。又见到不熟悉的两个大男人,难免羞涩。   明楼又拿出一只杯子洗干净,倒了一杯牛奶后,和三明治一起放进托盘里离开了厨房。   房间里苏蕴仪来来回回的走着,揉着瘪瘪的肚子,“好饿呀,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房间,这样我还可以再溜下去一次。唉……”   ‘咚咚咚’三声不急不缓的敲门声,打断了苏蕴仪的烦躁,“谁呀?”   她走过来打开方面,门外明楼身着银灰色的西装背心,和同色系西裤,看起来十分绅士、儒家,就连手持托盘这个动作都丝毫不嫌突兀。他轻笑着把托盘往前送了送:“饿了吧。”   “没有,我就看看。”苏蕴仪慌乱的嘴硬着,肚子却诚实的响起了叽咕声,她越发羞涩的低下了头,苦恼得想要对自己不听话的肚子,拍两下以示惩罚。   明楼的唇畔边笑纹加深,把托盘递到了苏蕴仪面前,明明那样一个儒雅的人,做起这个动作来却让人感觉到不容拒绝的强势。只是稍稍愣了一愣,苏蕴仪就将其接了过来:“谢谢,明楼哥哥。”   “快吃吧,吃完了,早点休息,已经不早了。”   “好。”   ※ ※ ※   冬天的清晨天气凉爽而清新,空中浮动着一抹淡淡的半透明的雾气,几声婉转的鸟鸣带着清脆的尾声袅袅地从雾中飘来。   苏蕴仪穿着粉色睡衣,推开古朴精致的雕窗,对着花园里正在翩翩起舞的枯叶,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才转身走进了盥洗室。   餐厅里早起的阿香正在给已经上桌的明镜、明楼和明诚端着早餐,猛地抬头就看到了穿着茜色蕾丝洋装的苏蕴仪,黑直长发上别了一颗精致的发卡,就像是橱窗里的洋娃娃十分漂亮:“蕴怡小姐,早上好。”   “早上好。”苏蕴仪微笑颔首:“明镜姐姐早上好,明楼哥哥早上,明诚哥哥早上。”   因着昨晚那一出儿,苏蕴仪在喊明楼和明诚时,不自觉的别开了眼光,不敢与两人对视。   “早上好,快坐下吃早餐吧。”往日苏蕴仪都是坐在明镜左下手的位置,现在明楼回来,自然不可能再坐那个位置。她指了下明楼的右手边:“蕴怡坐那儿吧。我来介绍一下……”   “不用了,大姐,我们昨晚已经见过了。苏小姐早上好。”明楼看着被霞光所晕染的半边芙蓉面,很厚道的没有提起他们见面的经过。   明诚也含笑的打着招呼:“苏小姐早上啊。”   “叫什么苏小姐,这么见外,叫蕴怡好了。”明镜不满的摇头。   苏蕴仪努力维持着自己的淡定,柔笑着:“明楼哥哥、明诚哥哥,叫我蕴怡好了。”   “那你也不要明诚哥哥了,直接喊我阿诚哥吧,就跟明台一样。”   “嗯。”苏蕴仪柔柔的点头,心中却冒出一丝疑问,难道自己要管明楼哥哥喊楼哥哥?阿楼哥哥?还是不要了,就叫明楼哥哥挺好的。   好在明楼也没有像明诚那样纠正自己,佛则她还真的不知道找什么借口来婉拒呢。   一顿不算长的早餐,总算在苏蕴仪坐立不安中结束了。看到相继离开上班的三人,她以迅猛又不失优雅的动作解决完了自己的早餐,也匆匆出门了。   ※ ※ ※   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成立于1912年11月23日,是一所令人瞩目的学校。掀开了中国现代艺术教育史上的第一页,也吸引了无数的美术爱好者前来学习,取经,苏蕴仪也是这无数人中的一粒。   向来学习国画的她,在一次无意中接触到了西洋画作后,就喜欢上了素描,看似寥寥几笔,就能将事物的形体、结构、特征、节奏、韵味描述出来;也喜欢了色彩丰富,立体质感强的油画,为此还特意做了美专的旁听生。   冬日和煦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得人身上暖暖的,也让晚睡的苏蕴仪有些昏昏欲睡。她偷偷的打了个哈欠,用橡皮擦到画纸上多余的线条,偷偷的溜出了教室。   在教室外四处溜达了一下,感觉没那么困之后,才回到了教室。旁边位置的方瑜此刻也放下了画笔,打开自己的随身小包,从里面翻找着,最后拎着底部抖了抖,对滚在手心里的几个铜板叹了口气。   “怎么啦?”苏蕴仪手臂拐了拐她:“你这是在清理家当吗?”   方瑜撅着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是呀。”翻遍了也只有几个铜板啊,不够啊。   “你做什么不够啊?”   “我画纸和颜料都快用光了,我本来打算今天去买的,但是现在钱不够了。”方瑜掂了下手里叮当响的铜板,又打量了一下剩下颜料:“节约一点,应该还是可以维持久一些吧。”   画画这个东西,需要颜料的多少并不是自己想要控制就可以的吧,毕竟美术系是个出了名的烧钱专业呀。苏蕴仪拿出画架上挂着的手拿包,从里面拿出了五块钱:“我借你吧。”   “这个……”方瑜犹豫的看着,迟疑不定:“算了吧,我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够还钱啊。”刚才自己把钱都借给了依萍,肯定是不能催她马上还钱的,但是又不好意思找爸妈再开口了,所以还钱的时间也没准信儿啊。   苏蕴仪把钱拍到她的手里,“行啦,我又不催你。等你有了再还我吧,没关系的。”   “那……好吧,等我有钱了就还你。”方瑜噙着笑容刚要把钱放进了荷包,一道火红的身影就冲了进来:“方瑜,你在干嘛?”   梳着两条大辫子,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孩子,紧紧握着方瑜的手腕,通红的双目如生毒刺一般死死盯着苏蕴仪。   苏蕴仪也歪了歪头,很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面前突然冒出来,对自己充满敌意的女孩。既然已经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就不明白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充满敌意。   美术室里静谧的画面,也因为这道尖锐的嗓音给划破了平静,大家纷纷停下手里动作,转头看着那不自觉的行成三角形的三人。   “依萍你怎么来啦?”方瑜诧异的看着这个本该已经离开学校的好友。   “如果我离开了学校,怎么会看到这一幕。”依萍红着眼眶的大眼含着泪水,她夺过方瑜手里的钱扔到了苏蕴仪的身上:“我不需要你们可怜,也不需要你们的帮助。”   说完这话就冲了出去,“依萍,”方瑜看着那道火红的背影,又看看一脸莫名的蕴仪,只得匆匆说了句“对不起,蕴仪。依萍,你等等我啊。”就追着依萍跑了出去。   苏蕴仪半张嘴,弄不清这是在演电影,还是戏文,自己不就借五块钱吗,招谁惹谁了啊。   第二章   “蕴仪,”吴疏影蹲下身把那飘落在地的五块钱捡起来递给了她:“别和那种人计较,她就是只发疯的小豹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咬人。”   “对呀,你就当做被狗咬了一口,不要和她计较。”周正学也赞同的说道:“说实话,我就不明白方瑜那么好的女孩子,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朋友呢。”   付辛盛晃动着笔杆,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不止你了,我也不清楚啊。”   ……   苏蕴仪从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中,看出来了大家早就对这个名叫‘依萍’女孩的不满了,只是碍于方瑜的关系,不说什么:“她到底是什么人啊?”   “你知道法租界有个陆家吗?”吴疏影卖着关子。   吴疏影的爸爸是上海知名的律师,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认识,对于各家的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也比其他人知道得更加详尽。   陆家?苏蕴仪摇摇头:“哪个陆家?”   吴疏影一脸我就知道你不知道的表情看着她:“她叫陆依萍,她爸爸陆振华院士东北的军阀,人称‘黑豹子。’‘九一八’之后带着一家老小逃亡到了上海,在法租界定居。陆振华一共取了九位姨太太,逃的时候只带了八姨太和九姨太。来到上海没多久,八姨太就带着陆依萍出来租房子。然后每个月,陆依萍就会回陆家拿钱过日子。”   所以说,这么陆依萍是个自尊心超强的人,这样的人接受不了人家的施舍?只是也不对啊,自己借方瑜钱,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啊,她冲自己发什么或啊,真是有病啊。苏蕴仪想不通的摇摇头,这个世界总是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人。   “不止这样呢,”周正学继续说道:“据说他们搬家后生活得很不好,这个陆依萍总是来找方瑜借钱,每次方瑜都弄了一个募捐的名义,大家都是同学能够互相帮忙肯定会帮的。但是陆依萍就不一样了,总觉得大家看不起她,反正从来都不和我们说话,也不怎么交流,反正认识这么久了,她只和方瑜说话。   唯一和我们说话的时候,几乎都是我们在上课,她让我们偷偷叫方瑜,其他时候都不说话。而且那模样,那表情,清高到不行。”   “这么拽?”这是过度自卑衍生出来的强烈自尊吗?   “这算什么呀,她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叫陆尓豪,更拽的。”吴疏影在提起这个名字时,满含不屑:“这位陆大少爷的眼睛完全长在天上不说,出来也是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说起自己姓‘陆’时那得意的样子,感觉是站在云端俯视众生的感觉,自我感觉不要太好。   陆尓豪有两个亲妹妹,一个叫如萍,一个叫梦萍。如萍还好,比较传统的中国女性,虽然也受了新时代的影响,但是骨子里还是比较传统的。为人也是谦和有礼;这个梦萍呢,就是一个娇小姐,某些脾气和陆尓豪一模一样。陆尓豪还有个亲弟弟叫尔杰,是陆振华的老来子,那叫宠得一个无法无天。人家说三岁看老,就我的看法,这孩子长大了比陆尓豪有过之而无不及。”   听完这一连串的陆家事,苏蕴仪‘啧啧’直摇头,这是比自己看过的小说还精彩呀。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啊。   ※ ※ ※   徐徐微风卷起白色蕾丝窗帘,似一道道赶海的浪花。明楼穿着深灰色的比甲,陪着同色系领带,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了正在看报纸的明镜:“大姐啊,你这次去香港准备什么时间出发,我让阿诚给你订票。”   明镜穿过金丝眼镜瞟了他一眼:“不用了,票我已经让人订好了,就在后天下午。我寻思着这次去和明台好好聊聊,总是这么换专业也不是个方法,还是得选好一门,认认真真的把书念完。”   “明台就是让你给宠坏了,心气高,不听劝。”有时候,明楼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对明台才好:“我在巴黎说了他几句,他转身就跑到图尔去了,说是改念法律。”   明镜瞥了他一眼,“我就觉得明台挺好的,只是年纪小难免不定性,你把问题看得太重了,等我这次去了和他聊聊不就好了嘛。将来总会有人替我们为他操心的。”   “聊聊,”明楼冷笑了一声:“我和他聊得还算少啊,你看他哪次听了。”   “那是你的方法没对,”说道这个明镜就自豪了:“你看我和他勾通得多好啊。”   “那是因为你事事都依着他。”在明楼看来如果不是大姐太过宠溺明台,按照自己的方法来,肯定方便很多,也不会???明楼暗自摇摇头,现在说这些都已经迟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蕴仪小姐,你回来啦。”刚把泡好的茶送进客厅退出来的阿香,就看到了推门而入的苏蕴仪。   “对呀。”苏蕴仪扬起了微笑:“而且,我还让婵娟把东西买回来了哦。待会儿,你们俩帮我把东西去弄好,我马上就来。”   “好的,蕴仪小姐。”阿香接过一半婵娟手里东西,二人相携着往厨房而去。   “是蕴仪回来了吗?”   正准备上楼换衣服的苏蕴仪听到声音停下来,穿过餐厅走向客厅:“镜姐姐,明楼哥哥。”   明镜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了一下:“辛苦吗?”   “还好啦,学自己喜欢的东西都不辛苦啊。”只是千篇一律得让人有些乏味,苏蕴仪暗暗叹息。   明楼看向苏蕴仪:“蕴仪还在念书吗?学的什么专业?”   “我本来已经毕业了。就偶然接触到了西洋画,就喜欢上了,现在美专当个旁听生啦。”面对明楼,苏蕴仪总显得有几分拘谨,就像当初才来明家一般。   不同的是,明台小孩儿一样的性格让她迅速和他成为朋友;而明楼,他身上有着一种经过岁月打磨后的独特气质,让她有些紧张。哪怕如此刻,他含笑凝望,也让苏蕴仪觉得局促不安。   “唉,我们明台要是和你一样,我就省心了。”明镜摇摇头:“蕴仪呀,我后天下午飞去香港看明台,你有什么事就找明楼,或者阿诚。”   “好,”苏蕴仪乖巧的点点头:“到时候,要麻烦明楼哥哥了。”虽然确定自己一定不会有什么事儿,但是客气话总是要说的,毕竟是明镜姐姐的一番好意。   “没事,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不用客气。”明楼把刚削好的苹果递给了过来。   看着眼前这个苹果,苏蕴仪的双眼鼓得几乎跟个□□一样,努力扬起一丝微笑:“谢谢明楼哥哥。”磨磨蹭蹭的把苹果送入口中,只觉得满嘴的酸涩的让人反胃,“镜姐姐,明楼哥哥,我先上楼换衣服了啊。一会儿,我还要去厨房看看呢。”   “你真要给我做菜呀?”本就是随口一说,明镜倒没想过苏蕴仪会放在心上:“真是和明台一样贴心。”   苏蕴仪傲娇的抬起了小下巴,得意的样子就像是只需要人抚摸的小猫,十分可爱:“当然啦,答应姐姐的事,我又怎么会失言呢,你等着尝我的手艺吧。”   “那好,你去吧,今晚啊就让我们大家尝尝你的手艺。”明镜看着小跑上楼的身影,越发笑得开心:“明楼,你觉得蕴仪怎么样?”   “大姐的意思是?”   明镜收回目光,嗔怪的瞥了他一眼:“我是说蕴仪和明台。”   “不好说。”看着桌上留着浅浅牙印的苹果,接苹果时如受晴天霹雳的颜色,还有那如同大赦后的急促身影,倒是个一眼就可以看到底儿的孩子,什么都放在明面上。只是和明台,明楼摇摇头:“不好说。”   明镜不满的瞪了他一眼:“明台的事,你真是一点都不关心。”不行,改天她一定要好好探探这两个孩子的心意。   明楼失笑看着大姐也起身上楼的身影,倚靠在被椅里,倒不是他不关心,只是明台那样一个性格,他觉得他更适合一个稳重的女人,而蕴仪这样的,只能成为玩伴、朋友,不适合结为夫妻。只是这样的话并不是大姐想要知道,既然如此,还不如让她去操心一下,也好让她分分心。   ※ ※ ※   窗外漆黑的夜空就好似被谁泼了一砚的墨汁,漫天的星斗更似莹亮的珍珠镶嵌在其中,熠熠生辉;显得那么的宁静与安详。   阿香穿着围裙,眼里全是惊叹:“蕴仪小姐,你做的菜肴好精致啊。真让人舍不得下口。”   苏蕴仪把刚起锅的香酥虾蕉盛进了婵娟递过来的精美瓷盘里:“喜欢吗?喜欢的话,我教你啊。”   “好啊。”阿香窃喜点头。她虽然也会做饭,但几乎都是家常小菜,可蕴仪小姐做的却十分好看,“如果小少爷知道,一定又会扼腕了。”   顺着阿香的话,苏蕴仪也想到了明台故作委屈的控诉样儿,笑着摇摇头:“好了,你把这道菜端出去,然后叫镜姐姐他们吃饭了。”   “好,我这就去。”   “哟,今晚的菜好丰盛啊。”刚从外回来的明诚惊呼:“阿香,这些年不但长高了,厨艺也不错啊。”   “阿诚哥,你就别打趣我了。这些菜都不是我做的是蕴仪小姐做的,但是她已经答应教我了。”阿香得意的说道。   明诚往厨房瞄了一眼:“蕴仪还会做菜。”   明楼翘起了二郎腿:“如你所见,不但会做,而且做得很好。”   明镜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菜肴,连连点头,越发觉得和自己家明台很配。恨不能立马就将人送作堆儿。   明诚坐到了明楼的对面,给他递了个眼色:大姐怎么了?   明楼刚想要说些什么,就看到苏蕴仪就端着最后一道菜走了出来,于是轻轻摇头,示意一会儿再说。   苏蕴仪把烧的冬瓜雪蛤汤放在了餐桌的正中,又拿起汤勺给人舀了一碗:“大家先从这碗汤尝尝我的手艺吧。”   这汤已经熬好有一会儿了,一直放在厨房散热,现在端出来温温热刚好可以入口,又不会因为太烫、太凉而刺激肠胃。   明镜小小的喝了一口,‘嗯’了一声,随即竖起了拇指:“好喝,真的好喝,蕴仪,手艺很好啊。”   每当自己所擅长的被人夸奖时,苏蕴仪总是扬起一张灿若芙蓉的笑颜:“嘿嘿……”   明楼和明诚也相继的发出夸奖,汤汁入喉,清凉的感觉随之从心底散发出来。   苏蕴仪羞涩轻声道:“谢谢。”   饭桌有时候是促进感情最好的温床,就如此刻羞涩的苏蕴仪也可以和阿诚谈笑风生,就连对明楼,也能随意的交谈几句。只是,她却不知,也正是因为她这一次的大展身手更是让明镜对她和明台的事上心起来,为此还引发了一场小小的乌龙。   第三章   伴着清晨的鸟语花香,苏蕴仪背着画板刚踏进教室,方瑜就迎面而来,帮她卸下画具,拉着她的手走到了园中碧色的树荫下。   方瑜上海学生统一装束,兰色右衽盘花扣上衫,下搭着一条黑色长裙,只有在右胸前别着一枚校徽来区别学校名称:“蕴仪,昨天真是对不起了。依萍性格太直,没有……没有什么坏心眼的。”   性格太直这样的解释,就算苏蕴仪不说,方瑜也知道过分牵强了,只是好朋友的家事她真的不方便说,只能委婉的说道:“她,她最近不好太,所以情绪有些紧张,并不是争对你的,你别生气啊。她只是……只是……她其实平时很好的……”   说道后面方瑜也有些词穷了,只得愣愣的盯着苏蕴仪看:“你……没生气吧?”   苏蕴仪摇摇头:“没有啊。”自己可从来不会为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生气,再加上同学们昨天说的,就算话里有水分,就冲着自己昨天所见识到的,对这个人也不敢恭维。   听到苏蕴仪这么说,方瑜长舒了一口气:“太好了。你不知道,昨天我真是不知道该顾忌哪头啊,因为……虽然我最后追了出去,但是不安得一晚没睡啊,就怕你生气呢。”   “我像是那么小气的人吗?你想太多了。”苏蕴仪请拍了下她的臂膀:“你呀,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我们要去上课了。”   “恩呀,这次我真的放心了。我们回去上课吧,放学后一起逛街,陪我买画具啊,今天我带够钱了。”   “好啊。”   ※ ※ ※   黑色在轿车在杨浦区的街道缓缓行驶着,开着车的阿诚面目严肃:“我去海关查过了,大姐的那些货都是紧俏的西药,这些药在市场上都是以黄金计价的。大家相当于提了整箱的黄金去了香港。”   后座里,明楼淡淡的垂着眸子,擦拭着自己的金丝眼镜:“给明台的电报发了吗?”   “发了。”阿诚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我发了七个字:姐明日到港大兄。香港皇家酒店的房间我也预订好了,订了两间房509和421。”   明楼把眼镜戴上,挡住了那双如鹰的双眼:“和目标的距离?”   “最佳射程。”   “好。”明楼点点头。   “还有什么事要嘱咐的吗?”阿诚再一次确认的问道。   “没了。接下来只有一件事情了,速度!”拉开白色的窗幔,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明楼轻声道:“停车。”   “怎么了吗?”阿诚把车停在了一家画社边上。   明楼对着画社微抬下巴:“看。”   敞开的画社内,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画具,画作之类的。一个长发披肩的身着校服的女孩子躬着身挑选着。另一个穿着红色及膝群,外罩一件白色针织毛衣的女孩子,双手背着腰后在店里来回晃悠。还时不时从小包里掏出一颗糖放进嘴里,又给选东西的女孩喂了一颗,两人有说有笑。   阿诚摇下了车窗:“蕴仪。”对着转身过来的人招了招手。   “阿诚哥,”苏蕴仪小跑着来到车边:“你怎么在这里啊?”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你不上课在这里溜达?”   “才不是呢,我放学了。”苏蕴仪不满的嘟嘴:“我可是个好学生呢。阿诚哥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   “谁说我是一个人来着?”阿诚指了指身后,后面的车窗也缓缓摇下,修长的五指把白色的车帘拉开。明楼唇畔温柔,笑容和煦的看着这个明显紧张起来的人:“蕴仪,选到什么好东西了吗?”   “明楼哥哥。”苏蕴仪下垂着双手不自觉捏紧了裙摆,在上面留下一个深深的褶皱:“我不买东西,是陪朋友来的,一会儿就回家了。”   明楼的声调低柔和煦,样子也亲切有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让苏蕴仪觉得紧张;没有和阿诚、明台相处来得轻松、自然。   “蕴仪,我买好了。”方瑜提着颜料走了出来:“咦,你朋友啊?”   方瑜温柔的嗓音在此刻犹如天籁一般,苏蕴仪赶紧挽住方瑜的手腕拉到了面前:“哦,我来介绍一下,这是阿诚哥哥和明楼哥哥;这是我同学兼朋友,方瑜。”   不知道该不该随蕴怡一样称呼的方瑜,只能笑着对二人点点头。   阿诚和明楼都含笑点点头:“方小姐。”   “蕴仪啊,你们现在要去哪里啊,我送你们?”阿诚问道。   “蕴仪还要去逛街啊?”方瑜掂了下手里的东西:“我可能不能陪你了,东西好多哦,我要先拿回家。”   方瑜的嘴太快,让苏蕴仪根本就来不及打掩饰,干干的笑着:“嗯,刚好我也累了,想回家了。”   明楼从里面打开了车门:“上车吧。方小姐去哪儿?”   方瑜看这架势连忙摆手:“哦,不用了,明先生,我家离这里很近的,走回去就可以了。顺便还帮我妈妈买点东西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相送了。”   苏蕴仪看着方瑜远去的身姿,终于缓缓上了车,笔直的和明楼并排而坐。昂首挺胸,双眼平视前方;双腿僵硬的倾斜着,双手拘谨的放在大腿上。   明楼不动神色的瞄了旁边这个正襟危坐的人儿,这样的姿势真的不会累吗?明明和谁都可以有说有笑,为什么偏偏在面对自己时却变得如此紧张,自己真有这么吓人吗?明明已经很是和颜悦色了,如果按照自己平常说明台的口稳,会不会从此见着自己就退避三舍。   “蕴仪大学念的什么专业?”   苏蕴仪微微侧过身,直视着那双让她想要逃避的双眼:“我念的音乐系,在茱莉亚音乐学院完成了自己的课业。”   明楼的唇边露出一丝浅浅的纹路,目光温润和煦:“那怎么突然想学习美术了。”   “嗯,因为客厅左手边的那副风水画。”那幅图让她第一次见识到了西洋画的美妙之处,就那么寥寥几笔就把画中的精髓凸显出来,那么立体的场景让人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真的让她非常喜欢,也为之着迷到想要自己去学习一下。   一直专心开车的阿诚听到这里突然问道:“你说的是那副家里客厅左手那副就用黄绿蓝三色所画的画吗?”   “嗯。”苏蕴仪点点头,由衷的说道:“真的好漂亮。”   阿诚继续问道:“客厅挂了那么多画,居然就那么一副入了你的眼?而且我也觉得那画好像不怎么样嘛。”拉长的语调,眼里全是戏谑。   “各花入各眼嘛。”那么多画里,自己就是喜欢那一副呀。   阿诚摇摇头,透过后视镜露甩给明楼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明楼看了他一眼,转头看向窗外。   不算长的车程在紧张的苏蕴仪看来分分钟度秒如年中,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说了一声后,她以轻快的步伐,有条不紊又迅速的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里。   她刚离开,阿诚就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中的幸灾乐祸让明楼黑着脸瞥了他一眼,转身也走进了自己的书房。   楼上房间里,苏蕴仪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如释重负的表情,又伸手擦了下额头的毛毛汗,狠狠的瞪了自己一眼:“你真是太没出息了。又不是没见过男人,也不是没和男人相处过,为什么遇到明楼就像是老鼠见到猫了。真是真是太丢脸了,真没用!”   漫步回到床边,随意的躺了上去,望着雪白的天花板。苏蕴仪扪心自问,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那么不像自己了呢。蹬掉自己的小皮鞋,翻身躲进被窝里,此刻她需要一场好梦,兴许周公可以为自己解答疑惑。   ※ ※ ※   寂寥的深夜,只有零星的几颗星子从云层里探出头,泛着苍白微弱的光,疲倦地眨着眼。偶尔送来了一阵风,树枝忍不住地咯吱咯吱了几下,在空旷的天地间那么的清晰。   明楼翘着二郎腿坐在书桌后,目光深沉的盯着面前一摞纸,修长有力的五指有节奏的在桌面敲击着。今晚注定了是个不眠之夜。   “咚咚咚。”三声敲门声后,阿诚推门而入。此刻的他脸上没了白天的嬉笑玩闹,一脸严肃到几乎可以和扑克牌挂号。   明楼倏的一下从椅子里站了起来,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怎么样。”   阿诚点点头:“成功了,波兰之鹰已经成功被狙杀。我们的人也已经安全撤退。”   心头悬起的大石终于落下,明楼再次坐了下来:“这一关过去了。以后的路就更难了。从今天起,明台再也无法回来了。”   明楼低哑的嗓音让阿诚的心里也变得沉甸甸的。谁都没有想到大家会走到这一步,在这个家里,自己和大哥已经因为这个乱世而投身到政治,为了救国而奉献出自己的一份能力。谁知道明台也……   明明就已经把他送往香港读书,就是为了让他避免战争、避免这一切;他却还是阴差阳错的在飞机上认识了毒蜂,而改变了他所走的路。最主要的是,这条路根本就是一条不归路,而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越陷越深。   “人的命运有时候真的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因为历史的洪流会卷着你走。而我不能相信,竟会我自己!我真的害怕有一天,他只有一线生机时,我却只能眼睁睁的袖手旁观。”   第四章   十一月一场久违的大雨,洗净了空中尘埃。漂浮着朵朵白云的青色天空,仿若杭州的西子湖,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淡妆浓抹总相宜。   苏蕴仪穿着浅绿色的绣花旗袍站在南京路一家甜点门前,看着马路对面那张硕大的海报:“白玫瑰?”又抬眼望了海报旁边的灯箱招牌,赫然写着‘大上海歌舞厅’几个大字。   站在她身边的婵娟好奇的看着她:“小姐,你在看什么?不进去吗?”   苏蕴仪笑着摇摇头,正要说话时大上海歌舞厅紧闭的大门被人从里往外推开,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外套一件深蓝色毛衣,挎着一个小包的明眸皓齿的女孩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双让苏蕴仪记忆深刻的大眼没了当时的毒辣,变得小心、躲闪,四处打量了一下,不自然的理了理头发快速往外走。没走两三步就发现了对面的那个人,就像是遇到天敌一般的紧张,她恶狠狠的瞪了苏蕴仪一眼,伸手拦了一辆黄包车离开了。   很显然,发现苏蕴仪被瞪这件事的不只她自己,婵娟也不满的嚷嚷起来:“小姐,那是什么人啊,为什么瞪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啊,一点家教都没有,真是太过分了。”   “不相干的人。”苏蕴仪回头看着婵娟不满的撅嘴,伸手捏了捏她肉肉的小脸:“不要和不相干的人计较啦,我们进去买东西吧。”   “嗯。”婵娟重重的点了下头,后又道:“哼,如果下次再让我遇见她,一定让她好看。”   对于婵娟生气的喊话,苏蕴仪莞尔一笑:“你觉得你能彪悍过一只小豹子吗?”   “小豹子?”婵娟疑惑的重复道:“什么小豹子啊?”   “没什么,去买东西啦,这么多问题。”苏蕴仪不再理她,向店里走去。   婵娟站在原地小声的嘟囔道:“明明是你先说的。”   苏蕴仪驻足回头看了她一眼,轻飘飘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啊,没什么啊。”婵娟连忙摇头,露出了可爱的笑容:“小姐,我们进去吧。”   “嗯。”   ※ ※ ※   安静的美术室内,大家都专注的看着讲桌上那个青花釉瓷瓶,右手握在铅笔的后端轻轻在画纸上描绘着,一时间整个房间只剩下铅笔在纸上摩擦产生的沙沙声。   方瑜放轻脚步走了进来,手里握着一把钱挨个走到同学们边上,把上次替依萍募捐的钱还给大家之后,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边儿上苏蕴仪手腕灵活的弯曲着,白皙的手背上的青筋浮起,原本平面的陶瓷花瓶,在黑色线条一点点交接起时,也变得立体、有光泽了。   方瑜捂着嘴,小声道:“诶,蕴仪。”   苏蕴仪扬了下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方瑜忍不住拉了她的手:“蕴仪。”   听出方瑜嘴里的不满,苏蕴仪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回眸看她:“怎么啦?”   “蕴仪,你留过学。能和我说说国外的歌舞厅是个什么样式的呀?”今天自己筹集了一些钱去看依萍了,结果她居然和自己说她现在在大上海歌舞厅唱歌。   在那样一个灯红酒绿的唱歌,自己想想就害怕,更何况依萍还说那里的老板,叫什么秦五爷的,还会揍人,真是想想就害怕。自己实在很担心依萍的安全,但是她又偏偏不听劝。思来想去,周边的人好像就蕴怡的见识最多,最广,应该会比较了解情况吧。   方瑜的话一出口,苏蕴仪就知道她是为了谁问,只是自己真的爱莫能助,“我没去过那种地方啊。”   “你也没去过啊?”方瑜泄气的叹息。完了,连蕴仪都没去过,里面更是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万一依萍遇到什么事儿该怎么办。   哪有一个老板愿意这么不计较的借钱的啊,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肮脏的想法。依萍那么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如果真遇到什么事儿,该怎么办啊?   “嗯~”方瑜沉吟了一会儿:“蕴仪,蕴仪,我可以麻烦你件事儿吗?”   苏蕴仪示意的抬了抬下巴。   “那天,我看接你的两个人感觉都还挺有身份的样子。你可不可以帮我问问他们,那个地方是什么样的?”方瑜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要求说出来,眼巴巴的看着她。   “拜托你了。”方瑜握住了苏蕴仪的手,轻轻摇晃着:“除了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找谁打听了。”   苏蕴仪轻哼一声,点了下头。方瑜开心的抱了下她:“谢谢你。”   “没事儿啦,只是……”苏蕴仪勾了下手指,指了指她白色袜子的污渍:“你怎么弄的?”   “吼,别提了。”说到这个方瑜的脸色就黑了下来:“我真是太倒霉了,遇到一个开车的把污水溅到我身上不说,居然还不道歉,一点礼貌都没有;我和他理论,他居然说是我自己倒霉,真让人生气。”   苏蕴仪‘啧啧’只要摇头:“那你就这么放过他啦?不像你的性格呀。”   “那怎么可能啊,我把他骂了。”果然是那边的哥哥,也难怪会做出这样的事。方瑜恨恨的想道。   “哈哈哈……你呀。”苏蕴仪轻笑出声:“不过,该!这么没有绅士风度,骂他是轻的。”   “嗯,下次揍他。”   “就你这小身板?”苏蕴仪上下打量了一下。   方瑜睨了她一眼:“讨厌,泄我的气。你是我的好朋友耶,怎么可以这样。”   “好好,是我错了,好不好?”   “好吧,看你怎么真诚的份上,我就原谅你。”   “哈哈哈……”   ※ ※ ※   晚饭后,圆月爬上树梢,难得清闲的明楼开了一瓶白葡萄酒,阿诚更是拿出自己的行当开始画画。   苏蕴仪站在一边:“阿诚哥画得不错呀。”   阿诚笑着看了她一眼:“有客厅你喜欢的那副好吗?”   苏蕴仪红着脸瞪了他一眼,不言语。自从知道自己为什么画画后,阿诚哥总喜欢有事没事的用这事儿调侃着。   明楼抿了一小口,睨了阿诚一眼:“你今天没事,怎么想起来画画啊?”   “那你呢,怎么想起来喝酒啊?”阿诚淡笑着。   “对了,阿诚哥,我问你个事儿呗。”想起方瑜的拜托,苏蕴仪还是打算问一问:“那个大上海歌舞厅乱吗?安全吗?”   阿诚不减手里的动作问道:“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你要去玩吗?”   “不是啊。”如果不是因为方瑜,自己才不要管这件事呢:“我就帮我朋友问问,她想知道,就是那天那个方瑜。”   “和国外的场景都差不大多。”面对特容易害怕自己的蕴仪,明楼总是放缓了语调。   苏蕴仪眨巴了一下眼睛:“国外的我也没去过啊。”   明楼惊讶的看着她:“你念书的时候也没去看过?”一般来说从国外回来的人,都比较开放、前卫,却没想到还有蕴仪这么一个特例。就连阿诚也诧异了扭头看着她。   两人探索的目光让苏蕴仪有些紧张:“有、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明楼勾唇摇头,声调低柔和煦,耐心的解释:“大上海、百乐门的舞蹈,服务和国外的都差不多,算是缩影。里面都会有保镖之类的,一般只要不闹事,就单纯跳舞,玩乐,没什么大事。但是……”   一个‘但是’勾得苏蕴仪的目光紧紧的锁在他身上,那双乌黑又深邃的眼眸仿佛将她定住一般,不得动弹:“但是什么?”   “女孩子最好不要去,世逢乱世,那里的危险总会比旁的多一分。”眉宇间的严肃与认真,即便刻意放柔的语气,却也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苏蕴仪讷讷的点头,乖巧的道:“嗯,我不回去的。”   听到她的保证,明楼再次露出的笑容,如冰雪融化般,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突起的电话铃声,打破明楼所带给苏蕴仪的魔咒。阿香走进来接起了电话:“喂,你好。对,这里是明公馆,请问您找谁?明诚先生啊~”   阿香转身看过来,阿诚无声的问道:谁啊?   阿香点头,又问道:“先生,您贵姓?哦,梁先生啊~”见阿诚点点头,才说道:“您稍等啊。   把电话递给阿诚后,阿香就退了下去。苏蕴仪也跟在了身后,去了厨房。直到两人的身影都看不到了,阿诚才把听筒放在了耳边:“喂,梁先生,这么晚了有事吗?”   新政府行动处处长梁仲春此刻坐在自家书房里,神色焦急的打着电话:“阿诚兄弟啊,我有一批货在吴淞口被扣下来,就是一串的水果,你看看能不能帮帮忙,通融一下。”   “吴淞口的货?”阿诚的神色依然严肃,唇角却已微微勾起:鱼终于上勾了:“哦?一船水果?还是镶金的吧,把船都压满了,瞎子都知道那些是什么?”   听这口吻知道马虎不过去的梁仲春急了,赶紧改口:“是海鲜,海鲜。这货真的是压不得,阿诚兄弟你帮一下忙吧。”   “海鲜、水果、香烟,这些我都知道,最主要的是鸦片膏。”不打算再和他绕弯子的阿诚,直指他的软肋:“梁先生,你这明面上和暗地里的利润加起来,都可以重建一个七十六号了。”   电话这头,梁仲春赔笑的装傻:“嘿嘿,阿诚兄弟,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那你给我打什么电话。”阿诚的急言令色颇有种下一秒就会挂电话的含义,唬得梁仲春将自己的小心思赶紧抛到一边儿,要知道这事儿怎么也绕不开阿诚,兴许以后合作的机会还会很多:“诶,等等。有话好商量嘛,一成,我分你一成利,怎么样?”   这通电话打得不错,一张一弛态度与节奏都拿捏得很好,明楼回头赞赏的看了他一眼,阿诚计上心来,小声道:“如果让明先生知道,肯定会扒了我了皮的。”   明楼笑着看了他一眼,转身拿起画笔给那幅画调色。   听这话梁仲春就知道有门儿了,只是给了甜头还不够,他忍着心痛加大了筹码:“两层!”   “三七开!”   梁仲春愣了半响才以可怜兮兮的口吻继续说道:“阿诚兄弟,我还有上上下下通关的人要打点。”   “你打点了我,还需要打点谁啊。”明楼现为新政府特务委员会副主任,阿诚身为他的秘书,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梁仲春想用打点其他人这个理由来搪塞,根本行不通,再三犹豫之下,只得忍痛答应。   阿诚见他识时务,也爽快的答应连夜帮他拿出那批货。在嘱咐明楼不要弄坏自己的画后,拿起大衣匆匆出门了。   第四章   苏蕴仪端着刚做好的水果雕花拼盘来到客厅,里面只剩下正在完成剩下油画的明楼:“咦,阿诚哥?”   明楼调试着颜色,给秋天的湖畔增添了一抹暖黄:“他有点事出去了。”   “哦,”两个人的独处让苏蕴仪有些手足无措,把果盘端到了明楼的面前:“明楼哥哥,吃点水果吧,很甜的。”   无意的瞥了一眼,明楼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很可爱,你雕的?”   刚伸出手准备捏一个兔子造型的苹果,就被苏蕴仪‘啪’的一下拍开。   这样一个动作不只明楼愣了一下,就连苏蕴仪自己也懵了,她紧张的咬着下唇解释道:“没洗手呢。”拿起旁边精致的银叉,叉起刚才那只‘小兔子’递了过去。   明楼笑着接了过来:“这么精致的东西,真的让人不忍吃下。全都是你雕的吗?”   “嗯,念书的时候学的。”想起那段漂泊异乡的日子,即使是那么多新奇的事物,也抵挡不了自己一颗思乡的心情。派遣寂寞的最佳方式,就是让自己忙碌,随意那时间除了课业,她还学了许多东西。   转动着手里的银叉,到底没有吃下,明楼看着她:“为什么会有苹果?”   “什么?”苏蕴仪疑惑的看着他。   “不是不吃苹果吗?为什么水果里会有苹果?”明楼晃了晃手里苹果。   “你怎么知道我……”话未问完,苏蕴仪就停了下来,白皙的面容殷红成一片:“你看到了哦?”肯定是自己下次故作不小心遗下苹果的动作被发现了,天呐,好糗。   明楼垂眸看着面前这个因为羞涩,窘迫,恨不能把脸埋进胸膛的人,柔声道:“不用勉强自己的,不喜欢就不吃,不用刻意迎合我们。”   “嗯,”苏蕴仪闷哼一声:“我知道了。”   即便是这样说了,苏蕴仪的头依然未曾抬起,想要离开又不觉得说不出口,只能尴尬的站在那里。   明楼摇摇头,把手里的银叉放回果盘,又将其端过来放到了身后的茶几上,再次走到苏蕴仪面前,对她伸出了手掌:“蕴仪,你看看我手里有什么。”   一双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蕴仪的眼前。灵活的抖动就像是湖面泛起的粼粼水波。   苏蕴仪终于抬起了头:“什么都没有啊。”   明楼微笑把手缓缓伸直,直至她的肩后,突地又收回,一枝娇艳欲滴的鲜红玫瑰花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苏蕴仪惊讶的看着这枝凭空出现的玫瑰,迅速转身,身后空空如也根本没有可以放花的地方:“怎么办到的,明楼哥哥你好厉害呀。”   苏蕴仪欣喜的用手去抓,却在碰到玫瑰的枝干时,又猛然松开,双手捂着鼻子,头也转到一边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怎么啦?”明楼把玫瑰花放到一边,送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方质感舒服的手绢递了过去。   苏蕴仪接过手绢一边擦拭,一边又打了几个喷嚏在停了下来,明亮的双眼雾气蒙蒙:“我有花粉过敏症。这个……”看着手里皱巴巴的手绢,“我另外买一方手绢赔给你吧。”   “不用。”明楼盯着眼前这颗红如草莓的鼻头轻笑。   “明楼哥哥,你好厉害啊,刚刚怎么做到的,可不可以再变一次。嗯,不要用玫瑰了。”   “好。”   这一次明楼换成了一支干净的画笔,就像是隔空取物般,明明空空如也的手掌,眨眼间画笔就搁在了这只干净的手掌里。就是为了怕错过,她一眨不眨的却还是没有看出这支笔是怎么突然出现的。   苏蕴仪崇拜的看着明楼,连平日里的拘谨都抛诸于脑后,笑容灿烂得如同清晨冉冉升起的暖阳,驱散黑夜与阴暗,带来希望的光明。这样无暇又明媚的笑容,让明楼的心里动了动。两人间一直拘谨的气氛,也在魔术中慢慢淡化。   ※ ※ ※   “那……那……”方瑜犹豫了半天,渴望得到肯定答案一双秋泓似的双眼紧紧锁住苏蕴仪:“如果说,如果说女孩在要在里面务一份工,会不会有危险?”   方瑜问这话时,苏蕴仪突然想到了昨晚明楼那样严肃又认真的和自己说的话:女孩子最好不要去,世逢乱世,那里的危险总会比旁的多一分。’   但是这样的话,说出来也只是徒增担忧,况且那个依萍已经进去了,想要抽身应该也没那么容易吧。毕竟能够在这样一个乱世开这么大的娱乐场所,没有一定的背影和人脉是无法经营下去的。   看着如此担忧的方瑜,苏蕴仪摇摇头:“我不知道。应该会没事的吧,天塌下来还有那个老板顶着,不是吗?”   那个老板?方瑜现在最不放心的就是那个老板,又是借钱又是打人,如此反复无常也不知道依萍这么火爆的性格,如果不小心得罪他,会是一个怎样的下场。   她的这些担忧都无法和蕴仪一一道来,不行自己还是得找依萍再来聊聊:“蕴仪,我先走了啊,不和你聊了,先走了啊。再见!”   苏蕴仪对着这个匆匆离去的背影,抬手动了动手指。   ※ ※ ※   冬日灰蒙的天空因为绚烂夕阳的点缀而变得缤纷,黄昏短短的一瞬,霞光倾泻如瀑,将天空渲染成了一幅重峦叠起的油画。   苏蕴仪拎着手提袋步履轻松的推开了大门:“我回来了。”   这是她留学时养成的习惯,每次回家总喜欢对着空空的房子大喊一声‘我回来了。’仿佛这样就可以装成不是自己一个人漂泊异乡,还和家人生活在一起的情景。   这样的习惯一直维持到了现在,来到了明家。只是今天自己出声家里格外的安静,就算用‘寂静’来形容也不为过,这样的场景让她心里‘咯噔’一下。   明镜身着金灰色旗袍神情焦灼的坐在客厅欧式雕花沙发里,紧紧抠在一起的双手,看到进来的蕴仪,强扯嘴角露出了笑容:“蕴仪回来啦,赶快去换衣服吧,待会儿就可以吃饭了。”   “好。”苏蕴仪含笑点头,上了楼。把手里精美的纸袋放进了衣柜里,打算等一个合适的时间交给他。   今天家里的气氛的怪异苏蕴仪刚才就感受到了,现在这段晚饭更是感觉让人大气都不敢出。安静得连咀嚼声几乎都消失了,只有阿香和婵娟上菜时偶尔弄出来的零星声音。   苏蕴仪小口小口的吃着菜,眼睛不时瞄了瞄明镜、明楼和阿诚,三人脸上的表情一致严肃,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快速的吃完了饭,苏蕴仪说了一声后又一次躲进了楼上的房间。   ※ ※ ※   ‘嗒、嗒、嗒……’时钟哒哒的走着,穿着粉蓝色睡裙苏蕴仪翻身下床来到衣柜前,拿出那个精美的纸袋,轻轻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她来到走廊前低头向下看着,明楼书房暖黄的灯光透过微微敞开的房门洒了出来,在门口凝聚了一道光束。   苏蕴仪点点头,放轻脚步走了下去,来到书房前轻轻敲了下门。   书房里,明楼身着浅灰色的毛衣坐在沙发里深思着。就在刚才他和大姐才结束了交谈,给她大概透了一个自己不是汉奸的底儿。阿诚问自己,大姐这样的性格,知道得越多,危险越大。可是自己不告诉大姐,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弄到这么多炸药。   他们刚刚才损失了一个进货渠道,不给大姐透个底儿,她是绝不会把炸药给她已经认为的汉奸的。哪怕这个汉奸是她的亲弟弟。   另一方面,今天下午大姐差点被抓进七十六号,很明显是有人处处在针对自己,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家长身上。如果不是阿诚恰好在门口,也不知道他们会使出怎样的手段对付大姐。毕竟他们可是个‘人赃俱获’的名头。   再加上那里还有个一直对大姐充满敌意,认为是大姐拆散了她和自己的汪曼春。身为七十六号特工总部情报处处长,她可是无时无刻不在等着抓大姐的小辫子。   大姐的反对与否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两家的世仇,父亲临终的遗言,‘明家三代不与汪家结盟、结亲、结友邻’才是他们不能在一起的理由。想当初汪曼春的叔父汪芙蕖为了得到明家可是无所不用其极,父亲的过世和明台妈妈的身亡都和他息息相关。所以,即便大姐不反对,他们之间也绝不可能。   清脆的敲门声让明楼从往昔的回忆中惊醒过,“进来。”   苏蕴仪推开了房门,含笑走了进来:“明楼哥哥。”   “蕴仪呀,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啊?”明楼含笑起身走了过来:“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苏蕴仪摇头,将背在身后的纸袋拿到面前:“就想把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明楼接了过来。   “你打开就知道了,我要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明楼哥哥晚安。”   “晚安,慢着走,别摔了。”   打开精美的盒子,里面躺着一方深蓝色手帕,看起来低调又奢华,质感也相当好。而且是巴黎的最新款式。这个丫头,真是的。明楼笑着摇摇头,将手帕收进衣柜里。   第六章   又一次目睹方瑜含羞带怯,匆匆离去的背影,苏蕴仪曲其手指算了算整整一个星期她都是处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状态里:“真有那么忙吗?”   “当然忙啦,要和男朋友约会嘛。”吴疏影晃悠着画笔走了过来:“蕴仪,你说方瑜是怎么想的,明明知道陆尓豪是怎么样的人,居然还和他好上了。”   “方瑜和陆尓豪?那个陆依萍的哥哥?”苏蕴仪双目圆睁。   吴疏影瘪了下嘴:“嗯,我前两天在电影院碰到了。俩人靠得可紧,可亲密了。你知道的电影院里有多黑,我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离开的时候,我还特意在外面站了站,就见到两人挽着胳膊有说有笑的出来了。”   可是方瑜和陆依萍不是好朋友吗?陆依萍又和那边水火不容的,他们俩怎么会好上的,最重要的是:“那个陆尓豪不是个花花公子吗?”   “是啊,正因为清楚的知道,我还好心的提点两句,”吴疏影说这话时,差点咬碎一口银牙:“她居然还和我生气呢,让我不要批评她的男朋友。”   要不是看在几年同学,情分都还不错的份儿上,她才不乐意做这种事呢,谁知道好心没好报。气死了,吴疏影恨恨的跺了下脚!   “她真这么说?”方瑜正义、坚毅、善良,让苏蕴仪很喜欢,但是一个人怎么可以在拥有一个男朋友后,就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呢?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吴疏影切笑了一声:“不敢相信是吧?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也不相信。但,这就是一个事实。”   苏蕴仪:……   ※ ※ ※   如果一开始苏蕴仪还对吴疏影的话有着一分不敢置信,那么现在亲眼所见就让她不得不信了。   马路对面咖啡厅里方瑜笑靥如花的躲在一个男人怀里和他说着什么?这个二十出头的男人就是陆尓豪,眉宇间的傲气倒是和陆依萍如出一辙。   长得也算是英俊帅气,不过和明台比起来少了贵气;和阿诚哥比起少了帅得千篇一律;和明楼哥哥,更是差得不只是一星半点。也对,萤火焉能与日月争辉!   方瑜到底喜欢上了他什么?是什么样的感情,可以支撑她背叛好友呢?苏蕴仪想不明白……   “姐姐,买枝花儿吧。”   一道怯生生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沉思,低头看去,只见一个扎着羊角小辫,穿着全是补丁衣服的小女孩站在自己面前。她吃力的将手里放满了盛开的鲜花的竹篮子推过来。   “呀,好漂亮花啊,”苏蕴仪蹲下身看着这一篮子野花,“这花儿怎么卖呀?”   “两块。”小女孩伸出两个指头,神情有些慌张:“姐姐,两块是这一篮子的花,我连篮子都送你了。”   “篮子也送我?”苏蕴仪看着这个编制得并不怎么精致的篮子:“送我了,那你不卖花儿了吗?”   听她这么一说,小女孩有些不舍的反复摩擦着竹篮,后又下定决心点点头:“等妈妈病好了,会再给我编的。姐姐,你要么?”   小女孩期盼的双眼,还有那话语中的言意,让苏蕴仪不用详问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随身携带的小包从里拿出来五块递到了小女孩面前:“给你。”   “姐姐,我找不开。”说完这话,仿佛怕苏蕴仪生气一般,赶紧说道:“我可以去换的,姐姐能等等我吗?”   苏蕴仪执起小女孩的一只手,把钱放到她的手心:“这五块是买花儿的钱,至于多的,是买篮子的钱,所以不用找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妈妈编的篮子很漂亮,姐姐很喜欢。可是无功不受禄,所以你能把篮子卖给姐姐吗?”苏蕴仪蹲在小女孩面前,平视着她的眼睛,握着她的小手轻轻的摇着。   小女孩虽然不懂无功不受禄的意思,但是能感觉到面前这个姐姐的善良,她的脸上扬起了羞涩笑容:“嗯。姐姐,等妈妈的病好了,我再给你送花。”   “嗯,姐姐,再见。”小女孩对着她摆了摆手,往家赶。   “再见。”苏蕴仪站起来对着已经那个越来越小的背影挥着手,直至她消失在街边的胡同里,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里的花篮‘扔’进了出去,掏出月牙白的手帕捂住口鼻,打起喷嚏来。   一连十多个喷嚏,让她双眸也泛起了点点水光,喷嚏却依然不止。苏蕴仪揉弄着自己依然酥麻的鼻子,内心默默的唾弃着自己的充英雄,看吧,遭罪了。   明楼看着怀里这篮子从天而降的花儿笑了起来,随手递给了旁边的阿诚:“拿远点处理了,蕴仪花粉过敏闻不得。”   “好,”阿诚点点头,转身刚走了两步又倒了回来:“你们俩什么时候这么熟悉了?”   明楼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啰嗦,快去吧。”说完也不管他,朝着那个还在打喷嚏的人走去,这么大一篮子的花够她好受的了。   苏蕴仪揉了揉酥麻的鼻子,终于觉得好受一点了:“总算是好了。”   “明明知道自己闻不得,还瞎逞能。”低沉浑厚的嗓音自她身后传来。苏蕴仪转过身去,明楼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不赞同的看着她。   “真巧啊,明楼哥哥你也在这里啊?”苏蕴仪装着傻。明楼却不打算让她这么蒙混过关:“不巧,我刚在附近办完事,特意来接你的。帮人也要量力而行,没见过你这么损害己的。”   “我知道还有其他方法,却不想那么做。”她做事向来有自己思想:“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如果我今天不买花直接给钱,先不说伤不伤害她的自尊,更重要的是给她一种错误的思想,觉得可以不用付出劳动就可以得到想要的。这样不是帮她,是害她。所以我宁愿自己稍微难受点,但是我想要的结果达到就可以了。而且,我也不是很难受的。”   明楼沉吟不语,良久才微微叹了口气,对这双执着又坚定的黑眸露出了笑容:“我只是说了一句,你噼里啪啦说了一通。”   苏蕴仪醺红了面容,羞涩的笑了下:“阿诚哥没和你一起吗?”   “他去处理那篮子花儿了,不然还放到车里让你继续打喷嚏呀。”明楼嘲弄的笑道:“上车吧,阿诚一会儿就回来了。”   “好。”   ※ ※ ※   跟随明楼上了车,苏蕴仪撩开了白色车帘,咖啡厅里那两人依然亲亲我我不曾分离。她突然很想好奇,在这一刻,方瑜想过自己的好朋友吗?   “你在看什么?”蕴仪从一上车就盯着窗外,明楼看了看外面并没有什么值得看的呀。   苏蕴仪纠结了一下,隐晦的问道:“明楼哥哥,你会和阿诚哥哥讨厌的女孩成为恋人吗?”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明楼的嗓音依然温润,却带着令人不易觉察的波动。   苏蕴仪并没有察觉明楼的变化,“我就是有件事弄不明白,是什么样的人会与,一直以来都和朋友一起同仇敌忾的人在一起。”   明楼舒展了眉宇:“那你为什么觉得他们不能在一起?”   “不是我觉得,只是我认为她的性格……额,这好像还是‘我觉得’呀。”苏蕴仪忍不住自己先笑了出来,“好像我的主观意识真的很强啊。”   明楼被她可爱的表情逗弯了眸:“不要轻易给人定论,也不要轻易觉得她变了。你觉得她变了,只是因为她没按照你所设定的‘路’走;换个方面来看,兴许是你从未曾了解过她,所以你会觉得她变了,她不在是你印象中的她了。”   “原来是这样。”苏蕴仪若有所思的再次看向窗外,那里已经没有他们了。   是我从来不曾了解过你吗,方瑜?   处理完花篮的阿诚拉开了车门,“直接回家吗?”   “嗯。”   “等一下。”   明楼和苏蕴仪同时出声,阿诚扭头看着他们:“到底现在去哪里?”   “嘿嘿……”苏蕴仪看着两人傻笑:“我想先去买蛋糕啊。”   “那好,先买蛋糕,再回来。”   “好。”   第七章   “啊……”苏蕴仪哈欠连连的从被窝里爬了出来,每次到了周末她总是有种不够睡的感觉。磨磨蹭蹭的推开窗外,让暖暖的阳光普洒在身上,驱赶全身的酸软。   “咚咚咚,小姐你起来了吗?”婵娟站在门边轻敲着门。   苏蕴仪慵懒的倚在窗边:“进来吧。”   “小姐,方小姐的电话。”   “方瑜?”苏蕴仪拿起一件枚红色的针织毛衣披在身上朝着楼下走去。   苏蕴仪坐在扶手上透过客厅敞开的窗户,看到花园里明楼和阿诚正在打着羽毛球,双方你来我往战况激烈。明镜喝着茶,翻着报纸,不时微笑抬头看着俩人微笑。画面安静又舒适,忽略外面的乱世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方瑜,你找我?”   方瑜站在公用电话亭欢快的打着电话:“嗯,蕴仪今天下午要不要来奔马牧场啊骑马啊。”为了今天,她还特意买了一身新行头。淡黄色的格子衬衣,休闲的长裤,都是为了跑马的准备。   “好啊,几点啊。”刚好不知道今天做什么,方瑜这通电话倒是解了自己的无聊。   “一点,我们不见不散哦。”   “好,不见不散。”   回到房间,苏蕴仪把前两天刚到的绿色小立领修身衬衣拿了出来,别致的右竖排扣子一眼就吸引到了她,扣子是黄色雕花水晶。然后配了一条白色的裤子。   再次下楼时,明楼他们都已经进来。看惯了他们正装的样子,今天这么休闲到是别有一种韵味。   阿诚端着水果从厨房出来,看到楼梯上的人朗笑了起来:“蕴仪,你起来得够早的啊。”   苏蕴仪瞪了他一眼:“取笑我,阿诚哥好讨厌。”   明镜放下了手里的书,摘吓了眼镜:“蕴仪,要出去啊。”   “对呀,方瑜约我骑马呢。”苏蕴仪蹦跳着下来,转了一圈:“镜姐姐,好看吗?”   “好看,漂亮,我们蕴仪穿什么都漂亮。”如果说一开始,明镜是因为苏家的恩情而对苏蕴仪好,那么现在则是因为相处后发现了她的好。漂亮、善良、大方,也不娇气;软软的喜欢撒娇,是那么的可人。   就像是得到赞赏的波斯猫一样,苏蕴仪得意的昂起了头,明媚笑容、灿烂如阳。   不知何时放下手里报纸的明楼,左手搁在沙发扶手上,右手放在翘着的腿上,唇边浮起笑纹,深邃漆黑的眼眸里泛着淡淡烟波:“骑马的时候注意着点儿,安全第一。”   “知道啦。”暖心的嘱咐让苏蕴仪眉眼弯弯:“我出门了,拜拜。”   “拜拜。”   ※ ※ ※   ‘奔马牧场’在青浦区,这里的骏马不但品种优质,而且数目繁多,还可以自己饲养,再请专业人士照顾,以便那些对骏马情有独钟的人。   苏蕴仪刚到这里,方瑜就笑着跑了过来:“蕴仪,你来啦,我也刚到哦。”   苏蕴仪玩着方瑜难得编起来的小辫子:“今天怎么有空约我出来啊。”   方瑜羞涩又甜蜜了笑了下:“我想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尽管心中已经有了猜测,苏蕴仪还是配合的问道:“谁呀?”   方瑜指了指后面,穿着西裤衬衣的陆尓豪迎面而来:“他叫陆尓豪,是我的男朋友。”   话音落下,陆尓豪就已经来到了两人身边:“我绕了马场一圈,原来你在这里。这位是?”   方瑜挽着苏蕴仪的手介绍道:“尓豪,这是我的朋友苏蕴仪;蕴仪,他是陆尓豪,我的男朋友。”说完这话后,又凑到她耳边悄声道:“也是那个小水坑的男主。”   原来是这样,苏蕴仪暗自点点头:“所以你们俩是欢喜冤家啦。”   方瑜娇羞的拍了她:“讨厌,你取笑我。”   “你好,我陆尓豪,是申报的记者。”陆尓豪说这话时,将苏蕴仪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女孩没得如同橱窗里的洋娃娃,又比之多了分生气,和不输于太阳的笑容。   苏蕴仪淡然一笑:“你好,我是苏蕴仪,方瑜的同学和朋友。”   陆尓豪自动走到方瑜的左边揽住她的肩:“今天大家真是心有灵犀,你带了朋友给我认识,而我带了我的妹妹如萍还有同事兼朋友杜飞给你认识。今天大家认识一下,以后还可以一起约出来玩。”   陆尓豪带着她们来到了马槽旁,一个穿着酒红色衬衣黑色长裤的甜美女孩正在逗马,如云的长发扎成了马尾:“如萍。”   “尓豪,你们来了。”陆如萍展开笑颜,打量着和尓豪牵着手的女孩:“你就是方瑜吧,你好,我经常听尓豪提起你。”   “你好,如萍,我也听尓豪常提起你呢。”方瑜又把苏蕴仪拉到身边:“这是我朋友,苏蕴仪。”   “你好。”   “你好。”   “如萍,尓豪,如萍……”伴随着高亢的天外来音,一个身穿淡蓝色衬衣,米色西裤的男孩一阵风的跑了过来,那不时被马吓得惊呼的声音逗得大家一乐。   “原来你们在这儿啊,害我好一阵找。”男孩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又取下眼睛擦拭着上面的雾气重新戴上:“幸好我今天没出门,接到电话就马不停蹄的过来了。咦,两位大美女啊,你们好,我叫杜飞。请问哪位是大名鼎鼎的方瑜啊。”   又一次的自我介绍后,关于‘小水坑’的故事再次成为了大家调侃的焦点。方瑜羞恼的瞪了一眼陆尓豪,对方无辜的笑了笑,打起了哈哈:“行了,行了,我们大家挑马吧。”   这个人陆尓豪认识,是奔马牧场的总经理李襄礼,为人势力。他也算是牧场的熟客,却从没见他如此热情过,方瑜这个同学看来不简单啊。陆尓豪再次仔细打量了苏蕴仪一番。   苏蕴仪淡笑道:“香港那边开学了,明台在那边应该如脱缰的野马,已经玩儿得乐不思蜀了吧。”   “哦,”李襄礼点点头:“苏小姐今天是要骑马吗?要不我让人把少爷那匹赤炎牵出来?”   “不用了。”提起赤炎,苏蕴仪就很伤脑筋,真是有什么样的马儿就有什么样的主人。赤炎调皮又任性,简直是随了明台,几次对自己进行恶作剧,次次都吓得自己半死,偏偏明台还在一旁幸灾乐祸。   还是自己挑选的惊鸿比较好,温驯柔和。不过,如果让明台知道自己来这儿都不去看赤炎,肯定又要唠叨了:“我先去看看赤炎吧,麻烦李经理让人帮我把惊鸿牵出来。”   “好的。”李襄礼举了下手,身着骑马装的工作人员便走了过来:“先带苏小姐去看看赤炎,准备好方糖,萝卜;再让人把惊鸿准备。”   “好的,经理。”工作人员点点头:“苏小姐请随我来。”   “那李经理我先走了。”   “好的,如果还需要什么吩咐,苏小姐直接吩咐小曾就可以了。我们一定为您提供最优质的服务。”   李襄礼如同弥勒佛一样的小脸,让陆尓豪几乎惊瞎了一双眼。枉他自诩为陆家大少爷,却比不过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看来她也是深藏不露啊。   小曾带着大家来到私人喂养马房,和外面普通马匹不同,这里的马都是纯种精品宝马。陆振华也在马场养过一匹,但是和这些马比起来,真是……   陆尓豪一直知道马场的马也分了三六九等,他一直以为陆家马匹是上等,可是和这些比起来充其量也只能算个中等。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苏蕴仪径直朝着打着响鼻的白色骏马走去,这一匹拥有纯正血统的蒙古马。身躯粗壮,四肢坚实有力,体质粗糙结实,头大额宽,胸廓深长,腿短,关节、肌腱发达。   拿起小曾准备的方糖摊在掌心,高昂着马头的赤炎终于,难得温驯的低头任苏蕴仪抚摸着她的毛发,享受的吃着糖:“你呀,真是讨厌,和你主人明台一样,都不让人省心。”   赤炎也不理她,用头拱着已经空了的掌心。苏蕴仪恨恨的瞪了它一眼,轻拍了一下它:“下次再敢整我,看我还给你糖吃。”说完,又拿起一块糖喂给它。   “这匹马好漂亮啊,”陆如萍走到苏蕴仪的身边,刚想伸手摸它,就被它突然抬头的动作吓了一跳。   “小心,”苏蕴仪拉了一把脚步不稳的陆如萍:“赤炎很有脾气,不太喜欢陌生人摸它,想当初我才认识它,也被它吓得够呛。”   如萍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点着头。   “啊,”杜飞突然惊呼一声,拍了下自己头:“我想起来了,那个李经理口里的明台,是不是明氏企业的小少爷,他的大姐是明氏企业的董事长明镜啊?”   “对啊。”苏蕴仪依然波澜不惊,丝毫没有为此而傲然。   原来如此,难怪那个李经理如此谄媚,这么趋炎附势,陆尓豪鄙夷的想道,努力忽略心底那丝涌起的酸涩。   “诶,蕴仪。”杜飞自来熟的走到苏蕴仪身边:“你和明家很熟吗?”   苏蕴仪眼睛微眯,声音转冷:“怎么了?”   杜飞为可以和明家搭上线而喜悦:“那你可不可以帮我联系一下,让我们给明董事长做篇专访啊。”   听到杜飞这么说,陆尓豪也压下心里的别扭激动的看着她,如果能够得到这篇专访,主任肯定会对自己刮目相看的。   倒是个直爽的性格,有什么说什么,苏蕴仪的声音稍稍回暖,却只道:“我和明台是朋友。”意思是,我只和明台有交情,至于专访我无能为力。   心思单纯的杜飞却根本没听出她话里的潜意:“你就帮我问问,问问吧。”   苏蕴仪沉吟了一下,颔首同意。心里却并不打算为彼此搭线,她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关系给镜姐姐添麻烦。   第八章   从私人马管出来,马场的马倌已经牵着惊鸿等在那里,全身棕红,只有鬃毛、为毛和嘴巴呈白色。原产于阿根廷,后被爱尔兰人培育的小型马,很适合女孩子骑乘。   “哇,这匹马好漂亮呀。”方瑜和如萍同时激动的奔了过去。   如萍心有余悸的站在那里,不如方瑜那么大胆,敢伸手抚摸。直到看到方瑜伸手去摸,没有任何不妥后,才试探性的伸手抚摸惊鸿的毛发,见惊鸿一如刚才般温驯终于放下心来:“蕴仪,这匹马实在太漂亮了。”   苏蕴仪很是得意:“当然啦,不然怎么会叫惊鸿呢。当然本身也是很让人惊艳的。”   “好了,我们去选择自己要骑的马吧。”陆尓豪拉着方瑜朝着刚才的普通马房走去。   杜飞和如萍也跟随在两人身后,向那边儿去。   苏蕴仪仔细检查着缰绳,肚带,和脚蹬,确定安全后又调整好了脚蹬的长度,才抓紧缰绳翻身而上。   此时,方瑜几人也已经牵着选好的马走了过来。自诩为马背上长大的陆家兄妹,笑看着脚腿肚打着颤的杜飞:“你到底敢不敢上马啊?”   “敢,怎么不敢。”杜飞底气不足的叫嚣着。不想在如萍面前丢脸的他,强行翻身上马,踉跄几下才堪堪控制住自己左右摇晃的身体:“怎么样?虽然我不是在马背上长大,但是也不赖吧。”   “不错,不错。”方瑜捧场的鼓励着,却又忍不住捂嘴偷笑。   “今天就让我们在马场里,疯狂的跑一跑吧。”如萍大吼一声,左手勒紧缰绳,夹紧马腹,右手的鞭子朝着马臀狠狠的抽了一鞭;整个人就冲了出去。   越来越远的背影让杜飞慌了手脚,也顾不得害怕,坐立难安的跟了上去:“如萍,你等等我啊,等等我,你别那么快啊。”   方瑜轻轻夹了下马腹,走到苏蕴仪的身边:“蕴仪,我们也去跑一跑吧。”   苏蕴仪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陆尓豪,摇摇头:“算了,我才不要讨人嫌呢。你们俩去吧,我就随便走一走。”   “这……”方瑜还想说些什么,陆尓豪却顺水推舟道:“既然蕴仪都这么说了,我们怎么能辜负她的一番美意呢,方瑜我们走吧。”   心下觉得不好的方瑜止步不前,又一次提出了邀请:“没事的,和我们一起逛逛吧。”毕竟是自己把人叫出来的,现在杜飞和如萍走了,自己再和尓豪走了,不就只剩下她一人了吗。   “行了,你去吧。”苏蕴仪调转马头,背对着两人挥手朝前走去。   “看吧,蕴仪都这么说了,我们怎么可以辜负她呢。”陆尓豪满意苏蕴仪的眼力劲儿,拉着方瑜朝另一头行去。   ※ ※ ※   苏蕴仪慵懒的坐在马背上,没有刻意控制着惊鸿行走的路线,全然把自主权交给了它。   她有点后悔今天出来了,虽然是她自己先有所推拒,却还是有种被人抛弃的感觉。早知是这样,还不如待在家里呢;或者把画具带出来也好啊。唉,现在这样,其实好无聊啊,俯身趴在马背上。   遥想从前和明台一起出来,不论如何他都不会任自己独自一人的。虽然会有恶作剧,虽然经常会气得自己要死,却有自己的原则。如果,如果是和明楼哥哥一起出来,儒雅风度的他,肯定也不会如此的,   哎,真是失算啊。苏蕴仪撅嘴坐直了身体,不再消极郁闷,调整好心态欣赏着这片苍茫大地,壮丽河山,观赏着远山云起云落。   也许是苏蕴仪犯了太岁,老天爷都看不惯她如此悠然自得的样子,特意派人来收拾她。   只听得前方传来一阵鬼哭狼嚎,苏蕴仪勒紧缰绳停在原地,杜飞如同触了电门一般,在马背上摇摇欲坠的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冲来。在他身后,如萍策马狂追,让他紧握缰绳,夹紧马腹,不要从上面摔下来。   她的心意虽好,却嘀咕了一个不怎么会骑马的人在遇到危机时那种心慌意乱,听不进旁人言语的状态。杜飞依然如同旗帜一样,在马背上飘摇。   苏蕴仪见势不好,也自认为没有救人的能力,赶紧跑到一边不让自己成为池鱼被殃及。   苏蕴仪所虑,也是杜飞所想。在见到前方的人,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控制着缰绳,让马儿向左边奔去。   “啊……”伴随着划破天际的叫声,骏马闪电般的对着惊鸿冲了过去。杜飞的马总算停了下来,苏蕴仪却从马背上被甩了出去,狠狠摔在地上,滚了几圈方才停了下来。   “天呐,”如萍捂住了嘴巴,翻身下马朝着苏蕴仪跑了过去。   听到动静的方瑜和陆尓豪也慌张的奔了过来。杜飞也慢慢从马背上爬下来,双腿打着颤儿急行过去。   苏蕴仪双目紧闭躺在草地上,树枝划破了她雪白的芙蓉面。如萍将她抱在怀里,哭着抚摸着她的脸颊:“蕴仪,蕴仪,你怎么样啦?蕴仪……”   方瑜也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里,“蕴仪,蕴仪你醒醒啊。都怪我,都怪我,如果我不约你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陆尓豪扶住方瑜的肩膀安慰着:“别自责了,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想的。你不要急着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尓豪,怎么办啊?蕴仪会不会有事?”方瑜紧咬着下唇,求助的看着陆尓豪。   “怎么样,怎么样,还有气息吗?”杜飞终于一撅一拐的来到了苏蕴仪身边:“怎么样,还有气息吗?”   “杜飞,”如萍害怕得哭得更加伤心了:“我已经这么害怕了,你就不要再吓我了。”   陆尓豪抱着方瑜轻拍着她的背:“我们大家都别慌,别慌。你们在这里守着,我奇葩去找人来帮忙,大家抓紧时间把人送进医院。”   感觉找到主心骨的方瑜连连点头:“好好好,你快去快去,我们在这里守着。”   陆尓豪抚摸着方瑜的脸柔声道:“你别怕,我小时候也从马背上摔过,不也没事吗?会没事的。”   “嗯。”   ※ ※ ※   “嘭!”小曾手脚慌乱的撞开了总经理的办公室。   正在打电话的李襄礼不满的皱眉,“你等一等,我待会儿给你打过来。”把话筒放下后,才彻底了黑了脸:“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呢,愈发没有规矩了,我看你是不想干了,是吧?”   顾不得认错,小曾连忙把刚才收到的消息报告出来:“李经理,苏小姐从马上摔下去了,现在昏迷不醒。”   李经理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有比在他手下干了三年的自己更清楚了。能让他这么和气得近乎讨好的人不多,所以他断定这个苏小姐大有来头,现在这位苏小姐在自家马场出了事,如果自己不及时报告,以后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李襄礼慌张得倏的一下站了起来:“什么,你说苏小姐什么了。”   “苏小姐从惊鸿上摔了出去,昏迷不醒。”   “那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叫救护车啊。”李襄礼狠狠的拍了下桌面,震得桌面上的笔筒滚落下地:“还不快去。”   “是是,”小曾连连点头,刚退至门口;“等一下,”李襄礼又让他停了下来:“现在不等救护车了,直接开我的车,开我的车送她。”   “好好。”   这苏小姐的父亲苏继荣虽然只是个老学究,可是桃李满天下。这上海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几乎都是他的学生,且又和明家交好,前一阵儿更是和明家二少爷出双入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成其好事。要是苏小姐在自家牧场有个什么好歹,自己可怎么交代啊。   李襄礼脸色发青,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着,只希望苏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免得连累了自己。   ※ ※ ※   ‘吱嘎’一声刺耳的响声后,黑色轿车直接停在了跑马场的小树林外。小曾从车上跑了下来:“等救护车也不知道会等到什么时候,我们直接把苏小姐抱上车去医院。医院那边儿李经理已经联系好了,去了就可以直接做检查了。”   “好好,”方瑜连连点头:“可是,我们怎么抱。尓豪说骑马的人最怕摔断脖子,我们抱她,会不会对脖子有影响。”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小曾也有些犹豫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儿谁都跑不了:“那怎么办啊?”   就在大家左右危难之际,昏迷在草坪的人,发出了一声嘤咛,痛苦的睁开了眼睛:“好疼啊。”   “蕴仪,你终于醒了。”方瑜惊喜抱住她:“怎么样,你有没有事?”   “哎呀,哎呀,好疼啊。”苏蕴仪皱着眉头惊呼一声,吓得仿佛赶紧松开了手:“怎么啦,哪里受伤了。你吓死我们了,阿弥陀佛,还好你没事。”   “蕴仪,你可把我们几个吓坏了,就准备送你上医院。”如萍也如诉如泣的说着。   陆尓豪也终于送了一口气:“还好你吉人天相啊,你怎么就不躲开呢,多吓人啊。”   杜飞更是夸张的抹了一把额头的毛毛汉,伸到苏蕴仪的眼前:“你看看,你把我们吓得。”   ……   山雀一般的吵闹让本就头疼都慌的苏蕴仪更是如同雪上加霜一般,“你们都给我闭嘴。”   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她只觉得自己哪儿哪儿都疼,头仿佛被炸开一般,耳边还一直听到嗡嗡声。   看着苏蕴仪痛苦不堪的样子,小曾走上前躬身道:“苏小姐,让我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苏蕴仪摆摆手:“不用了,我没什么大事的,就是有些晕晕乎乎的,坐一坐就好了。”   方瑜和如萍对视一眼,纷纷走到她身边将她搀扶到一旁的休闲长椅上坐了下来:“怎么样,好点了吗?我看还是医院看看吧?”   “不了,没事,多休息一下就好了。”苏蕴仪闭目靠在椅背上,等待着那波头疼脑胀过去。   杜飞更是不知道去哪里找了水,喝了点水后,苏蕴仪明显觉得比刚才舒服了许多,再次展露笑颜。看她这样,方瑜等人才算放下心中石头。   第九章   从奔马牧场出来,苏蕴仪拒绝方瑜提出一起吃饭的挽留,直接坐上李襄礼安排的车回到了明家。   小曾停好车后,开门下车绕到后面将车门打开:“苏小姐,需要我送您进去吗?”   “不用,我没那么娇弱。”尽管现在她全身上下都疼,苏蕴仪还是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今天辛苦你了。”   小曾恭敬弯腰:“苏小姐客气了,这是我应该的。”   苏蕴仪缓缓的从车上下来:“那你回去吧。我就进去了。”   “如此我就先回去了。苏小姐再见!”   “再见。”   苏蕴仪以手撑着大腿,撵着碎步推开了客厅的大面,里面安静得连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咦,大家都不在吗?阿香,婵娟?”   硕大的房子传来的只是她的回声,看来真的没人在啊。苏蕴仪撑着扶梯慢慢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漱完毕之后,躲进了被窝里。   苏蕴仪刚躺下,阿香和婵娟买着菜结伴而归。   “耶,刚刚老李不是说小姐回来了吗?怎么没见到人啊?”婵娟环绕了一圈,是回房换衣服去了吗?   阿香把婵娟手里的菜接过来,努了努嘴:“这些我先拿到厨房去,你上楼去看看吧。老李说蕴仪小姐走路的姿势不对,你去看看,兴许需要你帮忙呢。”   “好,”婵娟自己也不放心,老爷离开前可是再三叮嘱自己好好照顾小姐,自己也是拍着胸脯保证的,可不能出一丝差错:“如果小姐没事,我就下来帮忙。”   “好。你别慌啊,我自己也可以的,慢慢来。”   “知道了。”   婵娟小跑上了二楼,敲了三下没有应答后打开了房门,看见房屋中间欧式雕花大床上隆起的那一团,会心一笑。她放轻脚步走到床边,苏蕴仪侧躺在被子里,睡得小脸儿通红,时不时的传出小小鼾声。   给她掩了掩被子,婵娟才退出了房间,回到了楼下厨房:“小姐睡了。看来今天是累了,还打鼾来着。”   “肯定啊,骑马多费劲儿啊。”阿香拾掇着今晚的晚餐:“你说待会儿,我们要不要上楼叫蕴仪小姐下来吃饭呀?”   今晚大小姐和大少爷,阿诚哥他们都不回来。本以为蕴仪小姐也不会回来,所以并没有买多少,现在看来还得出去一趟。   “不用了,我家小姐这一睡肯定要明天才起来了,不用担心的。今晚就这样吧,不麻烦了。”   “那行。”   ※ ※ ※   凌晨时分,窗外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安静又温暖的房间内,只听得一声闷哼,随后床头的灯便被‘啪’的一下拧开了。苏蕴仪坐在床头,看着左脚脚脖子红肿成了一片,看起来甚是吓人。她用手按了按,疼得倒吸了一口气。   动作缓慢的从床上下来,也没拿一件外套,就缓缓的离开房间朝楼下客厅而去。她记得客厅左角的五斗柜里还有些伤药,今晚先将就着擦拭一下,明天再去医院瞧瞧。   尽管已经放慢放柔了动作,她还是觉得自己每一步都走在刀刃上。想来为了爱情甘愿褪尾为腿的小美人鱼就是这么痛苦吧。   平时也就一两分钟的路程,这次仿佛用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才终于到达。苏蕴仪蹲在地上,把全身的力道都放在左脚上,轻轻拉开了最后一个抽屉,跌打要,绷带,消炎药……应有尽有。   “你在干嘛?”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苏蕴仪左脚一软,跌坐在了地上压到了受伤右脚,顿时脸色苍白如纸。   “怎么啦?”明楼疾步而来,蹲在一旁将她扶住,“伤到哪里了?”   话音刚落,就瞧见了白嫩脸蛋儿那几道惹眼的红痕,仿佛名茶‘抓破美人脸’:“你的脸怎么啦,怎么受伤的?”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了散落在地上的药,都是苏蕴仪刚才拿出来的,几乎都是消炎药和止痛药,再看看这张苍白如纸的面容,他当然不会以为是被自己吓出来的。   他伸出手一把将苏蕴仪从冰凉的地板上抱了起来,放到一旁的沙发上,红肿的脚脖子便露了出来:“你的脚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严重?”   苏蕴仪忍着疼,苦着一张小脸道:“今天去骑马,从马上摔下来了。本……”   “从马上摔下来?”明楼震惊的看着她。   “对啊。”没有金丝眼镜阻隔的双眼格外的深邃,让苏蕴仪本能的错开,不敢与其对视:“本以为没事的,谁知道半夜就被疼醒了。”   “你没去医院检查?”他神色未变,却让苏蕴仪感觉到莫名压力:“没有啊。”   明楼一时无言,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从马上摔下来,竟然不去医院!!!”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苏蕴仪却从中感觉到了如寒风一般的凛冽。她瑟缩了一下脖子:“我站起来走了一下,以为……以为没事的。”   “如果你觉得你能以肉眼就看出什么来,那么还有医生做什么?”   “我……”   “你什么你。”   这是苏蕴仪第一次见到生气中的容颜,那种不带丝毫笑容,仅仅只是一个冷冷眼神就会让人溃败,想要逃离。她有些受不了了,挪动着身体想要离开,却再一次碰触到了脚伤,骤然的疼痛让她倒吸了一口气。   “别动,”明楼拉住了她的手腕:“都伤成这样了,还不老实。你等着。”   起身捡起地上的伤药,又拿了一些治跌打扭伤的,他再次回来突的将苏蕴仪抱起来,吓得她反射性的搂住他的脖子,又在下一刻松开,整个人僵硬成了一团。这是除了爸爸以外,她第一次和男人这么的距离,她甚至可以感觉到来自他身上温暖和散发的淡淡茶香。   苏蕴仪的脸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好在老天爷终于听到了她的祷告,自己的房间终于到了,她再一次被放回了床上。她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心底有一丝淡淡的失落,却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明楼并没有离开房间,而是拿过墙角边的小椅子,自己坐到了床边:“把脚伸出来。”   “啊?”苏蕴仪眨巴着眼睛。   “啊什么啊,”明楼没好气的看着他,却在她瑟缩的时候,再次放柔了语调:“我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学过一些简单的医疗,我先帮你看看伤到骨头没?如果只是纯粹的扭伤,我就可以帮你弄好,如果是骨头伤了我们待会儿就去医院。”   苏蕴仪低着头不见任何动作,明楼也不催促淡然的坐在椅子里就那么等着她。这场无声的拉锯战,最终以苏蕴仪的失败而告终:“明楼哥哥,我其实可以等着明天去医院的。”   “啊什么啊,”明楼没好气的看着他,却在她瑟缩的时候,再次放柔了语调:“我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学过一些简单的医疗,我先帮你看看伤到骨头没?如果只是纯粹的扭伤,我就可以帮你弄好,如果是骨头伤了我们待会儿就去医院。”   苏蕴仪低着头不见任何动作,明楼也不催促淡然的坐在椅子里就那么等着她。这场无声的拉锯战,最终以苏蕴仪的失败而告终:“明楼哥哥,我其实可以等着明天去医院的。”   明楼垂眸扫了一眼那高高肿起的脚脖子:“你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还可以等到明天?”   苏蕴仪语塞,愣在那里,半响才怯怯的伸出了腿:“那就麻烦明楼哥哥了。”   明楼握着她如玉的小腿,仔细观察了一番:“我现在检查下你的骨头有没有事,会有些疼啊,但我尽量轻一点。”   “好。”苏蕴仪红着脸点点头。只觉得自己被握住的小腿仿佛被火烧一般。   一番细微的检查后,明楼松了口气,抬头刚要说些什么,却看见她的脸几乎垂直胸口,只看得那柔嫩的耳珠子仿佛充血了一般。   这丫头明明留洋归来,却丝毫没有被西方那些开放的男女关系所感染,依然保守如深宅大院里的小姐。却又融合着新时代女性的一些特质。二者在她身上融合,绽放出别样的光彩,让人为之着迷。   不想再引起她的窘迫,明楼故作不知的低头:“还好只是扭伤,没有伤到骨头。就给你上一些消肿止痛的伤药膏,然后你好好睡一觉,明天应该会轻松一些。”   “嗯,好。”   明楼拿起了刚才拿上来的药,轻轻擦拭在苏蕴仪的脚裸上,膏药的清凉让她本能想要的收脚,却因为明楼牢牢的握住而徒劳。   一声‘别动’让她再次安静下来,眼眸轻轻飘至握着自己的小腿的那只手,宽厚又灼热。他的手指很修长,盈盈一握便把自己的小腿圈住,指腹上的薄茧随着他的动作,不时摩擦着自己细嫩的肌肤。刚刚褪下的血液再次集中上脸,她轻轻拍打着自己的小脸,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来缓解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却始终徒劳。   终于,明楼一句‘好了’将她给彻底解救了出来,她光速的收回了腿:“谢谢明楼哥哥。”   “不用,”明楼起身动了动自己有些僵硬的腰,一直撅在小板凳上维持着相同姿势那么久,让他有些酸痛:“以后骑马小心点,再马虎不得了。这次只是扭伤还好,万一伤到了脖子这事儿可就大了。”   “我很小心的。”苏蕴仪反驳的抬起头,然后她就将自己今天的经历讲了一遍:“我本来已经想要躲开了,但还是没有躲过啊。”   听她这么一解释,明楼了解的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再一次嘱咐她凡事要小心:“好了,你早点休息吧。”   刚要转身离开的他,又突然停了下来:“你的脸要不要我帮你擦药。”   苏蕴仪如受惊的兔子,腾的倒在了床上,用被子将自己牢牢盖住,大声道了一句:“明楼哥哥晚安。”   明楼笑着摇摇头,走出了房间。   第十章   ‘咚咚咚……’   才费劲儿的把自己打理好的苏蕴仪一脚穿上拖鞋,跳着来到门边打开房门,明楼笑站在门外,裁剪合身做工精致的西装将他显现得更加挺拔。   在看到他的瞬间,瞬间便想起昨晚事儿的苏蕴仪瞬间红了面容,不敢与其对视:“明楼哥哥,早上好。”   “早上好。”一是为了怕尴尬,二是想要避开明楼的她压根儿就没想到他会这么早来敲自己的门,不想逃避的她抬起头,强迫自己不回避的看着他:“这么早找我有事吗?不用去上班吗?”   看着这双倔强又不服输的杏眼,明楼戏谑的说道:“我去上班了,你今天还能下楼吗?”   什么意思啊?苏蕴仪雾飒飒的大眼充满了疑惑:“为什么我不能下楼了?”   明楼摇摇头,轻叹出声:“你觉得大姐、阿香或者是婵娟谁能够抱得起你?”   “你……你讨厌,人家哪有那么胖啊。”‘恼羞成怒’的苏蕴仪忘了自己现在正处于金鸡独立的姿势,倾身就要打他,整个人晃了晃就跌进了明楼的胸膛。   明楼把跌在怀里的她半抚半搀:“小心啊,别再莽莽撞撞的,你现在可是伤残人士。”   “谁让你说我胖来着。”苏蕴仪又是瞪眼又是嘟嘴的表示抗议。   明楼被她可爱的表情逗得低笑出声,“好了好了,明楼哥哥不逗你了。乖乖的和我下楼吃饭,一会儿让大姐带你去医院瞧瞧。”   苏蕴仪轻点了下头,乖巧的任明楼将她抱在怀里:“昨天不是说没事,可以不用去了吗?”   “我毕竟不是专业医生,只是大概判断一下,去医院看看还是比较好的。”   “好。”   等阿香上完早餐,明镜才放下手里的报纸,“明楼去哪里了呀?”   阿诚放下手里的粥碗,看了下手表:“应该快下来了吧。刚刚我去叫过,他说马上就下来。”   明镜外头瞟了一眼楼梯,霎时说不出话来:“你们……”   阿诚见大姐如此样子,也好奇的转身看去,楼梯间大哥抱着蕴仪从楼上缓缓而下,有种别样的美感。只是,大哥和蕴仪,什么时候的事情啊?为什么几乎和大哥二十四小时相处的自己居然没有半点感觉?今天是打算宣告啦?   明楼只一眼就瞧出了阿诚心里所想:“合上嘴巴吧,粥都黏在唇角上了。”   阿诚反射性的闭嘴,伸手摸唇角,才知道自己被大哥给耍了。他撇了下嘴,横了明楼一眼:幼稚!   “明楼,你和蕴仪?”难怪不让自己撮合蕴仪和明台,原来是……明镜笑着拍了下手,自己也真是的。看着蕴仪和明台年龄相当,又一直交好就希望二人可以往那方面发展。却忘了问问她自己的意思,还好自己还没说出口,不然可就尴尬了。   这也就说得通为什么明楼一开始反对他们俩了,原来早就打定好主意了。这样也不错,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是该定下来了。收心了,也可以让那个汪曼春死心了。   明楼也不刻意解释,把苏蕴仪放到椅子上后,才看着明镜:“大姐,一会儿你带蕴仪去医院看看吧。这丫头昨天从马上摔下来也不说,要不是半夜起来找药恰好被我撞见了,还不知道打算瞒到什么时候呢。”   “什么,从马上摔下来?”明镜惊呼从椅上起来走到苏蕴仪身边:“怎么会从马上摔下来呢,给我看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呀?”   “没事的,镜姐姐,我没什么的。”苏蕴仪含笑的粉饰太平。   明楼冷笑了一声:“没事,大姐你看她的脚都肿成什么样了。还有那脸,你把头发聊起来就能看到了。”   明镜倾了下身体,一眼就看到了那肿的跟个胡萝卜似的脚:“蕴仪,怎么这么严重啊,昨天就该去医院检查检查的呀。你这孩子,这种事都不说,真不让人省心。还有脸,给我看看伤在哪里呢?”   就连阿诚都摇摇头,“蕴仪你这心可够大的啊,都这么严重了,居然还隐忍不说,真是不错。”   掀开刻意扒拉下来的长发,几道如猫爪似的红痕就露了出来。明镜舒了口气:“这个还好不是很严重,但是一会儿也得让医生看看,伤在脸上可不能马虎。”   “阿香,婵娟,快点收拾下东西。吃完早饭,我们就出门了。”嘱咐完后,明镜又风风火火的上楼去了,留下客厅里面面相睹的三人。   苏蕴仪瞪了低头吃饭的明楼一眼:“都怪你,看把镜姐姐急的。就扭伤嘛,没什么大事,在家里养养就好了。”   已经吃完早饭的阿诚,用手帕擦拭着嘴:“蕴仪,这个还真的去医院看看。你看看这脚跟个猪蹄儿似的……”   “哪里就像猪蹄儿了。”阿诚的话还没说完,苏蕴仪就不满的抗议起来:“阿诚哥哥,你真讨厌。”说完又瞪了瞪那个偷笑的人:“和明楼哥哥一样讨厌。”   阿诚疑惑看了对方一眼,明楼耸了下肩膀,很是无辜的样子。气得苏蕴仪咬牙切齿,天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认为他温润,儒雅,具有绅士风度;他简直就是个恶魔,披着羊皮的恶魔。   阿诚也一阵欢乐,笑够才又继续:“好了,不逗你了。去医生那里看看,开些药,也能早日好。你不会想这几天都关在家里吧?”   想到要好几天都不能出门,苏蕴仪妥协的点点头:“那我一会儿还是跟大姐去医院吧。”   “嗯,这才懂事。”   ※ ※ ※   中西结合的别墅里,如萍身着草绿色的旗袍侧坐在沙发里打着电话,梦萍拿着歌本跟随着留声机里的音乐翩翩起舞,尔杰拿着玩具枪四处扫射着;一家之主的陆振华拿着烟枪坐在窗边,目光时而往窗外看去,似乎在想着什么;九姨太学琴咋咋呼呼的指使着家里佣人换上自己刚买的地毯。   “杜飞,你下午有没有事。我们一起去看蕴仪家看看她如何?”昨天蕴仪就那么走了,实在让人不放心,不管如何都还是得去看看的。   只要是如萍的电话,无论什么事杜飞都是活力十足,他推了推圆圆的眼镜:“好啊,好啊。但是,你知道她住哪儿吗?”   “就是不知道啊,”如萍郁闷的耷拉下头:“我本来打算问方瑜的。可是方瑜只有电话,没有地址。我刚刚也打了电话了,那边没人接啊。所以,你有没有办法啊?”   “交给我交给我,我去打听一下,等你有了消息,再给你电话。”向来把如萍的事当做自己事情处理的杜飞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那好,我就等你好消息了。拜拜。”如萍笑着刚挂断电话,雪琴就叉腰走了过来:“如萍,你怎么还在和杜飞打电话啊。我警告你,就算你得不到何书桓,我也绝不会允许你和杜飞在一起。”   “妈,”如萍郁闷的拉长了语调:“你在瞎说什么呀。我和杜飞只是好朋友啊。”   不知道何时走过来的梦萍轻飘飘的扔出一句:“可是杜飞不这么想啊。”   雪琴冷哼一声,锐利的眼睛里全是盛气凌人之势:“反正我警告你,我们陆家决不允许有杜飞那么一个家室的姑爷。”   “妈,你不要乱说好不好。”如萍跺了跺脚:“昨天我们一起跑马,结果连累了一个朋友受伤,所以今天大家约好,一起去看看她。”   “朋友,什么朋友?”雪琴眼睛一瞪:“别把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当成朋友,你和我说说,你这个朋友家里是做什么的?”   “妈,是不是我每交一个朋友,你都要刨根问底啊。”如萍无奈的看着她,家里这个凡事都要管管的母亲。   “我当然要知道,我是你妈。”雪琴强势的说道:“而且,你必须告诉我。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家里做什么的,你们怎么认识的,谁介绍的。对了,是男是女?”   如萍和雪琴的对峙向来以如萍落败为结局,这次依然也是。尽管想要改变这种格局,但就目前来说她无能为力:“这是方瑜的同学,和朋友。叫苏蕴仪,家里做什么的不清楚,我也只见过一次。杜飞的马惊了,连累的她从马上摔了,下来,然后我们几个就打算去看看。”   “就这样,没了?”雪琴怀疑的看着她。   “就这样,没了,行了吧。”不想要再继续这个话题的如萍,跑回了楼上的房间。留下雪琴站在客厅里若有所思。   第十一章   婵娟抱着一叠刚折好的衣服推开房间,卧房里苏蕴仪又一次以金鸡独立的姿势站在穿衣镜前左扭右扭。   婵娟赶紧放下手里的衣服,跑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苏蕴仪:“小姐你在干嘛啊?上午医生才说了,让你多休息的,你现在这样真让人不省心。”   “哎呀,我知道的。我才站起来一会儿,你别杞人忧天了,”苏蕴仪瞥了她一眼,一手搭在婵娟的肩上又一次左右晃了晃:“你说,我是不是长胖啦?”   “胖?”婵娟看着镜子里那个窈窕依旧的,明媚的小脸上有着浅浅疑惑的少女:“没有啊,小姐一点都不胖啊;闲静似姣花照水,行动似弱柳扶风……”   苏蕴仪翻了个白眼,面无表情的看着婵娟:“你下面一句是不是‘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小姐,你怎么知道?”婵娟兴奋的看着她。   苏蕴仪伸手推了下她的脑袋:“一会儿玩儿去。我才不是林妹妹呢。”   “嗯……”婵娟沉默了一会儿,又道:“那就是脸若银盆,容貌丰美?”   苏蕴仪决定再也不要和婵娟讨论这个问题了,否则自己会被气死的:“喏,扶着我,我要去休息了。”   站了这么久好麻呀。只是,苏蕴仪又一次回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似乎,可能真的长胖了一点点呀。唉,真烦!   今晚的菜色弄得很丰富,其中一道猪蹄花生汤最是香气扑鼻,雪白的汤汁勾得人食指大动。若是平日,苏蕴仪早就先舀一碗汤来尝尝,可是……她轻轻的叹了口气。   阿香眼尖的看到苏蕴仪的表情变化:“怎么啦,蕴仪小姐?菜不合胃口吗?”   “没有啊,”苏蕴仪摇头展露笑容:“很香啊,我很喜欢。只是今天中午可能吃得比较多,所以不怎么饿。”   婵娟笑出声来:“小姐,你中午那小鸟胃还叫吃得多啊。分明就是……”   明镜尝了一口汤,赞扬的看着阿香:“这汤炖得不错,火候什么的都掌握得很到位。蕴仪你多喝一点,中国人讲究吃什么补什么,多喝点汤,好得也快一些。”   喝了这些汤,自己脚伤能不能好是不知道。但是肯定胖成一颗球,到时候,克制住心里的馋虫,又不愿拂逆明镜好意的苏蕴仪点头说好,却把自己的食量克制到了平时的一半。相信不出一月,自己肯定可以瘦一些的。   宽大的欧式长餐桌因为只有镜姐姐和自己两个人,显得格外的清冷。苏蕴仪看了看那平日里时常坐的的两个位置,空空的没有摆放任何餐具:“今晚明楼哥哥和阿诚哥哥不回来吃饭吗?”   明镜轻哼一声:“刚才来电话了,说是今晚很忙,不回来吃了。真是的,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让人省心,非要去干那么一份工作。”   “镜姐姐,明楼哥哥是个好人啊。”说这话时,苏蕴仪的态度坚定不移:“我相信不管他身在何处,做着何事,都不会忘了初心。”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又突道:“嗯阿诚哥哥也是。”   自己并非不知世事的天真小姐,知道明楼是为汪‘伪’政府工作,经济司的副部长兼任七十六号特务委员会的副主任;也是中国人嘴里的‘汉奸。’   自己一度惧他,也不乏其中原因,就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抓进七十六里。据说那里面不是人待的地方,凡是进去的人,不死也脱一层皮。只是,在后来的接触中,她发现了他冷漠外表下那颗友善的心,还有不易觉察的温柔与体贴,渐渐融化了原先在自己心里所铸‘冷漠阴险’的形象。成了一名真正温文儒雅、有绅士风度的学者。   自己试着把他工作中和生活里的人一分而为二,并且成功。她相信即使身在那样一个环境和岗位,也不会泯灭掉他内心中的良善,他依然是他!   看着苏蕴仪那般维护的样子,明镜心里是感动的。不论自己怎么说,可是只要别人来说,她心里还是会有些不舒服的,因为他们并不了解明楼的苦衷和委屈,世人总会被表现所迷惑。   蕴仪让她很感动,她能够看得出她眼里的真诚和坚定,并不是对自己的敷衍,她很真诚。只是有些话终究不便摆在明面上,明镜微叹口气,把话咽了下去,“唉,也不知道明台在香港如何了。虽说是读书,总是一个人漂泊在外,真是让人不放心。”   “镜姐姐你就放心吧,明台那样一个性格肯定不会委屈自己,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的。现在交通还算方便,想他了就去看他。况且,”苏蕴仪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明台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惹他的人肯定都很后悔。”   明台是自己一手带大的,他的性格如何自己比谁都了解。蕴仪说的可能性是完全有的,只是儿行千里母担忧,自己虽然不是她的母亲,但是长姐如母嘛。只要他一天没归家,自己这颗心就放不下。   明镜感叹了一声:“等过了年,我就再去趟香港看看。”   苏蕴仪撒娇的说道:“他知道了,肯定很开心。”   “哼!他呀,”明镜郁闷的说道:“不嫌我啰嗦就很不错了。”   “不会的。”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快吃饭吧,一会儿凉了,口感就不好了。”   “好,镜姐姐吃饭。”   “吃饭,吃饭。”   ※ ※ ※   风景优美的河滨公园没有因为冬日的寒冷变得萎靡不振,依然绿草如茵习习和风卷起细瘦的柳条,让它在寒风中劲舞;苍翠的松柏不惧严寒依旧含笑傲然挺立。而树下的四人也如它一般,即便在冬日也依然‘鲜活!’   “什么,你们都不知道她的住址?”身着白色大衣的如萍震惊的看着无辜三人组,方瑜、杜飞和尓豪。   方瑜点点头:“我从来没去过她家啊。每次电话都是打到明公馆的,而且我打电话问了,蕴仪说她没事。”   杜飞也泄气的说道:“我查过了,根本查不到。”   陆尓豪在如萍看过来的一瞬间就摆着手:“你被看我,他们都不知道我更不知道了。而且方瑜不是说了吗,没事的,你别杞人忧天了。”   “我知道啊,但是总得看看吧,”如萍耷拉着肩膀:“方瑜,你就没问她地址吗?”   “我问过啊,”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每次提到这个话题蕴仪总会有意忽略,似乎不想让自己知道的样子,难道是有什么不能言说的秘密吗:“但是她没说。”   “如萍你就不要担心了,那天蕴仪还活蹦乱跳的,想来是没事的。”舍不得喜欢的人如此沮丧,杜飞安慰着:“如果你实在不放心,等明天我们去方瑜学校看看就好啦。明天学校不是开课了吗?”   如萍喜悦的看着他:“对哦,我怎么没想到,杜飞你好棒哦。”   杜飞得意的摸了下后脑勺:“嘿嘿,其实我还是挺聪明的吧。”   “好了,好了,总算雨过天青了。”陆尓豪左手搭着方瑜的肩,右手有拉着如萍:“拜托大家把烦闷的心情通通抛开,今天可是周末,我们好好去玩一玩。”   “对啊,如萍走,我带你去逛逛。”   “好啊。”   陆尓豪好笑的看着抓紧时间献殷情的杜飞,自己也牵着方瑜朝着另一边而去,各过各的二人世界。   ※ ※ ※   “小姐,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婵娟担忧的看着已经放下碗筷的人。   苏蕴仪动作优雅的擦拭着唇:“没有啊,我很好啊。”   正在用餐的明镜、明楼和明台同时抬头看了过来。   “你这还好呢,你已经连续好几天用餐不正常了。”老爷走之前把小姐托付给自己,自己也保证说会照顾好小姐的;结果呢,先是小姐受伤,现在食欲也不好,自己实在是太无能了:“小姐,如果不舒服,我们去看医生吧,不要憋着。以前你是小鸟胃,现在比这个还不如呢。”   “你想多了,我很好。”天知道,自己恨不能化身成一头老虎,狠狠的大吃三天三夜,我好饿呀。苏蕴仪欲哭无泪,为了瘦一些,自己也真是拼了命了。   除了这几天忙得不着家的明楼和阿诚,就连明镜也发现了苏蕴仪的不对劲:“蕴仪啊,这几天你是吃得挺少的。是不是医生开的那些药伤身体啊,要不明天我们再去医院看看?”   “我真的没事的,镜姐姐。你看看我除了脚不方便外,不还活蹦乱跳的吗?”这是她的真心话,至少自己今天已经没前几天那么饿了。   “蕴仪,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要说啊,不要瞒着知道吗?”阿诚也关心的叮嘱着。   唯有明楼若有所思的看着苏蕴仪,受不了这种关注的她点头称好,随后起身在婵娟的搀扶下回到了楼上自己房间。   她才不要让他知道,自己很在意那些话呢。少吃饭的原因很简单,就纯粹为了自己,没错,就是这样的!   第十二章   几棵枯树在寒风萧萧的夜晚中摇曳着,昏暗的街灯将枯树干瘦的身影拉得细长;和屋内暖黄得带着温暖的灯光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注清幽的茶水自壶中流悠然而下,灌入雪白的茶盏中,轻如雾丝的热气便冒了起来,暖香自杯中升腾,扑鼻而来。   明镜披着深灰色的绣花披肩端起面前这一盏,抿了一口:“你要的那批炸药已经到了。”   “谢谢大姐,”明楼笑着把茶壶放到一旁,执起另一杯茶:“我就知道关键是时刻还是要靠大姐出马。”   明镜没好气的扫了他一眼:“行了行了,这些那些都不要说了。总之,你要记得你在小祠堂说过的话,和对我保证。”   明楼双目直视明镜的双眼,认真的说道:“明楼一直谨记着,时刻不敢忘记。”   明镜满意的点点头:“你记得就好。说起来,这蕴仪开始见你就跟老鼠见猫似的,明明害怕得不行,却又莫名的坚信你是好人。如果不是很确定她是个单纯可爱的姑娘,我都想问问她哪儿来的这般自信。”   “哦,这话怎么说?”明楼看着明镜,等待着下文。   明镜把茶盏放到了茶几上,拢了拢披肩:“那天你们都没回来,就我和蕴仪吃饭。我心情烦闷,就随意咕哝了你几句,谁知道那丫头特认真的给我说‘明楼哥哥是个好人啊。我相信不管他身在何处,做着何事,都不会忘了初心。’她的声音是软绵绵的,却是‘绵里藏针。’”   即使没有亲眼见到,明楼也能够想象得出蕴仪说这番话的样子,就和那天她告诉自己‘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一样,认真又执着,可爱又坚定。这样纯粹不含杂质的信任,让明楼的心里异常温暖。   今晚那丫头可是没怎么吃饭,婵娟也说她这几天都吃得很少。还真可爱呢,把自己的玩笑话都给当真了。也不知道这漫漫长夜,怎么挨过去呢。明楼笑着摇摇头。   “好了,时间不早了,你早些睡吧。我也先休息了。”明镜起身朝着楼上走去。   “知道了,大姐。”   明楼也站了起来,却并没有回到房间,直接去了厨房,没多一会儿就端着一碗香气扑鼻的面条走了出来,朝着楼上苏蕴仪的卧室走去。   卧室内,苏蕴仪穿着淡黄色真丝睡衣裤,苦着一张脸来回走动着,伴随着她走动的节奏,肚子还不时发出咕咕的声音,真的好饿呀:“我想吃叉烧包,吃烧鹅,想吃牛排,想吃猪蹄花生汤,想吃……呜呜,天呐,我什么都想吃。”   ‘咚咚咚……’   “来了,”苏蕴仪按着瘪瘪的肚子,来到门边:“谁呀?”   门外响起了明楼低沉浑厚的嗓音,“是我,开门。”   “这么晚了,干什么呀,”她可是还在为明楼说自己胖而记仇呢,嘴里是这样嘟囔着,手上的动作却没闲着扭开了房门:“大晚上的我都要睡觉了呢。”   “睡觉?”明楼嗤笑出声:“饿成这样能睡着吗?”   “谁……谁饿了?”苏蕴仪结巴着不肯服输,肚子却在此时作怪的姑姑叫了起来,红晕迅速爬上了她白嫩的脸蛋儿。   明楼弯起了唇角,深深的眼窝里装不下他温柔如水的目光,就像是变魔术一般他从身后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吃吧。”   苏蕴仪眼馋得死死盯着这碗面条,强制性的挪动开目光:“哼,我不吃,我不饿。”   话音刚落,她的肚子又一次出卖了她,发出叽咕叽咕的声音。还未褪去的红晕,又一次爬了上了,就像是三月的映山红。   明楼忍不住伸出手来,想要揉揉她可爱的小脑袋,却在临近她面前时,改变成了轻弹了下她的额头:“傻瓜,明楼哥哥和你开玩笑的话也当真,这么折磨自己,不累呀。”   苏蕴仪捂着额头揉搓着:“哎呀,好疼呀。你真讨厌啊,总是欺负我。”   “哪有总是?”明楼垂眼看着她委屈的杏眼,里面波光粼粼,不论何时总是雾飒飒的,让人心怜。   “哼,分明就有。”苏蕴仪瞪了他一眼:“先是说人家胖,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现在又恶作剧,一点哥哥的样子也没有。”   语气里的委屈,让明楼轻笑出声,心也软软的,“那是明楼哥哥错了好不好?”   “本来就是你错了,”苏蕴仪顺着杆子往上爬。   明楼把面条送到她的面前“那你现在乖乖的把面吃完,然后去睡觉好不好?”   “嗯,”苏蕴仪开心得就跟见了肉骨头的狗狗一样,撒欢儿的接了过来:“谢谢明楼哥哥。”   “不用,吃完了,早些睡觉啊。”   “嗯。”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苏蕴仪突然出声喊住了他:“明楼哥哥?”   “嗯?”明楼转过身看着她:“怎么啦?”   苏蕴仪羞涩的摇摇头:“没事呀,就是想说‘你真好。’谢谢你的面条。”   明楼回以温润的微笑:“好了,快吃吧。糊了味道就好了。”   “嗯。”   深夜,明楼的书房依然留着一盏暖黄的灯光。阿诚穿着浅灰色毛呢西装,翘着腿轻轻敲击着桌面。明楼刚进来,他就转过身来:“大哥,明台那边已经准备妥当;黎叔这边也已经万事俱备了。”就差炸药这道东风了。   明楼走到长沙前坐了下来:“大姐那边的货也到了,明天由你亲自把炸药送去。一定要在后天晚上炸毁樱花号专列。”   这趟樱花号专列上所载的人都是和日方有着密切联系的人员,与会人员都要去参加新政府筹备的一个‘和平大会。’日本方面很重视,部署了极其周密的防御,就是怕有什么差错。   而他们的任务就是拿到日军部署的战略文件,并且炸毁火车。而身兼军统特工,上海情报站站长,代号‘毒蛇’;同时是□□地下党身份的明楼,分别把任务交给了双方,以确保万无一失。   阿诚沉着的说道:“大哥放心吧,我们计划这么周密,不会出错的。”   “不到最后一刻,大家都不要放松。明晚才是关键。”   “知道了,大哥。”   仿佛一切都是大家的幻觉,自那天晚上之后,苏蕴仪又恢复了自己的好胃口,看她吃得那么开心的样子,明楼也打从心底里开心;而除了当事人,其他人都以为是伤势影响了她的胃口,现在脚伤好了,胃口自然也回来了。   ※ ※ ※   阔别学校小半月,苏蕴仪再次回到了学校。刚踏进教室的大门,同学们便一窝蜂的涌了上了,都是问她这些日子去哪里了。她微笑着一一解释,自己就是不太舒服,所以在家里休养了一下。省略了关于落马,受伤的事,她本身就不是一个喜欢到处嚷嚷的人,否则也不会在落马后,不去医院检查,直接回家睡觉了。   在这样一群同学中,唯有方瑜一个人裹足不前。按理说她一直和苏蕴仪相处不错,并且以朋友自居;又加上那件事,她应该比所有人都更加关心,然而她心里憋着一股气,让她不想凑上去。   她一直以为自己和蕴仪是朋友,然而通过这件事后,她突然开始重新考虑她们这段友谊的较好性。试问,有谁会除了一个电话号码,对好朋友一无所知的。心里的郁闷一直在心中盘旋,直至今日终于爆发。   却又想起是自己拉她出来才发生的坠马事件,方瑜压下心中不愉快,在苏蕴仪走过来时强扯了一个笑容:“你来啦,怎么请假这么多天呢?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呀?”   “没什么大事,就有是脚有些肿,不方便出门。”面对方瑜这个知情人,苏蕴仪倒那么多的顾忌:“不过现在没事了,我就回学校了。”   “嗯,那就好。”方瑜转过身检查着自己手中的颜料。   明明是一件很小的事,苏蕴仪却从中感觉出一丝不对劲。她仔细观察着方瑜,对面唇线轻抿成一条线,白瓷的小脸清淡如水,“方瑜,你怎么啦?”   “没事啊,”方瑜粉饰着太平,不愿多说。恰好遇到苏蕴仪又是个从不追问的性子,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下来,直至下课离开,都再不曾说一句话。   第十三章   刚从商厦出来,苏蕴仪上了一辆黄包车。大冷的天儿,车夫还穿着已经泛黄得洗不出颜色的短袖白衫子,挥汗如雨的跑着,不时用脖子上搭着的毛巾擦拭着额头。   快要过年了啊,苏蕴仪有些小开心,前些天和爸爸说好了,过年去北平看他,她还特特准备好了礼物。准备撒个无伤大雅的小谎,提前一天去给他一个惊喜。   想要爸爸被自己惊讶住样子,她就忍不住有些小兴奋呢。苏蕴仪用手捂住唇,偷偷的笑出声来。细长的凤眼随意的打量起四周的街景,那是……明台吗,“停下,就停在旁边吧。”   车夫利落的把车停靠在了淮海路边儿,苏蕴仪付过车资后,便提着刚好的东西拐进了巷子里。巷子弯弯曲曲,幽深窄长,麻石板干干净净,小草在墙角的缝隙里探出头,几个小孩在巷子里跑来跑去,脸上带着无邪的笑容。   冰冷的寒风自高高的围墙间穿过,撩起苏蕴仪柔顺的发丝,她勾起一缕压到了耳后,朝着深处走去。   巷子的尽头是一家相馆,里面装饰得精致典雅,苏蕴仪刚踏进门口一个穿着浅灰格子背心的男人就走了出来,高大的身材将白色的衬衣胀得鼓鼓的,脖子上还挂着一台相机:“小姐,要照相吗?”   苏蕴仪打量了下这个人的身形,倒是和明台一般高,身材更壮士一些,蓄着寸半头,“请问老板,刚才有一个和你一般高,相貌英俊的男人进来吗?”   相馆老板郭骑云嘿嘿的傻笑着:“老板,看你说的,我这个相馆就这么大,有没有人进来还不是一眼就看到的吗。就只有我,你,还有……”   “老板,”吴侬软语的嗲音从屋内传出来,一个苏绣旗袍,身材妖娆的女人从里面走了过来,艳丽的容貌上是数不尽的风情,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丝勾人的味道,如丝的媚眼上下打量了苏蕴仪一番:“小妹妹,这照相也是分个先来后到的。老板,你可不能如此做生意呀。”   苏蕴仪被她的动作瞧得面容微红,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直钩的眼神儿总叫人心慌:“不是的,姐姐,我是进来找人的。和老板出多高,相貌英俊的年轻人,我好像看到他进来了。”   “年轻人?呵呵……”女人笑得花枝乱颤:“是年轻男人吧?”   女人如猫一般走动着,来到苏蕴仪面前勾起她的下巴,吐气如兰:“姐姐告诉你啊,男人这东西,你越追着捧着,他离你越远;你要是远着他,晾着他,他反倒粘你得紧。”   “什么呀,我……我才不是,”苏蕴仪被女人刻意压低的音线弄得面红耳赤:“如果不在我就走了,再见。”   看着那被自己吓得扔了东西,跌跌撞撞跑出巷子的人,女人噗嗤一声小了出来:“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她很单纯,你那番话吓到她了。”一直躲在相馆楼上房间的明台直到苏蕴仪离开才,才走了下来。   女人扭头斜睨了他一眼,“心疼了,既然如此,刚才何必躲起来呢。大大方方出来呀,也省得现在这样魂不守舍的。”   郭骑云窃笑着,如同变魔术一般拿出一块毛巾,擦拭着相机朝屋内走去。   明台没有理会女人的你捻酸吃醋,径直开了一瓶酒,自斟自饮起来。几个月不见,蕴仪倒是长大了,眼睛也挺尖的,自己明明在看到她的第一刻就隐藏起来,却还是被她给发现了。看来自己以后行走得更加小心了。   女人眼看着明台的不理,轻哼一声,蹬蹬蹬的跑上了楼。   ※ ※ ※   想来真的是自己眼花了吧,否则,怎么会把明明不相同的两个人认成一个呢?苏蕴仪轻笑着摇头,推开了门。   “哟,回来啦,今天比较我们还晚哦,”阿诚剥着橘子招呼。   “逛街去了嘛,”苏蕴仪蹦跳着过来,淘气的对着阿诚伸出了手:“镜姐姐呢,没在吗?”   明楼把报纸放在桌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大姐有事去苏州了,没买东西吗?”   “我买了呀,”苏蕴仪反射性的要把身边的纸袋拎出来,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耶,东西呢?”   阿诚笑着把橘子放到了她的手心:“失忆啦。”   “不是啊,”苏蕴仪把橘子掰成了三份递给了明楼和阿诚:“应该是拿掉了。”   明楼接过橘子,看着她“落到哪里了,明天我下班时帮你带回来。”   “就淮海路的一条巷子。”苏蕴仪自嘲的说道:“我今天看到一个人,好像明台就跟了上去,结果发现认错了。个子是一样高,但是身形和发型都不像,也不知道怎么会眼花认错了呢。”   听了这话,明楼和阿诚不动声色互相看了一看。他们都知道蕴仪不是认错人了,而是明台机警的躲了起来,毕竟现在大家都以为明台可是在香港读书呢。   秋天的时候,明台赴香港读书,谁知道碰到军统特工毒蜂,他认为明台是个可造之材,给强行掳到了重庆成了为军统特工。现在以上海情报站情报科行动小组A组组长,由身为情报科夸张毒蛇直接管辖。简单来说,明楼现在就是明台的顶头上司,只是明台不知而已。   “饭吃得那么少,当然会眼花。”明楼别有含义的说道,唇角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苏蕴仪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拍拍手上楼去了。   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明楼才低声说道:“这个明台真是太不小心了。”   “有惊无险,还好没被发现。”   “也不知道这个毒蜂怎么教的,毛毛躁躁。你去发个电文,让他们今晚执行樱花号任务,千万小心,决不能出错。”   “知道了,大哥。”   ※ ※ ※   灯火通明的陆家,王雪琴神色凝重的在家里走来走去,陆振华看不得她这样焦急的样子,独自上楼去了。陆尔杰一如既往的无视家里人脸色,玩得开心时,不小心撞到了正在翩翩起舞的梦萍,互不相让的两人顿时吵了起来。   王雪琴一个眼刀甩过去,对着梦萍一通指责后,委屈得她跑上了楼;陆尔杰则若无其事的继续玩耍起来。   王雪琴心烦的想要把人吼了上了楼,继续来回焦急的来回走动。这样的情况知道如萍和陆尓豪回来才有所好转:“如萍,尓豪,你们俩和我好好说说上次那位苏小姐的事。”   如萍不解的看了陆尓豪一眼,“怎么了妈?有什么问题?”   问题,当然有问题了,只是现在她没功夫解释这么说。努力扬起柔和的笑容:“没有,就是想要问问。毕竟上次苏小姐受伤是受你们所累,所以我这个当妈妈的想要亲自登门道歉。对了,那位苏小姐叫什么来着?”   王雪琴是什么样的性格没有谁比如萍和陆尓豪更加了解,能够让她这么友善的人根本没几个。就像是陆尓豪身边的两个朋友杜飞和何书桓,她从来都对何书桓和颜悦色,因为人家有个在南京当外交官的爸爸;而对杜飞向来没好脸色,因为杜飞的家事一般,所以蕴仪的身份也不简单?   王雪琴见如萍愣愣不语,生气的拍了她一巴掌:“你这个丫头愣着干嘛,快说啊。尓豪,你说,那位苏小姐叫什么?”   “苏蕴仪,”陆尓豪冷笑了一声:“你知道她的名字也没用,因为我们除了知道她是方瑜的朋友以外,根本不知道住哪里。就连方瑜也只有她的电话。”   苏蕴仪,那就没错了。她今天打牌的时候,无意间听王太太提过,这个苏家在上海可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倒不是说他们家势如何如何,而是上海很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是苏老先生,一辈子都受学生的爱戴。据说苏小姐当年从国外留学回来,多少苏老生的学生抢着给她安排工作,都被她给拒绝了,说是想干些自己喜欢的事,然后再考虑工作的事。否则,这么多上脸的好工作,还不任由她挑选吗。   王雪琴得意的笑了起来。先前觉得那个方瑜不错,虽不是什么世家小姐,倒也算个小康,现在和这位苏小姐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如果和这位苏小姐成了,还窝在这样劳什子的报社干嘛,谋个总经理来当,不是分分钟的事吗。我们尓豪也算是一表人才,英俊潇洒;听说那苏小姐,长得也很漂亮,怎么看怎么是一桩好姻缘。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王雪琴笑着上了楼。留下如萍和陆尓豪面面相睹。   “尓豪,妈妈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呢,”女人的心思,他一向懒得猜,何况这个女人还是他妈。自己去猜不是找死路吗:“行了,今天都累了,快去休息吧。”   “好。”   第十四章   下课的铃声刚一响起,同学们都争先恐后的涌出了教室。苏蕴仪不慌不忙的收拾着东西。一旁早就收拾好了方瑜沉默了一会儿走了过来:“蕴仪,还不走吗?”   “嗯,我今天东西比较多,还要等一会儿。”苏蕴仪抬头对她笑了笑,又继续整理着自己东西。   方瑜紧咬着下唇,不说话也不离开。   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的苏蕴仪直起身来:“怎么啦,找我有事?”   “下午不上课,你打算干嘛?”方瑜不知道苏蕴仪是真的不懂,还是装不懂。可是她那么恬静依旧的样子,让自己心里窝着的这团小火苗无法燃烧,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吵架是要两个人才能完成的事,像现在这样情况她根本无能为力。除了‘认输’,还能如何呢。   终于收拾好东西的苏蕴仪一把将画具背在了背上:“我打算去钟塔画画,你要去吗?”   方瑜轻轻摇头:“不用了,我等着尓豪来接我,说好了下午去公园。”   “哦,那我就不打扰你了。”苏蕴仪招了招手:“我先走了,拜拜。”   “拜拜。”   落后苏蕴仪一步走出学校的方瑜,惊喜的看见王雪琴穿着紫色丝绒旗袍,披着白色狐裘等在学校门口:“伯母,你怎么来啦。”   王雪琴脸色一僵,随后若无其事的说道:“我刚刚逛街回来,路过你们学校就想来看看你。怎么就你一个人吗?”   方瑜心下感动,尽管知道她对依萍母女俩不好,但是对自己还是挺不错的:“尓豪说一会儿来接我。”   王雪琴暗暗咬碎了一口银牙,又若无其事的说道:“我听如萍说,上次你们骑马时,累得你同学受伤了。怎么样,她还好吗?”   “伯母在说蕴仪啊,她已经没事了,回到学校继续上课了。”看来这位雪姨也没有依萍说的那么过分。向来之所以和依萍关系紧张,应该是两人间那种复杂的关系所致吧。   “哦,那我怎么没看到啊。”王雪琴一双美目四下游移着:“她没和你一块儿吗?”   “蕴仪,今天有事就先走了。”   “走了?”王雪琴惊呼一声,也懒得再继续待在这里:“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   “伯母慢走。”   “嗯。”   ※ ※ ※   苏蕴仪站在高高的钟塔上,俯视着下面的车水马龙,不远处的黄埔自西向东的咆哮着。远处白色的教堂顶,有着鸽子绕圈飞行着。苏蕴仪深吸了一口气,拿出自己的画笔,调好颜色开始在画纸上着墨。   画画中的她一改往日的灵动,全神贯注的投入到了自己的创作中。眉眼里写满了认真,仿佛她的一切都在这张小小的画纸上。就像是照相一般,白色的画纸上慢慢浮现出了下面街市的热闹场景,就连车轱辘的行走痕迹也描绘得分毫不差。   “啊,可云小心啊。”   一声尖叫惊醒了绘画中的人,她放下手中的画笔,走到钟塔边向下俯看。一个穿着碎花旗袍,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女孩扒着在钟塔外围的扶梯往上爬,不稳的身体还不时往后观看。   “可云,可云,你要小心啊。”   “可云,你待在那里不要动啊。千万别动……”   “可云,可云……”   钟塔下已经围集了好大一圈人,站在最前面的几人不停的焦急的呼喊着,焦灼的神情几乎要宁碎了自己眉毛。   警察署的人已经赶到,在下面拉开了一张大网,随着这个叫可云的女孩走动的地方,而不停的左右移动。   不论下面的人多么焦急,可云并不为所动,她还是一边爬着一边回头看着。苏蕴仪好奇的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除了几只欢腾的白鸽,并没有什么特别。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个女孩的目光有些呆滞,看起来不太正常的样子。   可云越爬越高,渐渐的苏蕴仪也能听清她嘴里正在念叨着‘猛儿’两个字。猛儿是谁?   “诶,这位小姐,你年纪轻轻的,不管受到什么刺激都不可寻死啊。”收到消息赶来的杜飞,一边抓紧时间拍照,一遍用相机捕捉着镜头。   何书桓拉住了杜飞:“你别喊了,没用的,她是一个病人,不是要跳楼而是脑筋不太清楚。”   杜飞如梦初醒:“原来是要跳楼啊,书桓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上次只是一只小猫,即使救不到也只是一只猫;这次可是活生生的人啊,而且上次那只猫被卡住了。这次情况不一样,你千万不要再逞英雄啊。”   杜飞的劝解,何书桓并没有听进耳里,他从警察署里借了一根粗粗的麻绳就爬了上了灯塔。杜飞无奈,也只得跟了上去。   可云并没有通过楼梯走到苏蕴仪所在的地方,而是直接走向了外面的那圈轻微突出的‘过道。’她的手握着铁护栏,手臂拉直直的,仿佛随时都要掉下去了一般,嘴里一声声的呼唤着‘猛儿,猛儿。’   苏蕴仪在一旁看得心惊胆颤,直到这一刻她终于完完全全的确定,这个女孩的精神肯定不正常,正常人哪儿能干出这样的事呢。   放轻自己的动作,苏蕴仪悄然上前,猛地抓住了可云的手腕。   谁知可云见有人抓,像是疯了一般大力挣扎起来,她松开了自己抓紧护栏的手,整个人向外扑去,身体悬空的挂在那里。仿佛没有感觉到自己面临的危险,她对着天空大声呼唤着:“猛儿,猛儿……”   “啊,可云。”依萍在下面惊吼了一声:“可云,你要抓住,抓住啊。”   依萍身边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急得满头大汗:“上面那位小姐,拜托你,求求你,你要把她抓住啊,抓住啊。”   苏蕴仪吃力的抓住可云的手,上半身几乎已经悬在了护栏外,她感觉到自己不断向下落的趋势,内心惶恐。可是让她就这样松开自己的手腕,她也做不到,自己手里拽着的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而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她只能告诉坚持,再坚持。   黑色的轿车缓缓行至淮海路,就再也无法前行,街道两旁的行人都朝前奔跑着:“今天这怎么了?”   “不知道啊。”阿诚将实在行动不了的汽车靠在了旁边:“大哥,明台想要见你这事儿,你真的打算不见吗?”   “不见!”明楼几近冷酷的说道:“这小子,成功完成了炸毁樱花号专列的任务后,就急不可耐的想要见我的真面目,还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明台就是个小滑头,阿诚笑着摁下了车窗,喊住了过路的行人:“先生,麻烦问一下,前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一个急冲冲赶着去看热闹的中年男人也没停下脚步,只是回头说了句:“前面有人跳楼啊,警察都到了。”就涌入了人群里不见踪迹。   “看来一时半会儿这里是通不了了。大哥,要不要我去看看?”   明楼捏着鼻梁闭目养神:“你去看看吧。”   可云吊在护栏外,还不安分的晃动着身体,大声对着天空喊着:“猛儿,猛儿,你在哪儿?猛儿……”   护栏里,苏蕴仪也感觉自己的身体颤颤巍巍,摇摇欲坠的感觉;精神的高度紧绷,让她的脾气也愈发火爆:“你别嚎啦,安静一点。”猛儿,猛什么儿呀。   爬到第三层的何书桓也听到了可云的呼唤,他探出身体看着李副官:“猛儿是什么,什么是猛儿?”   “猛儿是司令在东北时养的老鹰,可云负责照顾过。”可云的意识不清楚,偶尔发疯,偶尔清醒;不论发疯还是清醒都只能记起从前的事,越久的记得越清醒。   何书桓赶紧让身边跟着的警察去找两只老鹰,即使不是同一只可云也不会分辨得出。   杜飞没有停下步伐,继续向上爬着,很快超越了何书桓跑到了第四层。刚刚爬上第五层的他,终于看清楚了拽住可云的人是苏蕴仪:“蕴仪,你抓紧啊,我来帮助你。”   苏蕴仪此刻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漏气。心里却在咆哮,费什么话啊,赶快过来帮忙啊。   钟塔下的人群里,阿诚穿越重重人障终于到达了钟塔前的警车边,拿出了自己的证件:“怎么回事?”   穿着深黄色警服的小警察对着他就敬了一礼:“报告长官,那个穿花衣裳的女孩不知什么愿意爬上了钟塔要跳下来,被另一个女孩抓住了,现在我们已经派人上去帮忙了。”   阿诚点点头,这样看来很快就能疏通;抬起头来,逆光而望,随着他逐渐看清抓住那个吊在护栏外的女孩的身影,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伸手捏住小警察的脖子拉到了身边:“我告诉你,给我看好那个救人的女孩,听到没有!要绝对保证她的安全。”   阿诚说完这句,就急急的朝着停车的地方跑去。留下被他突然发怒给惊吓到的小警察,愣了一小会儿后,才反应过来跑去传达命令。   阿诚几乎是用飞一般的速度冲回了轿车旁,拉开了后座的门:“大哥,蕴仪出事了。”   话音刚落,明楼就睁开了眼睛,幽深的眸色仿若深渊无边无际,锐气就像一支冷箭从里面射|出……   第 15 章   “蕴仪,蕴仪,我来帮你。”见到熟悉的面孔,杜飞正准备一个健步跨上去帮忙,却被何书桓一把拉住:“她是谁?”   “她是方瑜的同学,苏蕴仪。”杜飞挣扎着:“先别说话了,我们去帮她把可云拉上来。”   “不行,不要冒然上去。”何书桓再次阻止了他:“可云的精神不太正常,我们先用绳子套住她,就像是拴马一样,然后再合力把可云拉上去。至于这位苏小姐,只要可云上来了,自然就没有问题了。”   一贯听话的杜飞,此次也没有反驳的同意了。两人都没看到听到苏蕴仪听到这番话的那愤怒的神情,却也分不出多余的精力还骂人了。   只是还不等两人有所行动,灰蒙的天空之一只老鹰展翅划过,落在了对面的屋顶。吊得像条腊肠的可云,顿时如同打了兴奋剂一般,疯了一般挣扎起来:“猛儿,猛儿……”   本就已经精疲力尽的苏蕴仪再也无法牢牢贴在护栏上,整个人就像是翻筋斗一般,倒了出来,她只觉得自己疯狂的往下掉,周围的事物都在火速往后退:“啊……啊……啊……”   明楼刚刚跑到钟塔下,就看到这样一个场景,他的心神顿时一颤不,乌黑的瞳眸愈发深沉凝重,下垂着的双手也紧握成拳头,直到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衬衣,浅色背心的的男子冲出来将蕴仪的脚脖子拉住,才顿觉送了一口气:“她是怎么上去的?”   阿诚也不直到为什么蕴仪会在上面,他对着刚才那个小警察招了下手,对方就跑了过来,恭敬的敬礼:“报告长官,那位小姐好像在上面画画。而另一位小姐好像是在捉一只老鹰才上去的。”   “捉老鹰?”明楼浓眉紧蹙,眼睛一刻也没离开悬吊在半空中的身影:“捉什么老鹰?”   小警察神色紧张的说道:“具她的家人说,这位小姐脑子不太清楚,所以我们也不清楚她为什么要去捉老鹰。”   苏蕴仪脸色胀得通红,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只盼着那个隔着裤子抓住自己脚脖子的人可以把自己拉上去。   “啊,我不行了。”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的杜飞,如今托着两个人的重量,虽然都是姑娘家,但也是十分吃力,他忍不住叫嚷起来:“书桓,书桓快来帮忙呀。”   “我来了。”何书桓把绳子扔了下去,“下面那位小姐,麻烦你把可云拴住,我将你们一起拉上来。”   良好的教养,也此刻的状态已经容不得苏蕴仪骂脏话,否则她怕自己真的控制不住对他破口大骂。他是眼瞎了吗,此时此刻,自己就算是想也无能为力。她根本就无法用一只手拉住可云,只要她一松手,这女孩肯定掉下去。   何书桓抖了抖手里绳子:“你快拴呀,快啦。”   “书桓,”杜飞的使出吃奶的劲儿想把人往上拽,但试了几次都是徒劳,反而因为他的用力,下面两人更是摇摇欲坠:“不要再说那些了,先把人拉上来再说,我快撑不住了。”   何书桓赶紧也伸手抓住苏蕴仪的脚脖子,用力往上拉着,眼看着吊着的两人一点点儿往上升高,底下观看的人也慢慢放松下来时,对面屋顶的老鹰再次振翅高飞,可云顿时如同疯了一般剧烈挣扎起来:“猛儿,猛儿,你去哪儿啊。快回来呀,猛儿,回来呀……”   可云的猛力挣扎,让何书桓和杜飞的身体也‘啪’的一声趴在了护栏上,苏蕴仪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再次有了失重的感觉,更重要的是,她清楚的感觉到可云的手臂在一点点的从自己的掌心滑落,她觉得自己就快要抓不住了。   苏蕴仪这么一晃一晃的,把下面看着的人揪得心慌。明楼动手脱下了大衣,取下了围巾放到了阿诚怀里,大步朝着钟塔走去。阿诚把手里的东西往身边随时待命的小警察身上一扔,也跟了上去:“大哥,我去吧。”   “不用了,我亲自去。”明楼站在钟塔前,分析着形式,直接跑上了四楼,纵身一跃就跳到了护栏外。阿诚也紧随其后,却站在护栏里,准备接住救下来的人。   明楼估量了下和吊着的可云距离之后,刚要说话,苏蕴仪就再一次感觉到来自可云的挣扎。和明显的她自自己手中滑落的痕迹,她努力想要挽救,却始终徒劳,最终她看着可云越离越远:“啊……”   苏蕴仪害怕的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也错过了可云落到警察布置的网里,又迅速爬起来疯疯癫癫跑开的一幕。   五楼的何书桓在看到可云落下去后,不自觉的松开了力道,让本就已经精疲力竭的杜飞根本无法拉住即使已经减轻了一个人重量的苏蕴仪。   苏蕴仪只觉得自己□□下落,在还来不及把惊恐吼叫出声时,就觉得自己的腰被揽住,整个人迅速一颠,就稳稳的停了下来。   楼看着怀中双眼紧闭,嘴唇发白的人,没好气的道:“现在知道怕了,刚刚干什么去了。”   略带沙哑的磁性嗓音,让苏蕴仪睁开了一只眼睛,看到那个温润儒雅的男人时,小嘴一瘪:“明楼哥哥,我……”   苏蕴仪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得‘蹬蹬蹬’的脚步声,何书桓三步并作两步垮了下来。他头上的青筋蹦起,双眼闪现着愤怒:“你怎么可以松手,你知道那是条人命吗?我们已经在努力营救了,你呢,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不紧紧抓住可云?”   明楼目光冰冷的扫过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如同看着什么轻贱的臭虫一般,逐而转头看着怀中还没从惊吓中恢复过来的人,“能自己走吗?”   苏蕴仪对方可怜兮兮看着他,委屈的小声道:“腿软。”   明楼又好气又好笑,抱着她直接下了灯塔。何书桓紧跟不放的绕到两人面前将他们拦住:“就打算这么走吗?难道不该为自己的行为道歉吗?”   明楼看了一眼阿诚,径直下楼。阿诚拦住了再次想要拦人的何书桓:“这位先生,我建议你该去看医生,医治一下你这眼神儿不好,头脑有病的毛病。”   “你这是什么意思?”何书桓恨恨的瞪着他,握紧了拳头。   根本不把这样的威胁放在眼里的阿诚直接道:“就字面上的意思。”   说完也不再和他废话,决定饶开他下楼时,感觉到背后一阵疾风。他头也没回的,迅速握住这充满力道的一拳,一推一扭,那只看起来强劲有力的臂膀就软软的瘫了下来,再也无力抬起。   ※ ※ ※   回家的路上明楼都没再开口,也许是被今天吓到了苏蕴仪也格外的安静;开车的阿诚时不时的从后视镜里看着大哥那张暗黑的神色,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果然,刚回到家连口水都没喝,明楼就爆发了:“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在做什么?如果今天我没有路过那里,你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五楼的钟塔,你觉得你是有几条命够摔?自己都是手无缚鸡之力,还妄图去救别人,结果呢,差点把自己的小命都给搭上了。你可真够能耐的。”   苏蕴仪被明楼的举动吓得一阵,自从来到明家她还从没被这么吼过,哪怕在最怕明楼的时候也没有此刻这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她嗫嗫的开口:“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想救人。”没想过会发生后面的状况。   “救人!”明楼冷笑一声:“你自己都需要别人来救,还妄图去别人来救!不知所谓!”   苏蕴仪心下有些委屈,“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你只是什么啊?”明楼越说火越大,“那么多人,还有警察,需要你去逞什么英雄啊?自不量力。”   苏蕴仪瑟缩的样子让阿诚不忍,“大哥,蕴仪也只是热心的想要帮忙。”   “帮忙?”明楼蔑视的扫了她一眼:“她不给人添麻烦就好了,谈什么帮忙啊。越帮越忙。”   添麻烦!仿佛不曾听清一般,苏蕴仪不敢置信的看着明楼,看着他愤怒又冷峻的面容,她知道他很生气,她以为他只是生气自己没有保护好自己;却不曾想到,他是嫌自己是个麻烦精。   她以为……以为……苏蕴仪不敢再想下去,心中疼痛难当,鼻子酸涩得仿佛要炸裂开来一般。她低下了头,再不敢与他直视,努力控制住颤抖的语音:“对不起,这次是我任性给大家添麻烦了,对不起。”   这里终究不是自己的家,苏蕴仪突然很想回家,想念对她万事包容的爸爸。这个世上,如果又能能够对你无条件包容,又不会嫌弃你的男人,只有你的父亲。   “蕴仪没事的,下次小心一些啊。”阿诚看着仿佛被抽走魂魄一样的苏蕴仪轻声安慰:“再碰上这种事躲,也算是蕴仪不走运。如果是个正常人就没事儿了,偏偏那个女孩脑筋不清楚。世事难料,怪不得你的。”   这个家一屋子的男人,唯一的女人大姐也因为过早出来打拼,一身刚强。好不容易来了个小妹妹,性格柔顺,娇而不骄,可爱得不行,也激发了阿诚这颗当哥哥的心。   “蕴仪啊,今天你也累了,上楼去休息吧。”   “知道了,今天给明楼哥哥和阿诚哥哥添麻烦了,对不起。我先回房了。”苏蕴仪的声音低沉沙哑,刚转身就再也控制不了那早就企图夺眶而出的眼泪,一颗颗顺着面颊往下花落。   直到楼上传来了关门声,阿诚才说道:“大哥,你刚刚有些过了。蕴仪被你吓得脸都白了。她不是一个惹事儿的人,今天的状况确实有些出人意表。”   “我不这么说,她怎么能够记住。想要帮助人是好事,但是也要量力而行。否则,连自己都给搭进去了。”   第十六章   暖黄色的光晕从餐厅上方的水晶灯透出,坐在主位上的明楼着这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不动声色。   婵娟瞄了一眼阿香,吞咽了一下:“小姐说她不饿,不下来吃了。”看不出这明大少爷平时温温和和的,不笑的时候居然这么渗人。   阿诚看着脸色黑得彻底明楼,心下有些幸灾乐祸,让你下午那么凶人,现在好看了吧。但是蕴仪这么不吃饭,对身体也不好呀:“大哥,我……”   “我什么我啊,”明楼没好气的看他:“不吃也好,好好反省,看看她知不知道错了。吃饭!”   刚端起饭碗,没吃两口,明楼又将其放下,沉默的坐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起身上楼了。   阿诚对着阿香和婵娟抬了下眉,凉凉的道:“早知现在,何必当时呀。”   苏蕴仪依然穿着下午的红色衬衣,黑恶裤子,抱膝坐在窗前,眼前的泪水一波接着一波,仿佛永远都不能干涸。呼啸的北风自敞开窗户涌进,如刀刮骨一般的疼痛,也风干了那芙蓉面上的泪痕。   门外响起的敲门声,让她不想理会,又是叫自己下楼吃饭的吧。可是自己现在一点都没胃口,根本吃不了。椅边是自己回房后就收拾好的行李箱,她已经想好了,还有几天就过年了。   她终于可以回家了,这次叨扰了人家这么实在不好,最不愿给人添的自己给人添了这么多麻烦,实在不好,还是早早离去的好。不管这次爸爸说什么,自己也决不离开北平了,就乖乖的待在那里。   明楼连敲了三下,见还无人应答,终于握住了把手推开了门。蕴仪背着房门靠窗而坐,灯光拉长了她单薄,落寞的影子,就像一张离乱而抽象的油画,仿佛要渐渐消失在这片黑夜里。   拿起门边落地衣架上的粉紫色毛衣走过去,给她披上:“这么冷,还把窗户开这么打,也不怕着凉。”   苏蕴仪如同触电一般,迅速起身退开,“我知道了,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就像是失去美妙歌喉的灵鸟,苏蕴仪的声音少了以往的甜美,沙沙哑哑的不见往日活力。   只需一眼,明楼就看见了她脚边棕红色的行李箱,今天自己真的是把她给吓到了:“还生我的气呢?”   “没有。”苏蕴仪咬紧下唇,好不容易控制住的眼泪又有种往外涌的势头,她倔强的咬紧唇瓣,不让自己自己哭出来:“是我不懂事,给大家添麻烦了。”   瞧瞧,还说没生气,字字句句里都是生气的意味。通红的眼眶也不知道哭了多久,面颊上还能看到风干的泪痕。   明楼从背心里拿出上次苏蕴仪送他的手帕,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肩,动作温柔的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泪痕,和就快滑落的泪珠。   苏蕴仪偏头想要躲开,却被明楼强硬的箍住,低声呵斥:“别动。”   苏蕴仪不再动弹,就像个不哭不笑的洋娃娃般现在那里,无声的抗议。   “那么危险,五楼呀。就算下面已经拉开救人的网,你就能够保证你的安全吗?”明楼若有似无的叹了一口气:“你今天把明楼哥哥吓坏了。”   受伤心的因为明楼这句微叹,而有所愈合,可她仍旧没说话,一颗要走的心也没有因此而动摇。总归是要离开的,待得再久这也不是自己的家,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次再把人惹火了该怎么补救,还不如趁早离开。   明楼看着这颗倔强的小脑袋,忍不住把她轻轻揽在怀里,有一下每一下的抚摸着她柔顺的发丝:“以后不要那么莽撞了。不管何时,都要优先保护好自己。想要帮人是好事,但也要量力而行;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做更多你想要做的事?   万一今天这事,你没了,你有想过活着的人吗?想过我吗?蕴仪,我不是说你错了,而是希望你可以保护好自己”   苏蕴仪终于抬起了头,仰望着他,用漆黑如墨眼睛沉静的看着他:“你……”   温厚的手掌盖住了她的双眼,他低头在她的额间落下轻柔的一吻:“不要让我担心。”   ……   深夜的时钟一如既往尽责的走着,没有因为夜的深暗有所偷懒。而今日却有人嫌它吵得慌,数不清到底翻了多少个身,苏蕴仪最终翻身坐了起来,苦着一张小脸。   乱了,乱了,乱了……伸手触碰了一下额头,仿佛被火灼一般,迅速收回了手,唇角渐渐向上勾勒,却又迅速下瘪。   真是太讨厌了,到底什么意思嘛,动手动脚的。哼,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不生气你凶我的事。自己也是傻了吧唧的,居然在那个时刻愣了,没有……没有……做出反击。   只是,苏蕴仪的眼睛放空,忆起了刚才灯光下温柔得让人无力反驳的明楼。眼睛富含着让人,让人……   “啊,我完了。”不愿再想下去的苏蕴仪倒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死死的捂住。   捂住自己过速跳动的心,苏蕴仪强制命令着自己睡觉。可脑海依旧清醒,也不知道是凌晨几点才终于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 ※ ※   几乎把自己折腾到天亮才睡着的苏蕴仪,第二天很自然的就迟到了,又在她很刻意的磨蹭之下,完美的错过了和大家一起吃早餐的时间。   “小姐,今天还去学校吗?”婵娟把早餐端了出来。   苏蕴仪摇摇头:“不去了。”就算不去学校,她也可以料定今天会有人来‘闹事,’那个杜飞还有陆依萍可都是方瑜的朋友。那个看起来喜欢站在正义的制高点来指责别人的‘疯子’,好像和杜飞很好,所以,今天去难免不会引发一场灾难,自己还是不要趟这趟浑水了。   才喝了一口牛奶,苏蕴仪再次停下了动作:“干脆把学也退了吧。”   这次不只是婵娟,连阿香都吃惊了:“蕴仪小姐不去学校了?”   “不去了,不想去了。”也许这次去了北平,兴许自己就会留在那里了。想到这个可能性,苏蕴仪就觉得心里闷闷的,没有了昨晚那么迫不及待。右手再次不自觉的抚上了额间,又瞬间放了下来,生气的握紧拳头捶了捶桌面,果然明楼哥哥最讨厌了。   莫名其妙来了那么一下,然后又走了,讨厌讨厌太讨厌了。到底什么意思嘛,干嘛说话说半截儿啊。突突然的来那么一下,也不管人家接不接受得了,哎呀,烦死了,烦死了。   阿香和婵娟面面相睹,互相使着眼色:“蕴仪小姐这是怎么了?”   婵娟看了看苏蕴仪面前快要戳烂的蛋糕,摇摇头。自己也是第一次见到小姐这个样子好吗,是不是该去医院看看啊?   “蕴仪小姐,你没事吧?”阿香试探的问道。   “啊?”苏蕴仪茫然的看着她:“怎么啦?”   “我想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阿香指了指她面前的蛋糕。   苏蕴仪疑惑的低下头,看到面前这块已经完全不能入口的蛋糕,尴尬的笑了起来:“扔了吧,我不想吃了。不怎么饿。”   起身刚想上楼,客厅的电话就响了起来,苏蕴仪叫住了想要去电话的两人,自己走了过去接。她现在极需要一件事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 ※ ※   “明长官昨日的一通英雄救美,当真是做得漂亮啊。”明楼才踏进办公室的大门,就传来了凌厉又尖锐的嗓音。   办公桌钱一个穿着深绿色军装女子面向他而战,高高梳起的头发和精致的妆容,无一不透露出了盛气凌人之势。   明楼干笑着皱了皱眉:“你的消息真够灵通的。”   “是啊,毕竟着上海就这么大。事情又出在闹事,我怎么能不知道呢。”女子横眉冷对着已经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明楼:“想不到我们明长官也这么怜香惜玉啊。”   明楼蹙眉捏了下鼻梁,无奈到底的道:“昨天那种情况我也是无奈之举。苏小姐如今借住在明家,如果出了任何事,大姐头一个不会放过我。”   明镜,是自己和明楼的禁忌。也是自己心里恨的根源,如果当年不是明镜出声反对,自己和师哥早就在一起了,自己也不会蹉跎这么多年。   看出汪曼春眼里的愤恨,漆黑瞳眸深处仄仄风波,明楼笑着握住汪曼春放在桌上紧握成拳的手:“难道这么多年了,你还看不出我对你的心吗?曼春……”   一句‘曼春’软化了女子强硬,汪曼春不满的看着他:“就算因为这样,至于抱着上车吗?”   “苏小姐脚伤了,我总不能看着不管吧。当初苏家对我们明家有恩,大姐每次想要报答都无从着手,这次眼看着苏老先生把人托付给我们,我们又怎么可以辜负他的信任呢。”   这个话题,是汪曼春一直不想和明楼谈的。她知道自己的叔父当年的手段,却始终不以为意,却没想到明镜会因为这个原因来阻挠自己和明楼的婚事。只是想到明楼会搂着另外一个女孩子,她就很生气:“那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明楼温和点头:“我保证。”   看着汪曼春重展笑容,明楼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如非昨天的情势所迫,他绝不会让蕴仪曝露于危险之下。只是现在,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第十七章   ‘咚咚咚……’   汪曼春放下手中的钢笔,十指交握放在桌面上,“进来。”   “训练部新兵李青前来报到,见过汪处长!”李青恭敬了敬了一礼。   汪曼春高高抬起下颚,一双眉目扫着面前穿着灰色中山装的二十岁出头的男子:“军需部?”她冷冷的看着他,目光锐利似箭:“知道我找你来干什么吗?”   “不知道,还请汪处长吩咐。”李青掷地有声的回答,让汪曼春蹙眉:“行了,行了,这么大声干什么。我告诉你,你去给我跟着一个叫苏蕴仪的人,随时随地报告把她的行踪报告给我。”   “是。”李青领命准备离开。   “等一下,”汪曼春起身绕着李青走了两圈,:“这么慌张离开干什么。”   挥了挥手,李青微微弯腰,汪曼春轻声道:“还给我好好看着明楼明长官,如若他们两人有什么亲密之举,随时报告,明白吗?”   “明白。”   “行了,下去吧。”   “苏蕴仪!”汪曼春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如罂粟绽放。   ※ ※ ※   明楼沉默的坐在沙发里,面容冷峻凝重:“你派两个人二十四小时跟着蕴仪,记住大姐上次的错误决不可再发生。”   “大哥?”阿诚欲言又止:“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明楼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汪曼春恐怕要对蕴仪下手了。”   “怎么会?”话一出口,阿诚就明白过来:“是昨天那件事被她知道了?”   明楼点点头:“以汪曼春的性格恐怕不会就这么算了。所以,一定要保护好蕴仪的安全。”   “大哥,你和蕴仪……”   阿诚的话没有说完,却并不影响明楼明白他的意思:“人的感情,有时候并不受我们所控制。”   简短的一句话,阿诚就明白了明楼的意思,也验证自己心中所想。从此以后蕴仪不只是妹妹,也是大嫂。   “还有,”明楼起身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拿起了桌上的一张报纸放到阿诚面前,结识的手指在其中一则新闻上面点了两下:“这件事你去处理一下。”   阿诚拿起报纸,黑色加粗字体赫然写着标题‘上海美专旁听学生苏蕴仪草菅人命,差点害死年轻少女李某某’。不用他问就知道这件事是谁做的了:“我现在去。”   “嗯。”   ※ ※ ※   修长手指像是在琴键上偏偏起舞的芭蕾舞者,轻快的音律叫人心旷神怡,像是散落了一地珍珠,细碎却泛着光泽。苏蕴仪双眼轻闭,不拘泥于书上的旋律,从心而走;美妙的音符如花般在他指尖绽放。   阿香不懂音律却还是无法自拔的沉浸在这让人忘忧的音律中:“蕴仪小姐弹得可真好。”   “那是当然啦,”婵娟与有荣焉:“当初路易斯教授都被小姐的乐感惊为天人呢。可惜的是,小姐不常弹。”   阿香惊诧的扭头看着婵娟:“为什么呀?”   婵娟撇嘴,学着苏蕴仪的样子说道:“物以稀为贵,不怎么听到的才更能让人觉得珍惜。”   “而且啊……”就在婵娟如数家珍的讲着自家小姐往事的时候,苏蕴仪结束了自己的演奏:“婵娟,几点了?”   “小姐,已经五点了。”   五点了,那么他们该下班了啊。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状态面对明楼的苏蕴仪,再次学起了乌龟起身上楼了,又欲盖弥彰道:“我累了,今晚就不吃饭了,一会儿不用叫我。”   看着她那匆匆的背影,只走了几步又倏的停在了楼梯间,自己为什么要走啊,就像是一个失败者。苏蕴仪摇摇头,最终又走了下来:“算了,还是等吃过晚饭再睡吧。”   反复无常的样子让阿香和婵娟都摸不着头脑,面面相睹一眼,双双退下去厨房做饭了。   苏蕴仪来到客厅无聊得枯坐着,对茶几上的水果也不敢兴趣,最后拿起水果刀和苹果,削皮雕兔子。等明楼和阿诚回到家时,她几乎已经雕出了十二生肖。   苏蕴仪很认真的拨弄着手里的苹果,转圈、戳眼,凭空出现的一只大手打断了她的创作,她抬起头来,阿诚笑嘻嘻的拨弄着手里的‘老鼠’:“蕴仪,你是为了不让我们吃,才把苹果弄成这样吗?”   “没有啊,你想吃就吃啊。”苏蕴仪故意忽略掉旁边的明楼,连个眼神都不给他:“反正我也不爱吃苹果。”   阿诚笑着摇摇头:“你的意思是因为你不吃,所以让我吃吗?”   苏蕴仪撅了下嘴,“没有啊,你别冤枉我。”   阿诚看着面前这一排小动物,数了数:“咦,怎么没有龙啊?”   “太复杂了嘛,我故意忽略掉了,”苏蕴仪放下手里的东西,站了起来:“阿诚哥,我有件事想要问你啊。”   阿诚不动声色瞄了明楼一眼,难道是报纸的事被蕴仪发现了。明楼倒是十分镇定,在自己看到报纸的第一时间就让阿香烧了今天所有的报纸,他很确定蕴仪还不知道这件事。   看到明楼的态度,阿诚心里也有了底:“什么事啊?”   “就昨天呀,你把那个人怎么了,那个叫何……”苏蕴仪仔细回忆了下,“何书桓的,是你把他手打断的吗?”   今天早上那通电话是方瑜打的,就是问自己这个事儿,自己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和那谁离开后还发生了这么一件事。电话里方瑜对自己满是指责,说是阿诚哥下手太重,太过分之类的,让苏蕴仪生气得第一次没了风度,挂断了电话。   阿诚不解其意,还是诚实的点头:“对。当时……”   给本不给阿诚解释事情经过的机会,苏蕴仪就直呼了一声:“好,阿诚哥干得漂亮。”   “你不生气啊?”   苏蕴仪眨巴着眼睛:“为什么要生气啊?”   “你不是来找我秋后算账的?”   “不是啊,”似是忌惮旁边那个人,苏蕴仪的音量不自觉的放小了:“昨天我已经……那个啥的,撑不住了。那个何书桓的,还一直在那里叽叽咕咕的,似乎想要体现自己最能耐似的,我都烦死了。再加上后来他那番话,哎呀,总之阿诚哥,你帮我出了一口恶气。”   “蕴仪,你那么正式的问话,吓了我一跳呢,我还以为你要找我讨说法呢。”   “才没有呢,你想太多了。”   阿诚笑着拿起刚才随手放在沙发里自己和明楼的东西:“那我先把东西拿进去了。”   “哦,好。”   苏蕴仪再次坐了下来,低头拨弄着自己的淡粉色的指尖。   “怎么不说话了?”明楼看着她头顶的小发璇,含笑问着。   苏蕴仪抬眼瞥了他一眼,又迅速垂眸:“不知道说什么。”   明楼看着她流露出来的女儿家的娇态,心下就一阵满足:“还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但就是不想和你说话,在那么一出,拨乱自己这一腔春水后还和自己装傻,我才不要和你说话呢。   苏蕴仪忽的抬头,瞪了这个罪魁祸首一眼,起身想要离开。在经过明楼时,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你干嘛啊,放手。”   自打那一吻后,她就就觉得什么都不对劲了,不管他碰到自己哪儿,都仿佛被火灼一般,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嘛?太讨厌了!   听到身边传来低沉的笑声,她才知道自己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她没好气的用脚狠狠的踩了她的脚背一记:“笑什么笑啊,哼!”   见她羞恼得几乎要哭出来,明楼心中不忍,将她整个手包裹在掌心:“我什么意思,你感觉不到吗?”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虫子,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啊。”苏蕴仪小声的埋怨着。   明楼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把人拉进了怀里,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温柔又带着深深宠溺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那么亲密的气息似乎快要将她溺毙了:“蕴仪,我以为你是懂我的。”   “我……我不懂。”她带着颤音的说道:“我为什么要懂。”   “因为,我希望你懂我。”就像是梦呓一般,他的尾音消失在了她的额间,就像蝴蝶轻盈的落在花瓣上。   苏蕴仪不自觉的闭上了眼睛,沉浸在他的吻里。或许一开始自己懵了,但毕竟不是小孩子,也见识过国外热情如火的爱恋;短暂的疑惑后,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兴奋之余,又有些生气;生气他的狡猾,生气他在自己还没发现时就知道了自己的心意;更生气他对自己使用美男计,让自己没法生气。   只是,哼,自己偏就不按他的想法去做,自己就是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是希望能够亲耳听到来自他的表白,只是他太狡猾了。但自己也不是吃素的,他一天不说,自己就装傻一天。大家一起耗着!   第十八章   皑皑白雪如三月梨花,点缀着这个十里洋场的上海。纷飞的雪花,在空中盘旋飞舞,配合着孩子们提前点燃的爆竹,新年就要到了。   苏蕴仪拢了拢身上的孔雀蓝的披肩,叹息般的对着玻璃窗哈了一口气,白皙如玉的食指在这层薄雾上,画圈、掩盖;画圈、掩盖……如此这般,反复多次。   婵娟偷偷捂住嘴打了个哈欠:“小姐,我们几号走?”   苏蕴仪愣了下神,而后若无其事道:“明天下午的火车。”   婵娟有些小激动:“小半年没看到老爷,我都像她了。也不知道张伯,李婶儿的身体可还硬朗,阿笙哥是不是还那么能吃……”   听着婵娟小老太似的碎碎念,苏蕴仪略带僵硬的唇角慢慢垮了下来,想起了三天前的那通电话:   “蕴仪啊,爸爸这边暂时还不太方便,今年过年就在明家过可好?爸爸答应你,明年,明年,我们一定一起过年。”   她知道镜姐姐对自己很好,把自己当做家人,可也没有在别人家里过年的意思啊。人家一家团聚,自己这个外人算怎么回事啊。苏蕴仪委屈得不行,还要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让大家发现,真是太辛苦了。   终于念叨的婵娟回头却发现自家小姐在走神儿,根本就没听自己说话。她郁闷的撅嘴:“小姐,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听到啦。”苏蕴仪敷衍的说道,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蕴仪,”明镜梳着精致的发髻,穿着暗金色的旗袍,笑着走过来握住她的手,拉到了沙发里:“来,坐下。”   苏蕴仪和明镜面对而坐:“镜姐姐,什么事呀?”   明镜打开手拿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红色的信封,放到了苏蕴仪的手上:“压岁,压岁,辟邪驱鬼,保佑平安;本来是要在大年三十的晚上给你的,但是想要你要去北平,和苏叔父一起过年呢,所以我就提前给你。不许说不要!”   被堵住了要拒绝的话,苏蕴仪猫般的抱住了明镜磨蹭着:“谢谢镜姐姐。你真像是我的亲姐姐,我从小就盼望有个姐姐,可以与我一起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但最终因为我是独苗,盼望破灭。镜姐姐的出现,肯定是老天爷对于亏欠我这件事,做出的弥补,我实在太幸运了。”   “你这张小嘴儿呀,比吃了蜂蜜还甜。”明镜亲昵的捏住她的小嘴摇了摇:“你呀,记得到了北平给我来通电话,让我安心啊。我给你准备好了吃的,在火车上解闷儿,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电话,我好去车站接你……”   明镜不放心的叮嘱让苏蕴仪鼻子酸涩,把脸埋进了她的臂膀,掩饰住写满脸的内疚。   “在聊什么?”刚从书房出来的明楼和阿诚笑看着,蕴仪猫一般的赖在大姐怀里撒娇。   苏蕴仪抬起头,满室得色的举手晃了晃手里的红包:“镜姐姐给我的压岁钱。”   “都多大的人了,还要压岁钱,”明楼笑睨了说道。   苏蕴仪对着他皱了皱鼻子,高扬起了下巴:“多大又如何,只要在镜姐姐这里,我是可以给钱的年龄就好啦。对吧,镜姐姐?”   明镜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对!”   明楼轻推了下她的肩膀,眨了下眼睛:“这么开心,我也给你包一个?大的!”   苏蕴仪想都没想,头一扭的拒绝了:“我不要!”   “为什么啊?”阿诚好奇的问道,刚才不还接得很开心吗。   苏蕴仪歪了歪头,“不食嗟来之食!”   “精怪!”明楼忍不住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换来她的一个鬼脸。   阿诚随手拿起了一颗橘子:“蕴仪啊,你是明天下午的火车吗?”   “对啊,怎么啦?”有时候谎话说多了,几乎连自己都可以骗到。苏蕴仪抠了抠鼻梁,她真的希望自己是明天下午的火车。   明楼淡淡的瞥了一眼,端起阿香才添的茶喝了一口。   “那我送你吧。”阿诚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其实是刚才在书房和明楼商量后的结果。   汪曼春已经派人在监视蕴仪了,谁都不敢保证她不会对蕴仪出手,也不能知道她何时出手。虽然也派了两个人跟着蕴仪,但火车站向来鱼龙混杂,如果汪曼春要在那里动手,我们这边可能根本无法迅疾反应。所以阿诚打算亲自送她。   苏蕴仪低垂下眼眸,摸着鼻子:“不用啦,我又不是小孩子可以自己去的。”   明楼眼神一凝,忽的说道:“是三点的火车对吧?大姐,干脆给苏伯父打个电话吧,和他说说蕴仪的情况,也算是提前拜个早年。”   “等等,”苏蕴仪伸手挡住明楼想要起身后的动作:“不用了,不用了。这个时间点儿,我爸爸在上课吧,打了也没人接的。”   明楼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那样明亮的双眼让本就心虚苏蕴仪,更是不自然的扭头摸着鼻子:“你知道了?”   “嗯!”明楼点点头,实在是太明显了。   “知道什么啊?你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啊?”明镜看看明楼,又看看苏蕴仪:“你们两个谁和我说说,到底在说什么啊?”   苏蕴仪心虚的不再开口,求救的看着明楼。见其也不说话,她偷偷的伸手握住他左手食指摇了摇,流光似的双眼闪现着恳请。   明楼反手将其握住,捏了下,在她恼羞成怒之前又松开,不着痕迹的插|进了西装裤袋里:“蕴仪和苏伯父闹了小矛盾,所以没有告诉伯父具体时间。昨天伯父给我来了个电话,侧面的问了一下。这也是蕴仪阻止我们打电话的原因。”   听出他话里称呼的改变,苏蕴仪偷偷的踩了他一脚,真不要脸。   明楼宠溺看着她,不为所动,仿佛被踩的人不是他一般。最后还是苏蕴仪自觉没劲儿的,收了回去。   坐在苏蕴仪身后明镜没有看到两人之间的小互动,倒是被坐在旁边的独椅里的阿诚看个一清二楚。他乐得看戏,就差用瓜子儿、花生来助兴了。   “哦,这样啊。”明镜笑了起来:“真是个孩子,父母和子女哪有隔夜仇呢,蕴仪,听镜姐姐的话。苏伯父年纪也大了,不要和他怄气了,万一把他气着了,他有什么不舒服,最难受的还不是你吗。”   “哦,知道了。”苏蕴仪点点头:“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坐下吧,你这孩子站着干嘛,”明镜握住她的手,轻轻往下带;又看着明楼:“你也坐下吧,站着好看啊。”   ※ ※ ※   呼啸的寒风卷起片片雪花,劲瘦的枯枝在这天地间伸展,任雪花将其银装素裹,别样美丽。   苏蕴仪穿着浅绿色的睡衣站在明楼的卧房门口,右手高抬,始终敲不下去。   沉默了一会儿后,最终放了下来准备离开。   谁知她刚转身,紧闭的书房门就打开,伸出一只古铜色的臂膀,握住她手腕往里一带。   ‘啪’轻微的响声后,房门再次关了起来。门后,明楼搂着苏蕴仪的纤腰:“徘徊了这么久,如果不主动开门,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离开了。”   苏蕴仪挣扎着扭动:“别搂着我。都不能说话了。”   “你说啊,我又没不让你说。”明楼的手在她的肩、肘、手摸了摸,低沉呵斥:“怎么这么凉,这么冷的冬天,也不多穿一件。”   他松开了手,走到落地衣架前,取了一件自己的灰色大衣走回来披在她的身上。他穿着恰好的尺寸,在她身上就像是小孩儿偷穿大人衣服般的滑稽,但明楼却很喜欢这样的感觉。他牵着她的手,把她拉到了床尾凳边坐下:“说吧,找我什么事?”   “那件事,”她有些别扭的伸手摸鼻子:“爸爸说,北平局势不稳定,让我暂时不要去。他怕护不了我的安全,让我过年也不去。可是哪有过年在别人家里过的,人家家人团员,愉悦喜庆。就我个外人孤孤单单,被人所遗忘,很可怜的。所以,所以,我才撒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谎。”   “那你想好离开后怎么办吗?”他把玩着她鬓边的青丝。   “就找一个酒店住几天,再回来。”她心虚的避开了他的眼睛。   明楼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倾身抱住了她:“你不是一个外人,这也不是别人家,你不是一个人,我会陪着你的,不会让你感到孤单。”   苏蕴仪感动的点点,“对了。”她忽的用力把他推开,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你是怎么知道我在撒谎的。”说什么爸爸打电话之类的话,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你告诉我的啊?”明楼浩瀚似星空,深沉得令人害怕双眸,每次把目光凝聚到她身上时,总会不自觉的化为一江春水,柔情四溢。   苏蕴仪指着自己,讶异的看着他:“我?什么时候?为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难道我失忆了?”   明楼乐得看她傻乎乎的样子,解释道:“难道你没发现,你在尴尬、心虚的时候会很不自然的摸鼻子;就这么几分钟里,你摸了两次。”所以,他就觉得有问题。   自己居然还有这个习惯?苏蕴仪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还真的是哦,她默默的唾弃自己这个小习惯,也佩服明楼的眼睛,居然如此就拆穿了自己的谎言。   “蕴仪,”明楼难得严肃又认真的看她,眼底的眸色几乎将人吸进去一般:“身处于这个乱世之中,每天身边都会发生许多数不清的变化。你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不要随便将自己的喜、怒、嗜好曝露于众,你不会知道哪天这些将会成为别人拿捏你的软肋;除非你已经强大到可以凭借自身就威慑住他人,让他们不敢乱动;或者你本身就是要故意露出来,用这些制约于他人。”   苏蕴仪并不傻,只是生活的环境相对而言一直比较单纯。明楼这么一说,她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认真的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会注意的。”   明楼笑着再次抱住了她,“这件事,我会找个理由,明天告诉大姐你不去了,你不用担心。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和我商量,我会帮你想办法。”   “好。”苏蕴仪闭着眼睛躲在他的怀里,享受着这难得的岁月静好的美好时光。   第十九章   年三十儿的早上,灰色的苍穹降下鹅毛般大雪,悠扬似舟一般徜徉在天地之间,给这片冰雪之国增添了一抹童趣。孩子欢快的笑声伴随着声声爆竹,增添了一丝年味儿。   苏蕴仪慵懒的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只露出一张芙蓉面,蓬松的长发服帖在她的颊边,十分可爱。她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婵娟,帮我把衣服拿来。”   婵娟听话的打开了衣柜,自己走到边儿上:“小姐,你想穿什么?”   苏蕴仪在床上滚啊、滚啊,把自己弄成了一个蝉蛹后才慢吞吞的坐了起来:“左数第三件带白色水貂毛的橘红色大衣,新年新气象就要穿得喜庆一些;然后再拿一件白色蝴蝶领的兔绒连衣裙。哎呀,真的好冷呀。”   婵娟偷笑着把衣服拿到了床边:“小姐,你用这个借口已经赖了一个小时的床了。再说了,这屋子里的暖炉都开着,并不是很冷呀。”   “我说冷就冷,”苏蕴仪娇蛮的瞪了她一眼:“我让你买的东西都买好了吗?”   “小姐放心,昨儿我就和阿香买齐了。你放心好了。”   “那行,我一会儿就下来。”   “好。”   又是磨磨蹭蹭的半个小时候,苏蕴仪终于从收拾好走出了房门。餐桌上明镜、明楼和阿诚都已经就坐。   阿香抬头看着向来素颜,难得化了淡妆的苏蕴仪,真心夸赞道:“蕴仪小姐,你今天可真漂亮啊。”   明楼闻言转头看去,眼里闪过一抹惊艳,白色似鱼尾的兔绒连衣裙,披肩的长发挽成了发髻以奥地利粉色花样水晶别住,精致的五官更因为淡妆的修饰,更是十全十美。   苏蕴仪站在楼梯间,得意的扬起了小脸:“蕴仪小姐我呀,什么时候都漂亮。”   明楼宠溺的说道:“不谦虚。”   苏蕴仪‘蹬蹬蹬’的从楼梯上跑下来,不服气的站在了明楼面前:“为什么要谦虚,难道我不漂亮吗?”   “漂亮,很漂亮,”明楼放在腿上的手亲昵的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往下拉:“吃早餐吧。”   苏蕴仪偷偷伸腿踩了他一脚,偷偷垂眼看着黑色光亮的皮鞋上留下一个浅灰色的鞋印才满意的收回了脚。   明楼满目柔情的看着她得意的小样子,心中痒痒,如果不是时间地点不对更是想把她拘在怀里揉捏。   明镜呵呵的笑了起来:“我看呀,也只有蕴仪能够降服住明楼。”她说这话倒没有其他意思,明楼向来严肃,明台和阿诚都怕他。没想到对蕴仪却十足的耐心,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如果明台和蕴仪一起了,想来更是无法无天了。   苏蕴仪被这话惊得迅速收回了手,不知道为什么心虚不已,低头用餐。她和明楼哥哥的事,虽说没有刻意隐瞒,也没有昭告天下的和明镜说。再加上她心里还和明楼较着劲儿呢,他都不说,自己更不会主动去说了。   阿诚瘪着嘴看热闹,眼里满是玩味儿。这家里的热闹是越来越好玩了,将来揭穿的时候想来更精彩。   阿诚没想到自己今日所思,日后竟然会以那样的惨痛的经历揭开,若早知会那般,他宁愿他们俩一直维持现在这样。   ※ ※ ※   过年时节,许多铺子都关门闭户。唯有一些洋人开的店面,和卖过年用品的的店铺才开着。   苏蕴仪亲昵的挽着明镜的手走进了一家在过年间都还门庭若市的洋人店铺。里面早有眼色极佳的伙计迎了出来:“明董事长,您来了,有什么您需要的吗?”   “你能把橱窗里那条枣红色的披肩给我看看吗?”苏蕴仪笑着指了下,她就是被那条披肩别致和颜色吸引,才拉着镜姐姐进来的。   坐在里间选着陪王雪琴选着店里到的最新款首饰的方瑜突然抬头看向门边,苏蕴仪穿着橘红色的大衣,小脸躲在毛茸茸的貂毛里越发娇俏。自上一次电话不欢而散之后,她就退了学,二人再无联系,细数已经一月有余了。   “这个款式不错,方瑜你觉得呢?”王雪琴戴着蓝宝石戒指的手指高高翘起,“方瑜,方瑜?”   一连叫了两声,见都无人答应,王雪琴抬头细长的眉头蹙起,轻击了几下桌面:“方瑜你在看什么?”   下意识的也朝着门边,两个穿着考究,只需一眼就知道不是凡品的女人站在那里。其中一个年长的更是气质非凡,容貌还是自己的更甚;小的……王雪琴不予评论,只觉得比起自己的如萍、梦萍倒是差了:“怎么,你认识啊?”   尖细的嗓音就像是银质餐具互划一般,很是刺耳。苏蕴仪好奇的看去,和方瑜眼光交汇,一时尴尬。没想过自己进了美专后的第一个朋友,结束得那么迅速。   “那是我的……”方瑜思忖一下,才说到“朋友,苏蕴仪。伯母,我先过去打个招呼,一会儿再来。”   方瑜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提到‘苏蕴仪’三个字时,王雪琴眼底精光一闪,在看到两人离开朝马路对面咖啡厅走去时,自己也起身走了过来。   王雪琴笑得敞亮,款款走向正在挑选东西明镜面前:“你好……”   从前有着说不完话题的两人,此刻相对无言。苏蕴仪还好淡然的加着方糖,方瑜可以有点坐立不安了,咖啡厅适时清雅的钢琴声缓解了她的尴尬。   方瑜捧着白瓷镶金边的咖啡杯取着暖,“这么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还不错,”苏蕴仪举杯抿了一口,蹙眉放下,又加了一颗方糖:“你呢?”   “我也还行,”方瑜把颊边的发丝往耳后压了压:“上次的事情……是我鲁莽了,没有弄清楚。后来杜飞说了,是可云自己挣扎着滑出了你的手。何书桓的位置向后靠,没能看到,所以才有了后来的误会。只是你身边那位哥哥下手太重,让他骨折,依萍都吓坏了。我先前不知,只以为是你让你朋友打断了书桓的手,所以就冲动的打电话来指责你了。”   “没关系啊,”苏蕴仪浅笑着:“我都忘了。”对于不重要的事,她向来不会放在心上。   方瑜能够看出苏蕴仪说得真心,也松了口气:“那个还有件事。”   “什么?”苏蕴仪见她说得吞吞吐吐,不免好奇。   “那个报纸上的事,不是书桓他们做的。那日他们说起此事,被旁人听去写了上去。你……”   “报纸上什么事儿啊?”苏蕴仪不动声色敛住笑意。   “你没看到?”方瑜诧异。   苏蕴仪如梦初醒的笑了起来:“哦,那件事啊,你不提起我都忘了?”   方瑜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见她是真的不在意后,才笑了起来:“那份报纸自己也曾看过。尓豪也说过,杜飞几人还很生气那人的小人行径。后来有关那条新闻的报纸全部消失,她以为就是蕴仪做的,她居然不知道,真是让人意外啊。”   看来这份报纸是和自己有关,回去一定要好好查查。明楼哥哥说得真不错,有时候不动声色的沉默,别人自然会把答案告诉你。就算不能得到答案,也不能让别人看出,事后可以自己私下查。今天这件事不正是如此吗。   “蕴仪,我们还是朋友吗?”这话有些好笑,方瑜却很认真。   苏蕴仪点点头:“是。”是朋友,却不是好朋友。可以在什么都不问清楚的情况,就毫不留情指责自己的人,可以是朋友,却不能自己好朋友。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又怎么能做好朋友呢。   方瑜笑得轻松,只觉又找回了昔日的友谊:“我们回去吧。出来小坐也够久了。我是陪尓豪妈妈出来买东西呢,你呢,打算买些什么?”   “就随便看看,看看有没有自己喜欢的。”   “哦,我帮尓豪选条领带,一会儿给你看看?”   “好。”   ……   苏蕴仪回来的时候,明镜身边多了一个身着藏蓝色描金旗袍的三十多岁的夫人,外套着一件貂绒大衣。她侃侃而谈,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如果忽略明镜脸上的不耐,只以为是朋友相聚呢。   这个人应该就是陆尓豪的母亲,王雪琴吧。方才见她和方瑜坐到一会儿,眨眼间就可以无视尴尬的坐在镜姐姐面前,倒真是八面玲珑啊:“镜姐姐,我回来了。”   苏蕴仪走过去扶住明镜的肩:“挑好了吗?”   明镜终于展露笑容,拍了拍她的手:“好了。”拿起一枚蝴蝶发卡:“喜欢吗?”   “镜姐姐眼光,真好。”苏蕴仪取过发卡别在头上:“好看吗?”   “好看,我们蕴仪漂亮极了。”兴许是自己已经不再年轻,明镜就喜欢看小姑娘打扮得漂亮,扎眼的样子。   “呵呵呵……”王雪琴捂住嘴,熟稔的握住了苏蕴仪的手:“这个就是蕴仪吧,长得真漂亮,我一直觉得我们家如萍梦萍就算是长得不错了。今日一见,才知道人外有人啊。”   苏蕴仪心中不喜这样的自来熟,却还是谨记明楼说的,不轻易曝露自己的喜恶。   “蕴仪,这个就是尓豪的妈妈。伯母,这是蕴仪,我的好朋友。”方瑜恭敬的站在王雪琴身边做着介绍。   还不等王雪琴继续套近乎,明镜就起身拉住了苏蕴仪:“蕴仪,如果没有喜欢的,我们就去下一家看看吧。”   “好。”   王雪琴也不是不识眼色之人,又相当的随机应变:“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改日有空再来拜访明董事长,蕴仪,有空和方瑜来我们家玩儿啊。好了,不打扰了,我先走了。”   明镜看着王雪琴离去的背影,才轻唾一句:“莫名其妙。”   苏蕴仪偷笑着,跟随明镜上了车。   第二十章   今夜上海滩的天空被焰火装点得分外妖娆,连空气中都饱含着隐隐的火药味儿,唯有明家在这个夜晚显得有些冷清。   明镜穿着上海老师傅刚做出来的旗袍坐在上位,掐金边的酒红色将她的气质装点得更加雍容贵气;苏蕴仪坐在她左手下方第一个位置,就穿着那件白色的兔毛连衣裙;阿香和婵娟站在一旁不言语,氛围紧张得让人揪心。   明镜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白皙修长的手指难得涂上了正红色的指甲油,这是下午苏蕴仪的杰作;她自己也涂上了粉色指甲油,还给阿香和婵娟也涂上了,说是新年新气象,大家都要有个新面貌,首先就要从手开始。   明镜的手不时用力的左右捏着,偶尔还轻叹一声,“我们开饭吧。”   “不等大少爷了吗?”阿香问道。   “他刚才来电话说,又有急事不回来了。”明镜的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落寞。   阿香也失落的说道:“小少爷念书不回来,大少爷工作忙也不回来。唉……还好有蕴仪小姐,否则这个年可就真的冷清了。”   明镜拍了拍她的手,含笑道:“好了,今天是除夕我们应该开心点。他们不回来是他们没口福,难得蕴仪亲自动手,辛苦了一下午的成果,我们可不能浪费了。”   话音刚落,就被近在耳边烟火声吸引了注意。明镜扭头看向被门所阻隔的院子:“是谁在外面放烟花呀?蕴仪,我们去看看吧。”   “好。”苏蕴仪起身挽着明镜走向院子,刚推开门就见到两束缤纷烟火冲上墨黑的苍穹,绽放出五彩华光,烟火旁身着灰色大衣的明楼和阿诚。   见不是心中念的那个人,明镜心里有着淡淡的失望,却还是感到欣慰:“你们两个不吃饭啦?”   明楼和阿诚转过身来,异口同声道:“大姐,新年快乐。蕴仪,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仿佛是事先约定好的一般,二人同时伸出了右手:“红包拿来。”   明镜没好气的瞪了两人一眼,伸手对着两人的掌心各拍了一巴掌:“你们两个贵庚啊,没让你们给蕴仪发红包就好了,还找我要。”   “我说了要给的,蕴仪自己说的,不食嗟来之食。”明楼看着那人,眼里意味深长。   苏蕴仪浅笑着难得没有和他抬杠。今天上午方瑜和她说的那事儿,她回来之后就问过阿香和婵娟了,果然是有那么回事,是明楼哥哥让她们俩收起来了,也是他嘱咐两人不告诉自己,就是怕自己看到了心情不好。   感动的同时还有着愉悦,有这么一个事事为你着想,关心着你的人,真是一件幸福事。哪怕这个人到现在还没有干脆的说出那句话,她也感到欢喜。有的时候,用实际行动来表达的感情,比嘴里念叨的更暖人心。   “自古以来长姐为母,在我们明家姐姐最大,我们在大,在你面前也是孩子。大过节的,还不赏个红包?”   “就是,就是。”阿诚也在一旁帮腔。   沉寂了一晚的明镜,脸上终于重展欢颜:“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么乖巧了?”   “要钱的时候。”明楼难得孩子气的样子,叫苏蕴仪新奇不已。   “有,都有,阿诚也有……”   明镜的话还没说完,一个熟悉的声音就从一旁传来:“那我的呢,大姐?”   明台穿着灰白细格子的大衣,提着棕色皮箱从假山后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孩子般灿烂的笑容:“大姐,我回来了。”   “你怎么回来啦。”明镜的脸上连最后一丝愁云都没了,笑着跑了过去:“你真是长大了哦,和大姐都耍心眼儿了。”   明台抱着明镜转圈:“我想你了,就回来了。大姐,有没有很惊喜啊?是不是很高兴啊?”   “高兴,高兴,大姐见到你,就什么烦恼都没了。”   明台得意的笑着,对着不远处的人招了招手:“大哥,阿诚哥,蕴仪我回来了,有没有很惊喜啊?”   “有没什么好惊喜啊,就你那点小聪明,我早就猜到了。”明楼从阿诚手里接过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你看,连礼物都给你准备好了。”   明台也不含糊拿了过来:“大姐我的礼物呢?”   明镜没好气的拍了下他的肩:“我都不知道你要回来,怎么给你准备啊。”   “啊,这样啊。那大姐一会儿一定要给我包个比所有人都大的红包哦。”‘敲诈’完了明镜,明台又看向另外两人:“蕴仪,阿诚哥,新年礼物拿来。”   阿诚也从一个盒子递给了他:“我跟着大哥买的,你不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明台双手都给占满了,只有扬了扬下巴:“蕴仪,礼物呢?”   “礼物?”苏蕴仪晶亮的双眸,碌碌的转了两圈,轻启朱唇:“Happy New Year, Happy New Year,Happy New Year to you all,We are singing, we are dancing,Happy New Year to you all;好了!”   “什么好了?”明台懵了:“我在要新年礼物呀。”   “我给了呀,刚刚不是唱了一首歌吗。”苏蕴仪这话说得理所当然,明台有些哭笑不得:“哪有人送礼物这般没诚心的,亏得我还给你带了巧克力回来,真是没良心啊。”   听到有巧克力,苏蕴仪的眼睛都亮了:“这么懂事啊,乖啦,乖啦。”   看到她如同哄小孩一样的夸奖,明台的脸都绿了,“大姐,我们走,吃饭了,不理这个没良心的人。”   我没良心!苏蕴仪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明台背对着自己的屁股就是脚。明台踉跄一下,回头对着她做了个鬼脸,揉着自己的屁股进了里屋。   “蕴仪,”阿诚走过来,竖起了大拇指:“真是高啊。”敢如此对大姐宝贝明台,而且还能让他隐忍不发的也只有她了。就连大哥有时候,都会被大姐骂。   苏蕴仪得意的扬了扬头:“古语有云:玉不琢不成器,明台亦如此。”   “明台从小就机灵,最会看眼色行事,知道大姐最护着他。”明楼笑说着走了过来:“我每次教育明台,他总会搬救兵找大姐,让我头疼得紧,却没想到被你治住了。”   苏蕴仪笑笑,正要说些什么却陡然止住了笑容,伸手在空中挥动了几下,随即勾起了一边唇角:“一直知道明大少爷的品味不错,却没想到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巴黎最新款的香水很适合你。”   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苏蕴仪就小跑着进了里屋。阿诚闻言,也走到明楼身边仔细闻了闻:“刚才没注意,经过蕴仪一说,是挺香的。”   同情的拍了下他的肩膀:“你自求多福啊。”   明楼自己也抬手闻了下,头疼的皱了下眉,今晚明台自请申请刺杀汪伪高官汪芙蕖,汪曼春是汪芙蕖的侄女,听闻这个消息后很是疯狂,自己也就顺水推舟抱着她安慰了一下,却没想到因此沾染了她身上的香水,还被蕴仪给闻了出来。苦笑了一下,他几乎已经可以断定,自己今晚恐怕没那么容易过关了。   今晚明家的年夜饭因为明台的归来而格外热闹,阿香和婵娟也被一起邀上桌共同过年。明台和蕴仪更是抬杠更是逗得大家欢乐不已。   明镜看着斗嘴的两个小孩子,心里越发激动。还用手肘拐了明楼,示意他看,她咬唇轻语道:“怎么样,我的眼光不错吧。”   明楼笑而不语,只端着面前高脚玻璃杯轻抿了一口,别的他倒没感觉,蕴仪的生气他倒感觉得真真的。瞧瞧,已经不用正眼看自己了,就算偶有眼神交流,她也迅速移开,看样子气得不清。   这一关看来不好过呀,好不容易才软化了她的态度,却没想到会添了今天这一败笔,唉……伤脑筋。   第二十一章   1939年的除夕,明公馆灯火通明了一整晚,阵阵愉悦的笑声一阵阵的从屋内传出,连窗外飘着的雪花都被感染,翩翩如蝶在空中妖娆盘旋。   明台双手环抱着胸,胳膊肘杵在餐桌上,娇憨如稚童:“大姐,我想听戏。”   明镜宠溺的看着他:“这大半夜的,上哪里听戏啊。戏园子早就散了。”   明台但笑不语,若有所思的看着低头吃饭的明台,灯光的阴影下他的眼睛亮如星辰:“去戏园子干嘛,大哥,比他们唱得好多了。”   阿诚笑着抬起头,分别看了明台和明楼一眼,笑着摇头继续吃饭。   明楼放下筷子,乌黑深邃的双眸没有了眼镜的阻隔,越发凌厉逼人,他直直的看着明台,不发一语。   明台的笑容依然无邪,不受丝毫影响。   倒是坐在主位的明镜感觉到了这怪异的气氛,看着两人:“哎呀,你大哥也累了,改天再听吧。”   “怎么啦,”明台轻轻晃动着身体,唇角斜咧,“当了大官,给咱们唱戏掉身价啊。”   话语里的嘲讽让阿香和婵娟都听了出来,二人同时放下碗筷神色紧张,唯有苏蕴仪仿佛身在局外,不为所动的继续吃饭。   明镜无奈的看着自己一手带大,如同儿子一般宝贝的弟弟,终于妥协的看着明楼,脸上露出商讨的意味:“要不,你就来一段?一小段?”   “大哥,一年一次,你就唱一段吧。”阿诚也加入了劝说,又指了指对面那个吃得正欢的人:“蕴仪,你也没听过大哥唱戏吧,听不听啊?”   被无辜点名的苏蕴仪慢条斯理的嚼完嘴里的菜,抬起头用手帕擦拭了嘴:“我不想听。”   “为什么啊?”阿诚不动神色打着哈哈,缓和着微微尴尬的气氛:“我以为你会很想看,向来严谨示人的大哥,任人‘鱼肉’的样子?”   苏蕴仪白了他一眼,摇摇头。自己可不想看他被鱼肉的样子,她更想知道他身上的香水味儿是哪里来的。她可不认为那样浓烈,代表着爱情的女人香,是他的选择。   明楼看着眼睛晶亮的几人,最终点头答应。   随后几人移动到了客厅,阿诚更是拿起了二胡为明楼伴奏,“那我今天就伺候大姐来一段梅龙镇?”   明镜刚拍手称好,明台就板着脸说不好:“我想听苏武牧羊。”   客厅的气氛再次降至冰点,阿诚轻蹙起了眉头,明楼沉着不语,明镜的脸上带着些许的尴尬,唯有明台双眼闪烁着执着:“我就是想听苏武牧羊。”   苏武牧羊讲的是苏武在天汉元年,奉命以中郎将持节出使匈奴,被扣留。匈奴贵族多次威胁利诱,欲使其投降;后将他迁到北海边牧羊,扬言要公羊生子方可释放他回国。苏武历尽艰辛,留居匈奴十九年持节不屈。至始元六年,方获释回汉。   “今天不是除夕吗,喜庆的日子,为什么非要听如此悲壮的曲子呢?”明镜温柔看着明台,如同对待自己不懂事的稚子:“要不听梅龙镇吧,情意绵绵,你侬我侬,更符合今天的氛围。”   “我平日里是喜欢听梅龙镇,但是今天更想听苏武牧羊。”说这话时,明台的眼睛死死的击中在明楼身上,“这可以叫我们学会忆苦思甜,懂得珍惜现在的生活。”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又岂会不懂得明台真正的意思。只是谁都都没有挑破,似乎还在为着这个美好除夕做着一些努力。   “真的够了,要听就听大家都喜欢的呀,”一直沉默在一边做菩萨状的苏蕴仪忍住踢了明台一脚:“就听梅龙镇,我也想听我想听梅龙镇了。”   有的话,她是真的不好说。不是因为开不了口,只是不想在明镜面前说而已。在她眼里,明台就是一个被惯坏的孩子,所有人都迁就着他,几乎只要他张口要,几乎都能得到。哪怕是声称严厉的明楼哥哥,也会在有意无意中妥协。   所以,这也养成了明台在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势头。索性,人之初,性本善。骨子里养成的良善,并没有让他长歪。除此之外,他几乎可以为了自己的事,不惜刺伤别人,无论何人。他是有自己想法,但是这种建立在伤害别人而得到的结果,真的让她无法苟同。   “蕴仪,”明台终于转过身看着她:“苏武牧羊讲的是……”   “我知道,”苏蕴仪打断了明台的话,乌黑的眼眸里闪烁着不容想让的光芒:“我想听梅!龙!镇!”   又是这样的眼神,每当蕴仪在某件事上特别坚持的时候,眼神里总会闪烁着这样的光芒。而这种光芒会让他想到那个已经过世,温柔又坚强的妈妈,虽说很可爱的想法,但是他却总会拜倒在这种眼神下。他不想违逆自己的妈妈……   “好吧,就听淮河营吧。”明台终于妥协。反正自己已经回来了,那事儿可以循序渐进。   明镜暗自梳了口气,偷偷瞄了几眼蕴仪和明台,越看这俩孩子越配,长得也有夫妻相。自己带大的孩子,自己知道,明台可不是轻易妥协的性格,现在既然愿意对蕴仪服软,那肯定还是有感觉的,自己在从中撮合一下。   明镜笑弯了眉眼,沉浸在咿咿呀呀的柔情四溢的梅龙镇里。   ‘嘎吱……’轻微一声,惊醒了众人,客厅的大门被人从外向里推开,刺骨寒风踊跃而入,门口站在一个身穿土黄色棉袄的,大约五、六十来岁的女人,苍老不满菊花沟壑的脸上局促的看着明镜,她微微鞠了一躬:“大小姐。”   又扭头看着脸色变得僵硬的阿诚,喜悦的轻喊了一声:“阿诚。”   明镜双手交握放在小腹前紧握着,脸上带着僵僵的笑容:“阿诚啊,时过境迁,你就原谅桂姨吧。”   苏蕴仪偷偷拉了下明台,“她是谁啊?”   “不知道。”自己到了明家后就没见过这个人,也不知道她的来历,但是就现在看来阿诚哥和这个什么桂姨看来有某种联系啊。明台探究的双眼来来回回在几人身上流转。   阿诚沉吟不语,放下手里的二胡,直接转身上楼,留下客厅里面面相睹的几人。   桂姨看着那个很快消失在楼梯间的身影,眼睛里闪烁着莹莹泪花。明镜轻叹口气:“这孩子没扭过弯儿呢,你也别多想了。阿香,给桂姨收拾间房间,你就先住下吧。”   “谢谢大小姐。”桂姨再次躬身,跟随在阿香身后去了客房。   阿诚的性格,这么多年来真一点没变,明镜看了眼明楼又一次叹气,苦笑:“今晚大家都累了,上楼休息吧。”   这一夜注定了不是个平静的夜晚,明公馆上下除了阿香和婵娟,几乎都是彻夜难眠。苏蕴仪虽然期待着明楼的到来和解释,却理解他今晚不能过来的理由,这种时候能陪在阿诚哥身边的人也只能是他了。   阿诚的房间漆黑不见一丝灯光,刚从明楼房间里回来的他仰躺在床上,没有丝毫睡意,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小时候的景象。那个从孤儿院里带走自己给了自己光明,最后又将自己推入深渊的女人;他不知道,她是以怎样的心情回到这里的,难道在她那样虐待自己之后,还能期待自己心无梗阻的喊她一声‘母亲’吗?   阿诚的唇角浮现出一丝冷笑,他真的做不到。他忘不了小时候吃过的苦,如果不是大姐和大哥找到自己,他还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怎样的情景。   头疼的理了理头发,阿诚将自己埋进枕头里,他需要好好冷静冷静……   第二十二章   “小姐,你不下楼吃早饭吗?”婵娟边擦拭着桌子,边回头看穿着粉色绒睡袍坐在床沿边,对着窗外放晴阳光发呆的苏蕴仪,不着鞋履的白皙小脚还时不时的晃悠两下。   苏蕴仪请瞥她一眼,摇头:“不想吃。”   婵娟放下抹布走到床边:“那怎么行呢,要不我端上来吧?”   苏蕴仪也不说话,又一次摇摇头。明明就知道,经过昨晚那么混乱的一夜,他不会来的,却还是不死心的等成了半夜,甚至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今早醒来才发现,自己居然就那么靠在床头睡了一晚,脖子也僵硬到不行。这样别扭的性格,真是不像从前的自己了。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不等婵娟去开门,房门就被从外向里推开。明台贼似的探进来头来,四下扫射一圈,对着苏蕴仪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嘿嘿傻笑:“起了没?”   苏蕴仪翻了个白眼,决定不要回来这种无聊的问题。   婵娟不满的觑了他一眼:“明台少爷,你怎么又不等我开门,或者我们小姐的准许就进来啊。”   “我不知道你在,而且你们小姐说了准许了。”明台嬉皮笑脸的说道。   婵娟才不吃他这一套:“什么时候啊,我在屋里都没听见,你在屋外就听见啦?”   “真的,反正在我的耳朵听到了。”明台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你怎么还不换衣服啊。”   苏蕴仪撩起眼皮看着他:“换衣服干嘛?”   明台‘啪啪’的拍了下腰间深棕色的皮带:“这是大哥送的新年礼物。”又扯了扯身上的衬衣:“这是阿诚哥送的。”最后抖动了身上的灰色的大衣:“这是大姐送你的,就差你了。”说罢,还刻意抬起空空如也的左手手腕。   苏蕴仪一把挥开挡在眼前的手腕,一气呵成的躺下、盖被子,把自己裹成了蝉蛹,“不想去,我想睡觉。”   “睡什么啊,都休息了一晚上不够啊。”明台坐在床沿,低下头:“看你眉头紧锁,心情不畅啊?为了我让你买东西?这么小气?亏我还惦记着给你带礼物呢,你就这么对我?真是狼心狗肺啊。”   “你才狼心狗肺呢。”苏蕴仪翻身而起,本就情绪低落的她,因为这话而火大:“边儿玩去,别惹我啊,心烦着呢。”   明台走到一旁的茶几前,拿起一个苹果玩耍着:“烦什么?”   苏蕴仪欲言又止的看着,最后化为一声叹息:“没什么。”   “保密?啊呀……”明台再次走到床边,揉揉苏蕴仪的头顶:“我们蕴仪真是长大了啊,都有烦心事了。”看来自己不在的半年,真的错过了很多。虽然也得到了许多,却还是因为错过蕴仪的成长而有一丝的失落浮上心间。   人与人之前的缘分真的很奇怪,第一次见到苏蕴仪,他就觉得很亲切,仿佛真如书中写的那般,似乎在哪里见过。明台清楚的明白这不是爱情,却还是顺应心儿对她好,化解她才到陌生地方的尴尬和局促,和她成了好朋友,内心却是把她当做了妹妹。   就算是至今,他也没明白为什么独独对她感到特别,也不打算去追根究底,因为很多时候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自己和蕴仪正是如此。   “和明台哥哥说说,让我为你解疑答惑。”   又是一声轻叹,苏蕴仪摇摇头:“你帮不了我的。”这件事除了他,谁来解决都不行。换上拖鞋,走到衣柜前翻出今天要穿的衣服,转身进入了更衣室。   明台看着她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阴影的身影,再一次感叹蕴仪的成长,也起身离开了卧室。   ※ ※ ※   苏蕴仪换好衣服下楼时,明镜和明楼两人分坐在长沙发两头翻看着报纸,明台已经卸去大衣正和阿香、婵娟玩着牌,明镜时不时的抬头笑看着热火朝天的三人。   仿佛有心电感应一般,明楼抬头,双眸含笑的看着扶梯上的那人。苏蕴仪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去,客厅的另一头是昨晚那个被称之为‘桂姨’的人正在做着清洁,在明明已经光洁得可以泛出人影的餐桌上卖力擦拭着。   看到这一幕,苏蕴仪莫名的不喜,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心情不好而引起的迁怒,还是纯粹性的恨屋及屋所带来的影响。   “蕴仪起来啦,饿了吧?”明镜取下眼镜,“桂姨,你把厨房里温着早饭端出来吧。”   桂姨用绑在腰间的围裙擦拭了下双手,“好。”   只一小会儿功夫,就把早餐端了出来。   “蕴仪,你来。”明镜对着她招了招手:“这个人是桂姨,从前就在咱们家帮忙,也是你阿诚哥的养母。”   阿诚哥的养母?苏蕴仪不动声色的迅速将她打量了一遍,想到昨晚阿诚哥的态度,和她的表现,这两人是曾经发生过什么嫌隙吗?否则,不会有那么怪异的气氛。   苏蕴仪没有深究下去,含笑点头:“桂姨。”   “诶、诶。”桂姨回答的小心翼翼。   这段早餐,苏蕴仪吃得食不知味,只是匆匆的解决了两口就不想再吃了:“镜姐姐,我出去买点东西。”   “好啊,让明台送你吧?”明镜一把拿下明台手里的牌,使着颜色:“还愣着干嘛,去啊。”   “不用了,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要的,要的。”明镜偷偷掐了一把明台:“快去啊。”   “蕴仪,一起吧,我也想转转。”明台起身走了过来。   苏蕴仪迟疑的看着他,最终点了下头:“那一起吧。”   ※ ※ ※   明台开着车,不时扭头看看身旁临车窗而坐、眉头紧锁的人:“喂,和我出来至于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吗?和哥说说,怎么啦?现在没人了,放心大胆的说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苏蕴仪回头瞅着乐于助人的司机,不信任的撇撇嘴:“算了吧,管好你自己吧。我的事,你是没辙的。”   她越是这么说,明台就越好奇,更是把在毒蜂那里学到的引诱、逼供、讹诈……一系列的手段都用在了她身上,奈何苏蕴仪从头到尾都不配合,自己又不能刑供,到最后也只有不了了之,彻底的当了一次司机后!   很多时候明台觉得自己真的不懂女人,明明在上一刻那么愁眉苦脸的,下一秒就跟没事人儿似的,穿梭在旗袍和洋装之前,逛得饶有兴致。   苏蕴仪左手提着洋装,右手提着一件改良式旗袍,在身上比划着拿不定不注意。瞄到旁边无所事事的时,笑着转身:“哪件好看。”   “洋装。”明台不假思索的说道:“看起来朝气活泼,又淑女。”   “好,旗袍给我包起来。”苏蕴仪笑着把两件都换给店员,走到明台身旁坐下端起茶杯。   还不等她开喝,就被他一下抢过:“我说的是洋装!”说到‘洋装’两个字时,明台还特意加重了语气。   苏蕴仪抢过茶杯喝了一口:“我知道啊,我又不聋。”   “那你还买洋装!!!”明台稍稍提高了嗓音。   “我乐意。”苏蕴仪得意洋洋的说道。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明台的痛苦上,心情瞬间就松快了。   既然如此,还问自己的意见干嘛。明台做了个鬼脸,哀怨转身不再搭理人。直到苏蕴仪付完账,还维持着同一个姿势。   苏蕴仪笑着绕到他身边,正准备安抚几句时,才发现这人的注意力全在楼下首饰柜的一位小姐身上。   那位小姐留着批件长发,穿着一身素雅的淡蓝色旗袍,提着白色的皮包,含笑的和店员说着什么。   “心上人?”   “不是。”明台淡然的说道:“接下来去哪儿?”   “回家吧,累了。”别看她现在两手空空,都是直接让他们送家里了。可是这一整天逛下来也挺累的,她也不想让自己停下来,有时间去纠结那个香水问题,不想让自己钻牛角尖,逛街是最好的分散思维的方式。   ※ ※ ※   两人回到家时,夜幕已经降临,阿香婵娟和桂姨已经做了满桌丰盛的菜肴。阿诚哥无视墙角那个时刻用复杂情绪看着他的人,和明楼、明镜聊着天。   “桂姨,这个汤不是说了放在中间吗?你怎么放旁边了?”阿香把手里端的放到一旁,按着平时的习惯重新摆放。   “哦,对不起,我忘了。”桂姨手足无措的帮着忙,“我下次不会了。”   阿香尴尬的‘嗯’了一声,反思着自己是不是刚才自己哪里语气不对了,怎么有种心虚的感觉。她快速的弄好之后,火速的逃进了厨房。   “蕴仪,今天收获不小哦。”阿诚可以是对之前送来的一堆东西咂舌不已,真是不买则已,一买惊人啊。   “那都喜欢嘛,就买了。”自己就是喜欢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买东西,因为可以分散注意力:“我饿了。”   “饿了就开饭吧。”明镜含笑看着面前的一双人,怎么看怎么登对,看来明家很快会有喜事了:“阿香,开饭!”   第二十三章   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苏蕴仪穿着粉色的睡衣从浴室走出来,刚坐到了梳妆台前,就看见上面放着一个浅绿色包装精美的盒子。   将手里的毛巾放到一边,抽开了丝带,里面放着一瓶香水,是今年巴黎的新品,适合少女用的。瓶身下还压着一张纸,苏蕴仪撅嘴把纸拿了出来,线条流畅的凝重的墨色,勾勒着一行简单的新年祝词之类的。   “哼,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苏蕴仪生气的把纸重新扔回盒子里,盖好,胡乱的塞进了抽屉里。拿起旁边的吹风机,吹干了头发后,就躺在床上。   昨晚几乎一夜没睡,今天又逛了一整天,早已精力透支的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中。自然也错过了,那个一直期待的人,轻轻推开房门,悄然走了进来。   明楼穿着蓝色格纹的睡衣坐在了床沿,看着即使陷入熟睡也抽紧的眉头,笑容温润的,伸出指腹轻轻为其抚平:“气性还真是不小呢。”   抬眼朝着梳妆台看去,桌上已经没有了盒子的身影,看来是被她用来压箱底了。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俯身想要轻吻额头的他,突然顿住了身体,忽的头一偏,温柔贴在她的唇瓣上,如同蝴蝶落在花瓣上一般。   良久才起身,离开了卧室。而这一切都是陷入熟睡中的人所不知,裹成蝉蛹的她翻了身,一觉到天亮。   ※ ※ ※   大年初二的早上,桂姨又再一次收拾行囊准备离开明家。明镜愧疚的看着一脸落寞的桂姨,将她送到了大门口。当初是自己一口答应让她回来的,谁知道阿诚这孩子的心结太重,一直都放不下。   明镜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钱,塞到了桂姨手里:“桂姨,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这些钱你拿着补贴家计。”   “这个使不得。”桂姨惶恐的推拒着,“我和阿诚已经受了你们太多恩惠,实在是不敢再收这些了。”   “你就拿着吧。”明镜又一次把钱强行摁到了桂姨的手里:“现在外头不比从前了,万一你遇到什么事,这些钱还可以帮你应应急。”   桂姨终于不再说什么,目光悠远的看向屋内,终于转身离开。   二楼房间内,婵娟哀声叹气:“桂姨真的走了哦。小姐,你说说阿诚到底为什么不能原谅自己的养母呢,不管怎么说也把他收养了啊,桂姨看着好可怜。”   “多嘴!”苏蕴仪扭头瞪了她了一眼:“不是谁都愿意把心事讲个众人听,每个人都有自己秘密。你眼睛所看到的并不代表着真相,下次再让我听到诸如此类的话,你就去北平吧。”   “是小姐,婵娟知道错了。”小姐少有这么严厉的时候,而一旦她如此表现,就代表了不容更改。   婵娟也知道自己今天带的个人情绪比较多,那也是因为她看到的桂姨真的就是一个慈母。可就自己了解的阿诚哥,也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兴许是真的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来的事情吧。   “耶。”又是一声惊呼,婵娟不敢置信的指着窗外:“阿诚哥把桂姨给留下了。”   “哦,是吗?那很好啊。”苏蕴仪依旧维持着波澜不惊的状态。   “小姐,你怎么都不惊讶啊?”   “根本没什么好惊讶的,好吗?”苏蕴仪起身敲了她的头:“记着,不管阿诚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们只需要尊重他的决定就好了。”   “嗯。”   苏蕴仪下楼时,家里人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唯有明楼一个人坐在沙发里翻着报纸。她转身正欲上楼时,身后响起了他浑厚的嗓音:“马上就要吃早餐了,还要去哪里啊?”   苏蕴仪翻了个白眼,回到餐桌前刚坐下,明楼就如期而至坐在了她的身边:“以后桂姨就住在我们家了。”   “我看到了。”苏蕴仪头也不抬的把玩着面前的餐具。   她孩子气的举动让明楼发笑,如果不是时间不对,他恐怕真的会笑出声来:“你打算以后都和我这么说话吗?”   苏蕴仪‘嗖’的起身,转身,对他露出假到不行的笑容:“你觉得这样如何。”   “那你又觉得这样如何?”明楼向前倾身,和她靠近了一些。   什么莫名其妙的,苏蕴仪不解的正要出声,却在下一秒止住了问话。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   明楼就那么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唇边带着柔柔的笑意。   苏蕴仪猛地起身,转身上楼,把正要下楼的阿诚撞个正着,少有的没道歉就噔噔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翻出昨晚被她胡乱扔进抽屉的礼物盒子,打开,取出香水对着空气喷洒了少许,使劲吸了吸鼻子……   果然……果然是这样……   下一秒她就笑了起来,口是心非的说道:“一个大男人擦女孩子的香水,真是不害臊。”   脸上的表情如同数月阴郁后的艳阳,灿烂得不可思议,美得让人惊心。试问有这样一个男人,虽然嘴上不曾说过什么动人的情话,却愿意用实际行动来表示他在乎的你的心意,你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她如视珍宝般的紧紧把香水捧在心口,抑郁的心情被空气中清甜的洗净。   等她再次下楼时,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笑容,步伐轻快得如同精灵在跳舞。   明台吊儿郎当的摇晃着身体:“哟,雨过天晴啦。烦心的事解决啦?”   “怎么蕴仪不开心吗?”明镜好奇的问道。   “没有啊,镜姐姐别听明台乱说。”苏蕴仪再次坐到了刚才的位置,开始了愉快的早餐。   阿诚不动声色的偷瞄了下两人,露出了了然的笑容。   第二十四章   “麻烦你,帮我这块手表包起来。”   “麻烦你,帮我这块手表包起来。”   店员看着异口同声的两位顾客露出了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两位客人,这块表只有一块了,看你们两位……”   苏蕴仪看向身旁和自己看准同一块手表的人,算是半个熟人的陆依萍,对方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神色。   “小姐,买东西也分先来后到吧,是我先看中的,给我包起来。”陆依萍以眼角瞄了旁边这个富家小姐,看向店员。   跟在苏蕴仪身边的婵娟受不了她盛气凌人的态度,不满的说道:“你先来也没先来买呀,还不是看我家小姐看中了,才故意闹事。”   陆依萍冷哼一声,“那你家小姐看中了就是她的了吗?我有选择的权利吧,我现在就看中了这一款,难道不能买吗。”   “你是可以买,但是也别把脏水泼我家小姐身上。”小姐能忍,自己可不能忍。眼前这位,婵娟上下打量了一番,全身透露出小家子气,行为更让人生厌。   陆依萍上前一步,抬起了尖尖的下巴:“谁泼脏水啦,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行了婵娟,”苏蕴仪制止了还要说什么婵娟,右手食指轻轻一勾,提着表带放到了陆依萍面前:“这块表是瑞士最新款,2000块,你拿得出我就不争。”   婵娟很少见到小姐如此霸气的一面,心里爽极了。她得意的抬高头,学着陆依萍刚才的样子,以下巴指着她:“对呀,你出得起钱,我家小姐就不要了,直接让给你。”   手表的价格贵得让陆依萍咂舌,她很想拿下手表,撕掉对方那张‘小人得志’的面孔,自己现在每天在大上海唱歌,收入也不算少了,也可以买下这块表。可是2000块的价格让她止步,让她无法任性。   只是,陆依萍看着苏蕴仪脸上露出的讽笑,脑子一热直接扔出了一句,“给我包起来。”   苏蕴仪也不纠缠,直接把表重新放回丝绒托盘里,轻拍了几下手掌。然后指着另外一块黑色表盘的手表:“给我包起来。”   如同胜利者一般,陆依萍拿着‘抢’回来的手表得意的离开了钟表店。   她前脚刚踏出店,后脚店员就把她付的钱拿了出来:“苏小姐,这个钱。”   明台嗜好收藏手表,以前苏蕴仪经常陪他来这里看表,和这家店的老板、店员都很熟悉。这次苏小姐直接把价格翻了一番,倒真是让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既然那位小姐都这么大方的给这么多消费,你就收着吧。”自己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以前是看在方瑜的面上不和她计较,现在……既然那个陆依萍如此找抽,自己就成全她。   “是,谢谢苏小姐。”   “谢那位大方的小姐吧。”苏蕴仪结果包装好的手表离开了钟表店。   ※ ※ ※   “哟,回来啦。”明台横躺在沙发里,双腿搁在扶手上,手里翻看着杂志。   苏蕴仪把大衣递给了婵娟,从手里拎着的纸袋里拿出一个盒子,“喏,新年礼物。”   明台一个挺身坐了起来:“哟,真给我买了,是什么呀?”话刚说完,他就利落的撕了包装袋,“嘿,不错耶。”   迫不及待的取出手表,戴在腕上,“大哥好看吧?阿诚啊,如何?”   明楼意味深长的看了苏蕴仪一眼,点了下头:“挺好看的。”   “不错。”阿诚也点了下头。   “诶诶,给你看这个。”明台拿起仍在桌上的杂志:“好看吧?”   苏蕴仪随意的瞄了一眼杂志上的衬衫,“款式保守,没心意。不怎么样。”   听闻这话阿诚忍不住笑喷了嘴里的苹果,苏蕴仪纳闷的看着他:“这话有那么好笑?”   “这话本身是没什么好笑,”阿诚指了指身旁的人:“关键是就在你回来的几分钟前大哥也说过。”   明台苦着一张脸:“你不懂,这个袖口是指南针的款式,多别致啊。”   “我是不懂,那你问我干嘛。”苏蕴仪说着就要去抢。   明台起身把手举得高高的:“诶,哪有送人的礼物还要回去的道理呀。”   “你自己说的我没眼光,不懂欣赏,既然如此就不污了你这个小少爷的眼睛。”   “姑奶奶,我错了,行了吧?”   “行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原谅你了,上楼了啊。”   明台哀怨的看着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阿诚不动声色的吃着苹果看了场大戏,别人没注意可不代表自己没看到,大哥的脸黑得够可以的,接下来的日子他几乎能够预见明台会有多么水深火热了。   “吃完水果,我也要出门了。”   明台好奇的看着他:“阿诚哥你去哪里呀?”   “海军俱乐部。”阿诚扣着西装扣子。   明台几乎是用‘冲’的速度,挡住了阿诚的去路:“我也要,我听说那里可好玩了,刚好你带我见识见识。”   “带他去吧,省得他在这里跟我闹腾。”明楼重新拿起放在茶几上的书,眼也不抬的说道。   “那你等我一下,我去换衣服。”明台扔下这句话就火急火燎的跑上了楼。   明楼和阿诚暗自交换了一个彼此才懂的眼色,随后又若无其事的当做什么事都没有。   ※ ※ ※   ‘咚咚咚’   苏蕴仪笑着迅速躲到了门后,捏着嗓子故作从远处传来的嗓音一般:“进来。”   几乎是在明楼推门而入的一瞬间,苏蕴仪就从身后扑了上去,他只是轻轻把手往后一托,人就牢牢的挂在了他的身上。   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也不说话,只是用额头在他的颈边磨蹭,隐忍一天的愉悦在这一刻尽数爆发。直到现在,她还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馨香和自己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原来男人用女士香水也可以用出不一样的味道,她痴痴的笑了起来,跟个小傻子一样。   明楼的脸上也泛着宠溺的笑容,整个人柔和得不可思议。他用脚踢上门,双手就那么随意一转,就把人稳稳的抱在了胸前,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这么开心呀?”   “嗯。”苏蕴仪重重的点了点头,挺身搂住他的脖子,第一次主动的轻吻了他的脸颊:“我真的很开心。”在这一刻除了轻吻,她似乎再也找不到其他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喜悦的心情了。   “傻瓜。”明楼轻斥一声:“所以,你把差明台的礼物给补上了?”   喜悦中的她丝毫没发现这看似平常的一句话,隐隐的泛着酸。她激动的拍拍他的肩膀:“放我下来。”   “干嘛?”话是这么问,他还是把她放了下来。   苏蕴仪小跑到梳妆台前,从里面取出了另一个长方形的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套宝蓝色的条纹领带搭在手臂上。又跑到明楼面前,羞涩的替他系上在家里松开的衬衣扣子,踮起脚尖把自己所选的领带给他系上。   她的动作很生疏,看起来不常做这事,眼神却透露出了认真,唇边一直露着蜜一样的笑容。良久她终于系好了领带,帮他抚平,羞涩的道:“我以后会系得更好的。”   明楼握住还在领带上摆弄的小手:“你知道一个女人送男人领带是什么意思吗?”   苏蕴仪疑惑的歪着头看他:“有讲究吗?”   明楼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正经的学者脸上带着少见的魅惑之色,让苏蕴仪心跳加速:“女人送男人领带表示想要拴住这个男人,男人接受了领带表示愿意被她拴住一辈子!”   重音的‘一辈子’让她羞红了双颊,透视人心双眼让她下意识的伸手捂住,随即又放开低头道:“我喜欢红色的围巾,正红色!”   聪明如狐的明楼又怎么会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蕴仪。”   “嗯。”   他伸手捧住她的双颊轻轻往上抬,她没有反抗的抬头,在下一秒被人封住了艳如樱桃的红唇。看着近在眼前卷到浓密的睫毛,她也闭上了双眼,放松的躲在他的怀里,享受着属于两人之间的甜蜜。   ※ ※ ※   ‘啪!’化着精致妆容的汪曼春把一叠照片狠狠的扔在了桌案上,“让你跟踪了这么久,你就交给我一些这种东西吗?”   李青瑟缩一下,“汪处长,这些就是我调查的她最近的情况。”   其实他实在不明白这女人的意思,之前接到这任务时,他倒是有怀疑这个苏蕴仪有通共的嫌疑,或者是和重庆那边有关系,可是经过这段时间的密切跟踪,这些怀疑通通被打消,这就是一个单纯的富家小姐,生活交友都很简单,根本没有什么可疑的。   想起之前接到任务时,这女人特意说的那句话,李青心中鄙笑起来,到底是女人啊,遇到爱情就没主意了。若非官大一级压死人,真是不想在她手下做事。美则美矣,就是一条美女蛇,无福消受。   汪曼春再次拿起那叠照片,一张张查看,厚厚的一叠照片里主角全是苏蕴仪,上面都是她逛街吃饭的内容,有时候一人,有时候和明镜,或者是她身边的小丫鬟,最近倒是多了一个明台。   没有任何一张是和师哥在一起的,这样的结果她很是满意,却依然不放心,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的出现会改变些什么。也许……汪曼春眯起了美目,上扬的唇角让人不寒而栗:“继续监视,并且……”   汪曼春拿出几张照片放到桌面上,修长的食指在照片上点着:“调查清楚这几个人和她的关系,尽快交给我。”   “是!”   “下去吧!”   第二十五章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的月色泛着苍白的冷光,透过窗户镀上一层银光。离窗不远的办公桌前,汪曼春如同雕像一般沉默不语,她已经用这个姿势维持了一个下午。   修长的修长的五指在桌面上轻敲着,红白手指的红色甲油艳得让人心惊,感觉随时都能出手捏碎你的心脏。艳若狐妖的容貌就像是蒲松龄小说里的山灵修炼成精,夺人心魄。   ‘啪!’汪曼春摁开了桌上那盏小台灯,又一次拿起桌面上那叠照片,细细翻看着。照片的角度并不是很好,却丝毫没有影响这个苏蕴仪独特的娇柔气质。照片里的她和明台有说有笑,宛若情人。   汪曼春轻轻抬起头,高傲与孤冷已经侵入她的骨髓,随时可见。她想她有些明白明镜的意思了,恩人和恩人的孩子刚好可以配成队。换做平时,她根本不予理会。只是师哥那天的出手,让她坐立不安。   以前他在国外,就算有女友之类的,自己也无能为力。但是现在他既然回来了,自己就决不能给任何人染指的机会。叔父被人所害,师哥是自己唯一拥有的,自己决不能冒任何一点风险。   “苏蕴仪。”汪曼春轻柔出声:“要怪就怪你命不好。”脸上笑容如同淬毒的罂粟。   她把照片扔进了垃圾桶里,从抽屉里拿出打火机,点燃也扔了进去;火光很快将照片吞噬,化成灰飞,仿佛预示了苏蕴仪的结局……   ※ ※ ※   “我找到工作了!”   晚饭刚过,苏蕴仪就扔了个炸弹似的宣言。   “蕴仪,你找什么工作呀。”明镜放下拭嘴的帕子:“想要工作和镜姐姐说就好了呀,我直接给你安排就是了呀。”   明台也赞同的点点头:“对呀,何必舍近求远的,麻烦。”   看书明楼放下了手里书,明亮的眸底全是她俏丽的容颜:“说说,找的什么工作?”   “音乐老师,”苏蕴仪挽住明镜的胳膊:“镜姐姐我知道,只要我开口,你肯定会给我一份好工作,可是我不想啊,那些我都不懂的,又何必添麻烦呢。当音乐老师很好啊,我大学念的就是音乐系呢。”   “大姐,我觉得挺好的。”明楼放下茶盅:“难得蕴仪喜欢,还和所学相关,挺完美的。”   “我也觉得不错,”阿诚剥着橘子:“你这几天每天都出门就是为了找工作呀?”   “对呀。”北平自己是不会再去了,当然要找份工作稳定下来啊。改天和爸爸打电话,让他把工作尽快结束后回上海。   “你这孩子,还真是。”明镜叹了口气,拍着她的手:“你开心就好。”   “不行,”明台突然举手,轻喝一声:“我有疑问。”   苏蕴仪抽眉看着他:“疑问什么啊?”   明台怀疑的看着她:“你说说你,我认识你这么久了,从来没听你弹过琴,也没听过你唱歌,你居然要跑去教人音乐,不会误人子弟吧。”   说完还火上浇油般的用手指戳了戳她,故作小声,其实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嗓门问道:“不会倒是来很多学生家长围攻我们家,让我们把你交出来吧?   “你!”苏蕴仪伸出右手食指在明台面前比划了两下:“给我等着。”   她起身走向旁边的钢琴旁,打开黑色琴盖,双手放在黑白相见的琴键上,手指有力的按下去,一曲优美得如同天外来音字她指尖缓缓流出,沁人心脾,空气中仿佛都带着宁静祥和,闻之甘甜可口……   众人不自觉得闭上双眼,跟随着琴音进入了另一片祥和如世外桃源的境地……突的,苏蕴仪手指一顿,指尖下宁静优美的音乐变成了一曲欢快如溪水的音乐,活泼得像是不懂事的顽童在嬉戏……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曲音乐,让身后的四人同时露出了如招雷击的表情。   明台猛地起身被身旁的明楼拉住了他冲动的身体,明台回头等着明楼,想要挣脱他的束缚,却招到阿诚和大哥的联手制止。   “你们在干嘛?”不知何时停下来的苏蕴仪转身看着纠缠在一起的三人:“明台你觉得如何啊?很好听吧?”   终于冷静下来的明台垂下眼睛,遮住深处的仄仄风波:“很好听,但是你最后那段弹得……弹得什么鬼啊。不像国外的音乐,也不像国内的。”   “哦,那个呀。算是我小时候的摇篮曲吧,妈妈说我小时候每当哭闹不止的时候,听到这首歌就会很安静了。”提到早逝的母亲,苏蕴仪的脸上带着伤感,还有一丝不明意味的其他表情,瞬间即逝,让各怀心事的众人都没注意到。   明楼笑容柔和,状似无意般的问道:“我听这曲儿倒是特别,也不知道伯母从哪儿学的,没有歌词吗?”   “没有啊,妈妈说她也是听人家哼哼觉得不错,学来的。”苏蕴仪说着打了个哈欠。   终于找回嗓音的明镜,努力维持着祥和的态度:“蕴仪累了吧,回房休息吧。天色也深了,大家都回房休息吧。”   “嗯,镜姐姐晚安;明楼哥哥、阿诚哥、明台,晚安。”   “晚安。”   苏蕴仪前脚离开,明台后一秒就挣脱了二人的束缚:“大哥。”   “闭嘴!”明镜难得严肃的瞪了他一眼:“有什么话去书房再说。”   别看明镜平时这么迁就明台,在她真正生气的时候,明台也是不敢触及的,几人相继进了明楼的书房。   明镜坐在了单人沙发里,面色凝重:“把那东西拿出来。”   明楼打开书橱右边的门,取出其中一本书,从里面拿出一页纸走过来递给了明镜,上面用铅笔描绘着乐谱,曲调的音律赫然就是刚才苏蕴仪所弹奏的那一首:   “十七年了,整整十七年,我们当年那么竭尽所能的去找,都毫无结果,却没想到老天爷会冥冥中再次把人送回来。”只是谁也不敢确定,是老天爷的恩惠还好是又一次的恶作剧,让他们空欢喜一场。   这些年来他们都陆陆续续的找过许多孩子,因为当年那个孩子实在太小,谁都不敢确定她是否还记得那首与众不同的摇篮曲,只有从明台的只言片语中寻找相似之处,但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也不知这一次……   “大姐,蕴仪真的会是那个孩子吗?”阿诚觉得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可是她怎么会成了苏家的孩子呢?”   这个问题每人能够回答,当年苏太太的怀孕生子他们也是有所耳闻的;可是这个孩子又偏偏……明楼沉默的看了明镜一眼,明镜了然的点头起身。   “大姐,”从进了书房就安静得不可思议的明台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声,一瞬间的功夫,感觉他成熟稳重了许多;他起身沉步走到她面前,紧握着明镜的手:“拜托你了。”   明镜拍了拍他的手,重重的点头,转身离开了书房。   ※ ※ ※   明镜站在房外裹足不前,一方面她是那么的期待着进去证实;另一方面又害怕是再一次的失望,几番犹豫后她最终敲响了房门,里面没有回应也没人来开门。   她试着扭动了下把手,房门被轻易推开,浴室内传来了水声:“蕴仪,你在洗澡吗?”   “对呀,镜姐姐,有事吗?”   “没事,我就是来看看你,我可以进来吗?”   “可以啊。”   明镜走到浴室外,颤抖着推开了房门,浴室内雾气蒙蒙,苏蕴仪仰躺在浴缸内,以毛巾垫着脖子十分享受。在看到明镜时,起身坐了起来:“镜姐姐,这么晚了找我有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明镜小心的措辞,不着痕迹的走到她身边蹲下,用毛巾帮她擦拭着颈肩:“我是想和你说,如果你做得不开心,受委屈了一定要和我说啊,千万别闷着啊。”   苏蕴仪感动的点头:“嗯,我知道的。镜姐姐不要为我抄心,我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自己也不是好欺负的,想到被自己所坑的陆依萍,她的笑容里多了几分嘚瑟。   “那就好。”明镜用毛巾捂着她的左肩,颤颤巍巍的一点点往下拉。明台说过妹妹的右肩上有颗痣,红如朱砂的痣,他妈妈小的时候常说有了这颗痣就不怕弄丢孩子了,不管她去了哪里都可以找回来。   谁曾想到,玩笑之语竟然成真,多年之后他们竟然真的用这样的方式来寻找。随着毛巾的移开,一颗红如血的痣映入眼中。   明镜紧咬着下唇压制住自己将失控的情绪,“那就好。好了,洗完早些休息吧,我也去睡了。”   “好啊,镜姐姐晚安。”   “晚安。”   几乎是刚一走出房门,明镜就踉跄的跌在护栏上,以此来稳定自己不稳的身体。她扶着围栏,一步步朝着楼下书房走去,推门而入。   看着如惊猫的明台,点了点头,清楚的在自己肩上比划了个大概的位置:“在这里。”   得到证实后的明台跌坐进了沙发里,双手颤抖着抱成拳头:“谢谢大姐,我……我……”   明台结巴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一双明亮的眼睛此刻无助的看着灯光下显得越发深沉的大哥。   明楼少见的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唯一还算理智的阿诚说道:“我会好好调查一下的。”   “好好查查,为什么就会成了苏伯父的女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年发生了什么?”明镜一年提了多个问题,最后都化为一声叹息,似是把这么多年来积压在心底的苦闷,烦恼都舒了出来。   第二十六章   1922年,十里洋场的上海有着其他城市所没有的繁华,空气中弥漫的都是这个疯狂前进时代的科学,没有如今历经硝烟战火所带来的沉重气息。铁轨横穿过长街中央,司机带着白色的手套开过时带着叮叮当当的声响。路边行走的各国人员都带着善意礼貌的微笑,像是不知愁苦为何物一样。   “妹妹你好点了吗?”五岁大的小男孩关心的蹙起淡色眉头,胖乎乎的小手盖在面前矮他一个头,扎着羊角小辫的小女孩的额头上。   小女孩大约两三岁,生得粉嫩可爱,胖乎乎的小脸上戴着不正常的红晕,皎洁如明月的双眼无神的看着面前小男孩:“哥哥,囡囡想吃糖葫芦。”   “你乖,等看完医生伯伯就可以吃了。”小男孩把手里的拨浪鼓递到她面前:“你先玩这个。”   小女孩无力的摇摇头,用白嫩嫩的小手捂住殷红的小嘴死劲儿的咳着,小男孩焦急的赶紧用手拍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   “囡囡,”一个穿着素色格子旗袍,温柔娴雅的女人从深灰色高阶大门走出来,蹲在地上慈爱的抱着女孩,给她揉着胸口:“还是很烫呢,不怕啊,妈妈带着你去看医生,看完我们就回家给你做猫咪饭,好不好?”   小女孩乖巧的坐在女人的腿上点头:“哥哥也要。”   “好,哥哥也要。”   “好,哥哥也有。”女人慈爱的看着两个孩子:“两人都有。”   “妈妈,”小男孩握住女人的手:“一会儿要给妹妹买糖葫芦。”   “哥哥也要。”奶猫崽似的声音又一次在女儿的耳边响起,她抚摸了下她小小的头颅,点点头:“好,好。”   女人放下小女孩,一手牵着一个朝着街角的医馆走去。小男孩不放心的,时不时小跑着绕到女人前面看着走得慢慢的妹妹,“妹妹,好些了吗?等回家了,我给你当小马。”   小女孩弯眉,露出了洁白的小米牙,脆生生的道了声‘好。’   她哪里知道,自己再也不能骑在哥哥的背上。   他又哪里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给妹妹当小马了。   女人目光轻柔的看着自己两个宝贝孩子,却在下一秒松开了两人的手。夺目的鲜红迷蒙了男孩璀璨的双眼,血泊中的母亲没再起来,慌乱的人群中看不见妹妹娇小的身影。   ※ ※ ※   今晚没有月亮,只有零星的几颗星星躲在浓墨云层里,诡异的眨着眼睛。习习凉风灌进大氅窗户,让被汗湿的明台打了个寒颤,他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子。   起身倒了一杯热茶,却迟迟没有喝,反而放下杯子进了浴室。墙上镶嵌的硕大镜子是,是自己惊恐不安的面庞,右眼上的痕迹是那么的清晰可见。   很久没有做过的恶梦又一次入梦,是因为今晚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吧。尽管大姐已经在蕴仪身上看到了那颗红痣,大哥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让阿诚哥去调查了,最迟后天就有结果。   后来的后来,明台也曾努力回想那个时候突来的变故时妹妹的样子,但已经记不清当时的情况了,只觉得自己被妈妈狠狠的推了一把,再醒来时见到的就是母亲冰冷的尸体,妹妹也不知所踪,那场变故不只在他的眼上留下了伤口,更是在他心里划了一道不能愈合的伤口。   他无数次的埋怨着自己,为什么要昏倒,如果没有昏倒,妹妹也不会离开自己这么多年。可是再多的埋怨都换不回早已失踪的人儿,最后只能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用冷水洗了一把脸,镇定了一下反复的情绪,明台才又回到了卧室的床上却一夜无眠,睁眼到天亮。   不只是他,恐怕今晚的明家又是一个难眠之夜,除了不知情的几人外,其他的人心情都是复杂的。   ※ ※ ※   窗外路灯的投射,让漆黑的房间也沾着点点白光,隐约能看见一道人影坐在床边维持着雕像般的身影,久久不曾动弹。   当年汪芙蕖像明家下手,害死了父亲明锐东,姐姐明镜初掌明家风险无数,幸得苏继荣老先生出手得以渡过难关。汪芙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竟然雇人想要撞死大姐,得上天眷顾又遇好心人出手,没想到却让人家家破人亡。   他们回过神来之时,只看到在倒在血泊中的女子的不远处,还躺着一个眉毛受伤的小男孩,根本就没有留意到她当时竟然带了两个孩子。等到孩子醒来叫着妹妹时,他们却再也找不到了那个孩子。   这些年来也陆陆续续的有人前来相认,但都被一一揭穿证实是假的。现在……轻轻在她颊边抚摸的手缓缓向下,来到了她的右肩,轻薄的睡衣如羽毛般覆在她的身上,只要稍微用力就能扒拉开。   他愣了一会儿,最终觉得亲眼看看被大姐所证实的红痣,却在下一秒被只软弱无骨的手给覆住:“你要做什么?”   不知何时从梦中醒来的人,坐起来摁开了床头灯,清明的双眼已没有了睡意,羞涩的看着这个趁黑摸进房间的人。   明楼不语,收回自己的手再次覆在她的面上,凝神细看着灯光下她光洁面庞,手更是一寸寸慢慢游移着感受来自掌下的光滑。   苏蕴仪闭上的眼睛,扬起唇角感受着他触碰,直到他停下才睁开眼睛,“明楼哥哥,你今天怎么了?”   “没怎么,我就是想你了,然后就来看看你。”明楼说这话时,眼璀璨如星的双眼下仄仄风波,情绪凝然。   苏蕴仪娇羞的闭上眼,扑进他的怀里,小手紧紧拽着自己胸前的衣襟,感受着胸腔内如雷的心跳声:“我也是想你的。”   他搂住她的娇小的身躯,拉起一旁的被子把她裹住,包得像个粽子。她也努力扒拉着被子,往他身上披;最后的情况是他抱着她一起裹着被子靠在床头。   这算是变相的同床共枕吗?念头刚一起,面颊就潮红了一片。   他一手抱着她,一手捋着她的软软的发丝,问道:“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吗?”   “小时候?”她仰头看着他青乎乎的下巴,噗嗤笑出声来:“记得呀。哎呀……”   他松开了自己不自觉攥紧的拳头,给她揉了揉头顶:“疼吗?”   “没事啊。我小时候很顽皮的,听妈妈说上树掏鸟窝,上屋顶抓毛这些事我都没少干。还有一次呀,我家修房子,乱得很,我又顽皮的去追鸡,后来路过一个没修完的过道时,鸡挥着翅膀扑腾过去了,然后我就学它嘛,结果我就摔了下去,眉毛和钢筋摩擦,留了还多血,还去医院缝了三针呢。”提起从前的囧事,苏蕴仪乐得见眉不见眼。   听闻她受伤,明台抱住她猛地转身,在她的眉毛上仔细审视着,终于在右边的眉毛中间有一点点不长眉毛的光洁地:“是这里吗?”   苏蕴仪点点头:“对呀,妈妈说那个医生的技术很好一点都看不出呢。你不是也没发现吗?哈哈……你不是也没看出来吗,哈哈……”   笑完之后,她又发出了一声感叹,“可惜这么好玩的事情,我都记不得了。”   “记不得?”就在他以为会不会是大家又一次弄错的时候,居然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对呀,这些事情都是妈妈告诉我的。她说我应该是被缝针吓到了,好了之后变得乖巧了,不会调皮捣蛋了。”   “你这眉头的伤,是几岁发生的?”   “好像是五岁吧,听妈妈说我当时吓得不清,一连几个晚上都做噩梦呢,还去看过一阵医生,也不知道怎么后来都忘记了。”   明楼凝眉不语,他想自己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那个看医生的原因应该不像是苏夫人所说的那样,或许有着别样的隐情,只是瞒着蕴仪而已。   “明楼哥哥,你在想什么?”苏蕴仪握住他的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她总觉得他今晚很反常,好像有很多心事一样:“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啊,”明楼粉饰着太平:“我只是想知道你的事,所有的事都想知道。”   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搅乱了一池春水,苏蕴仪挺身搂住他的脖子,脑袋枕在他的颈窝里,感受着他温热的肌肤闭上了眼睛:“好累呀。”   “那就睡吧,已经很晚了。”   “你不去休息吗?”   “我等你睡着了再去。”   “好啊。”   没一会儿怀里就传来她均匀的呼吸声,明楼轻轻的动着手臂,继续刚才未完的动作,换个姿势缓缓拉下她的睡衣,右肩上的红痣在月色下妖艳夺目,晃了他的眼睛。   第二十七章   苏蕴仪再一次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有了明楼的身影,而床上似乎还留着他淡淡气息,想到昨晚两人的‘同床共枕’她就忍不住埋进枕头里,痴痴的笑出声来。   磨蹭着把自己收拾妥当后,苏蕴仪好心情的蹦跳着下楼了,只是……谁能告诉她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啊?她眨巴着眼睛,看着餐盘里多的这串红溜溜的糖葫芦:“我早上要吃这个?”   “你也可以中午吃,下午吃或者晚上吃。”明台期待的看着她,他记得妹妹可爱吃糖葫芦了。自己一大清早就出门买了,平时满大街都能看到的东西,今天找了不知道多少地方才买到的。   苏蕴仪觉得自己彻底被明台打败了,死死的瞪着他,也只有这家伙才能想到一些千奇百怪的整人招数:“我谢谢你啊。”嫌弃的把餐盘推到一旁,吃正常的包子牛奶。   明台失落的看着被推得老远的餐盘,在心里暗暗给自己加油,没事,现在是早上嘛,不吃这个也很正常,毕竟不是小孩子了。下午或者晚上,她就会想吃了。   “小仪,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扑哧,’刚喝进嘴的一口牛奶,因为这声肉麻兮兮的称呼而喷射出来,浇了对面‘谄媚’的人一脸。   苏蕴仪拿起旁边的手帕擦拭着唇角的痕迹,“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只是……”   她扭头看着身旁的明楼:“明楼哥哥,今天要出门吗?”   明楼丝毫不顾及明台的窘迫,爽快的笑出声来:“现在来说,还不确定,怎么啦?”   苏蕴仪沉声叹了一口气:“不管出不出门,都带明台去看看吧,他呀……”指了指头:“估计被门给夹了。”   “好,”晶亮的黑眸弯起,明楼轻笑的配合着,移向明台后的表情显得十分沉痛、惋惜:“我会推掉所有的应酬带他去看医生,争取不给家里人造成负担。”   “嗯,很好。”苏蕴仪乐不可滋的点点头。   从头到尾明镜都笑而不语的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心的安宁再没有比现在来得更好的了。虽说还在等阿诚的调查结果,和医院里两人亲属关系的报告结果,但在她看来他们就是亲兄妹错不了的,都能从对方的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不是亲兄妹是什么呀。   早饭过后,除了明镜有事要出门外,明楼和阿诚正值放假,可以在家休息,恰好也没有什么特别事要他们出门,二人一个看报一个吃着水果;闹腾的明台更是不想出门留在家里,想要多些和小仪相处的时间。   苏蕴仪倒是很有兴致的拿着上次明楼送给她的精致雕刻刀对准她最不喜欢的苹果下手,没一会儿功夫就看到了一朵莲花自她的掌心缓缓绽放。   等她刚完全雕好后,明台就鼓起掌来:“真好看,小仪好棒。”   “那是当然,”苏蕴仪得意的扬扬头,如果一开始她还对‘小仪’这个称呼蹙眉,现在已经完全接受了‘小仪=小姨’嘛,这个话她可不敢说透,免得他又咋呼。   苏蕴仪摊着掌心绽放的莲花伸到明楼面前:“好看吗?”   明楼对她竖起了大拇指:“很好看,心灵手巧。你老雕一些水果,遇到喜欢的雕刻都不能保存很久,干脆我给你买一些楠木吧,喜欢就可以留下了。”   “好啊,”苏蕴仪点头如捣蒜:“那我给你雕个其他式样的吧。”   “什么式样?”   “不告诉你,反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好。”   明台哀怨的看着说说笑笑的两人,不甘示弱的扯了扯苏蕴仪的时袖子:“别总是埋头雕刻对眼睛不好的,这样吧,今天天气不错我们打球吧,锻炼下身体。”   苏蕴仪瞅着外面温柔的阳光眯起了眼,打了个哈欠,真是个适合睡觉的好天气:“不想动,我想去睡会儿。”   “是昨晚没睡好吗?”明楼看着她眼下不是很明显的青乌,是因为被自己吵醒的遗留吧。   昨晚?想到昨晚,苏蕴仪垂下眸:“还好。”那样的独处时间是她所喜欢的,哪怕就只是两个人静静的呆着也觉得满足。她并不介意被耽误睡觉。   看穿她想法的明楼展开柔笑,缓缓说道:“现在别睡了,都九点半了,休息不了多久的,吃了午饭再休息吧,可以多睡一会儿。”   “好。”   “喂,”明台不满自己被忽视:“到底去不去打球啊?”   “明楼哥哥去吗?”苏蕴仪询问着身旁人的意见。   “去吧,我们都去。”明楼放下了手里书,站起来:“时常锻炼一下,对身体好。”   “好,那我上楼换衣服。”   “等一下,”明台挡住了去路,不服气的说:“为什么我邀你,你磨磨蹭蹭的;大哥说了,你一口就答应。”   苏蕴仪踮起脚尖,微微向前倾身,“我就喜欢玩区别对待,不服气啊。”   “服,怎么会不服,”明台陪着笑脸:“只要你开心,你爱怎么就怎么好不好?你开心就好了。”   明台的好脾气让她频频侧目,再一次语重心长的说道:“听话,明天和就明楼哥哥去看病啊。”这么不和自己的抬杠的他,真的让人不适应啊。   留在原地的明台听到这话,气得一口老血梗在心口不上不下的。   看完整出戏的阿诚好几次都被水果哽住,憋得满脸通红。实在是太精彩了,以前家里的格局是明台怕大哥,大哥怕大姐,大姐又事事听明台的;换言之,明台才是家里的顶端似的人物。   现在有了蕴仪,明台听她的,而蕴仪显而易见很听大哥的,家里的地位来了个颠覆。现在明台就怕大哥得紧,还多了个蕴仪,相信以后的日子会更加精彩。   ※ ※ ※   一年四季中,苏蕴仪最喜欢冬天的阳光,温和又明媚,不会过分炙热灼热,恰到好处的舒适,还能驱逐袭人的寒气。   苏蕴仪穿着湖蓝色的运动衣,扎着马尾走向花园。把玩着球拍,一直做着挥球动作的明台看到走过来的人时,不停的招着手:“快啊,就等你了。”   “催什么呀,不是来了吗。”苏蕴仪小跑着过来,目光在触及到明楼身上和自己颜色一样的运动衣时,弯起了眼睛。   不明所以的明台还以为这笑容是对自己的,也笑着揉揉她的头顶:“没催你,我怎么会催你呢。”   ‘啪’苏蕴仪一把挥掉在头顶作怪的手,不留情面的瞪着他:“别弄坏我的发型。”   “蕴仪,过来。”明楼翘着腿,坐在白色的休闲椅,轻声呼喊。   “嗯。”苏蕴仪蹦跳着来到他身边,仰头看着他眼里满满的自己,觉得比冬日阳光更吸引自己的,就是这双眼睛;特别是在这双眼睛里看到装满的自己时,心情就灿若琉璃。   明楼主动握住她的手腕,走到一边:“你呀,不常做运动,猛然一做身体会不适应,会抽筋,和我一起坐下暖身运动会,提前熟悉熟悉。”   “好啊。”   明台抱着球拍,眯眼看着做运动的两人,走到白色欧式雕花小圆桌旁,捅了捅正在喝茶的阿诚:“阿诚哥,大哥和蕴仪?”   “你想说什么?”阿诚不答反问。   明台用腿勾过椅子,认真的看着阿诚:“你在大哥身边这么久,你应该知道的,大哥和蕴仪是不是……”   或许一开始他也以为大哥和自己是抱着相同的态度,但是就在刚才他彻底的推翻了这个想法。他们彼此之间对视的眼神,还有蕴仪根本不加掩饰,全身所散发的爱恋气息,分明就是一个坠入爱河的少女。还有大哥,那个温柔得能滴出水眼神,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心疼……这两人肯定有事。   阿诚笑着看向不远处的两人:“这个问题你可以亲自问大哥。”   “喂,”热身完毕的苏蕴仪走了过来:“我好啦,可以开始啦。”   明台探索的双眼直视着明楼,道一声好。在他身后的阿诚瘪嘴,耸了耸肩,明楼心里了然不闪不避。   “喂,你到底打不打球啊?”苏蕴仪不耐的磨蹭的来人。   “来了。”明台拿起球拍走向另一头。   事先说好的运动健身,上了场之后竟然演变成了一场碾压。苏蕴仪累得跟条狗一样,随着‘肉骨头’——羽毛球,满场到处跑。在第N次看到‘肉骨头’从头顶飞过时,她终于不忿的跺了跺脚,冷哼一声跑一旁的休闲椅上,握住明楼的手腕跺脚:“明楼哥哥你看他呀。”   明楼反手握住她,拉着她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又倒了一杯茶给她:“歇息一下,我去帮你。”   “嗯。”苏蕴仪开心的握了握拳头:“加油!”   “加油!”   坦白说,明台已经够想让蕴仪了,奈何她不喜欢运动的性格,体力实在太差,就算是自己有意相让还是让对方气喘吁吁,跑到旁边搬救兵。   明台拿着球拍,看着上场的明楼,懒散的情绪在一瞬间变得正式、严肃起来。这不再是一场单纯的运动,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较量。也是一个当大哥的,在看待妹妹这一问题上的态度。然而想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几乎运用了自己所有的技巧,最终还是输了这场球。   明台哀怨的看着大哥离去的背影,和蕴仪的欢呼声,暗暗下定决心,他一定会在其他方面找回来的。   第二十八章   ‘咚咚咚’期待已久的敲门声如期而至,静候在沙发里的明楼眼睛也没睁,低声道:“进来。”   明台板着一张脸,看着面向自己而坐闭目养神的大哥,大步走到沙发前重重的坐下,“大哥,我有事要问你。”   明楼捏着鼻梁,缓缓睁开眼睛:“说吧,要问什么。”   “你和蕴仪是怎么回事啊?”明台不开心的问道。怎么才找回的妹妹,就成别人家的了。也不对,大哥也不是别人,反正,总之,怎么就觉得妹妹不再单纯的是自己的妹妹了。   明楼深邃得不见底的双眼直视的明台的审视和探索:“你觉得呢。”   “我不同意。”他可没忘记大哥身边,一直有个虎视眈眈的汪曼春。如果让她知道蕴仪的存在,后果令人堪忧。   “你不同意?”明楼嘲弄的笑了起来:“你觉得你可以做得了我的主,或者说你做得了蕴仪的主吗?”   “我……”几乎挑衅的话,让明台红了眼:“汪曼春呢,你打算怎么解决汪曼春。只要有汪曼春在,我绝不同意你们俩在一起。”   留下这句话后,明台就走出了书房,留下明楼一人若有所思。   ※ ※ ※   一天之后,医院的报告已经放到了明楼书房的办公桌上,也是在这一天明家来了一位客人,一位最能知道事情究竟的客人,苏蕴仪的父亲——苏继荣老先生。   “伯父,真的是你。”接到消息的明镜急匆匆的赶到大门前,惊喜的看着苏继荣身穿灰色西装,外套一件长款大衣;花白着头发梳着大背头,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世侄女,伯父这次不请自到,叨扰了。”   向来刚强的明镜,难得小女人姿态的嗔道:“伯父说哪里话,明家的大门永远为伯父敞开,伯父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的。看我,怎么能在门边聊天呢,走,我们屋里坐着聊天。”   明镜走到苏继荣身边搀扶住他,就要向家里走去。苏继荣摆了摆手:“先不忙,我也不兜弯子了,这次来,我想见见明台。”   “伯父,”明镜稍显无措的看着他。就目前而言,他们还未打算惊动苏伯父,毕竟也有可能出错,虽然说这个几率很小。可是现在……   “世侄女也不用惊慌,我从很早以前就已经为这一天做好准备了,”苏继荣的脸上带着伤感,自己带大的孩子自己知道,她不会因为有了亲身父母就不认自己,可还是觉得失去了什么。   这变相肯定的回答,让明镜心里最后一丝疑惑都消除了:“明台今天出去了,现在还未回来,不如我们进屋里等吧。”   “哦,那倒不用。”“这样吧,明天下午你们都来我家,我有些东西给你们看,只是我回来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蕴仪。”   “为什么呀?”明镜不解的问道。   “到时候,你们自然会知道的。我就先走了。”   “那我送送你吧,伯父。不用了,明天下午两点,我在家里等你们。”   “好,我们一定准时。”   ※ ※ ※   得到了苏伯父亲口证实,再加上医院开具的报告,一切都明朗化了,蕴仪就是明台失散多年的妹妹。明台将报告紧紧的攒在掌心,激动的心情不知道该如何发泄。这比他年三十杀了汪芙蕖,变相报了杀母之仇来得还要开心。   坐在苏家全欧式建筑的客厅里,明台感激的看着面前这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内心满满的感激:“苏伯父,我……”   “不用说了,我都了解的。”苏继荣笑着颔首:“相信你们也知道了我这次找大家来说的事情。云莱,把东西拿上来。”   云莱是苏继荣的管家,他和苏继荣的关系,就相当于明楼和阿诚,苏家所有的秘密他都知道,当然也包括了苏蕴仪的身世。他提着一个棕红色的小木箱放到了茶几,就退了下去。   苏继荣端起茶盏,轻轻吹了两下,就抿了一口:“1925年的冬天特别的冷,冰雪将杭州装点得就像是安徒生的童话故事一般,美丽迷人。而我们却在这个冬天失去了刚满五岁的女儿,蕴怡。   是的,她也叫蕴怡,怡然自得的怡;我们希望她不论什么时候都开心,快乐。五岁之前她也的确过着这样快乐无忧的日子,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顽皮得像个男孩子一般。   贴心的时候,又像个天使,甜得腻人。让我和夫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宠爱她才好。我时常在想,是不是就因为她太可爱了,所以让老天爷舍不得又把她收了出去。   25年的冬天,怡儿像往常一样出去玩,因为脚滑从结冰的树上摔了下来,摔得头破血流,却也因此感染了败血症死在了医院……”   儿女永远是父母最深沉的伤痛,坚强、乐观如苏继荣老先生,提起自己早夭的女儿,也忍不住泪水迷眼。   “夫人本人的身体也不是特别好,生蕴怡时几乎用光了所有精力,蕴怡过世后,她整个人都垮了,那段时间的她仿佛随时会随女儿去一般。我甚至都已经做好了丧子后,又丧偶的准备。那是一月初七的早晨:   “第一次见到蕴仪的时候……”苏继荣声音充满叹息和感伤。   明楼把面前的紫砂小茶壶放到了他手里,苏继荣握住茶壶,稳定了下外露的情绪,故作轻松道:“看吧,我就是因为这样才要你们来我这座‘人去楼空’的小宅。”   “第一次见到蕴仪,是在怡儿的碑旁,因为夫人遗忘了东西,所以回去取。恰好看到一个身着灰褐色类似抹布一样衣服的小东西,正在那里偷食祭品,夫人和我都很生气,直接冲上去。   她似乎没想到我们会回头,见到我们时很惊慌,哆嗦着小小的身体躲在角落发出呜咽的声音。”   “呜咽的声音?”明楼抓住重点,按时间推算蕴仪那个时候也有五六岁,不至于连话都不会说;可是伯父这样单独提出来,肯定有特别的问题。   明楼的敏锐并没有让苏继荣惊讶,明家姐弟的优秀,他是知道的,只是却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投身新政府。想到女儿在电话里的坚定的信任,他也持保留意见。   “是的,就是只发声,没说话。我们最开始以为是流浪汉,等走近了才发现是一个看起来只有2、3岁的孩子,全身瘦的皮包骨,那么刺骨的冬天,她的身上除了那条抹布似的毯子在,里面也只着薄薄的单衣,瘦骨嶙峋的小脸满是脏污,一双眼睛大得惊人。   小小的身体抖得像是风中落叶,喉咙里一直呜呜的叫,看到我们的接近时,更是用手抱住头。那熟练的动作,一看便知是经常挨打后的神经反射。短小的衣服,因为她的动作而往上滑,露出了细瘦如枝条的胳膊,上面全是青紫的鞭痕……”   听到这里,明楼的心仿佛被野兽撕咬一般,疼痛难当;自小良好的教养,仿佛在这一刻通通瓦解,他只想狠狠的以汪曼春的手段,对伤害蕴仪的人挫骨扬灰。   试问是怎样的虐待,才能让一个5、6岁的孩子,看起来只有2、3岁的大小;试问是怎样的虐打,才能养成那样的条件反射……明楼努力强压下心中的悲愤,继续听着这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明镜的双眼已经被泪水迷失,谁都无法想象开朗如阳的蕴仪,童年竟然会这么悲惨。   同样经历过被虐待童年的阿诚,更是感同身受,他完全可以体会在那样的情况下蕴仪的心境。   明台攒进的双拳几乎可以捏出水来,他死咬着牙关,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是谁?”   苏继荣并没有回答这个,继续娓娓道来:“或许是因为太过害怕,那孩子昏了过去。我抱起她准备送医院时,发现她全身烫得似火,送往医院检查后,她不但严重的营养不良,而且还有肺炎,我们也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去偷祭品。   在治疗期间,那孩子曾经迷迷糊糊醒过来一次,拉着夫人的手神志不清的喊着‘妈妈’,嘴里断断续续的哼着不知道什么歌什么调的音乐。   说来也是缘分,她那么一喊,夫人历时就受不了了,说什么她是老天爷看她可怜,送个孩子来补偿她。还不许我找孩子的父母,说是能够忍心把孩子打得这么惨的,也不配为父母之类的。   我私底下还是调查了一番,发现蕴仪是一家姓唐的农户三年前买回去的,因为那家人一直没有孩子,所以想买个孩子回去,去了个丑名叫‘招弟’希望能招个弟弟,因为这样目的,他们从来都没对蕴仪好过。   后来唐家的妇人倒还真是一举得男,可对蕴仪就更差了,知道她失踪后,也没找过,反倒是庆幸家里不用多张嘴。我看到这样的结果,也就没有再提把孩子送回去。   半个月后,孩子痊愈了,我们却发现她除了在梦中那次迷糊呓语外,根本无法开口说话,只会用一双眼睛打量我们。医生再一次检查后,说是孩子的声带根本没问题,应该是心理的原因,这个需要自己愈合,无法用药。后来我们就把孩子带回了家,取了‘蕴仪’这个名字,当做怡儿的妹妹来养。我们几乎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让小小的她打开心扉,重新开口说话。”   第二十九章   听完整个故事,明楼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晚蕴仪迟疑。这样的经历,是永远不想回忆的伤口:“所以,蕴仪知道自己的身世?”   “知道,也不知道。”苏继荣模棱两可的说道:“她的记忆出现了混乱;她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恶梦,而现在是梦醒了而已。而我们选择了沉默,没再提起往事。”   明台面色铁青,眸色转深,“苏老先生恕我冒犯,苏蕴怡、苏蕴仪,所以她是个替身吗?”   苏继荣并没有为这尖锐的问题不悦,轻声笑道:“这很重要吗?她救赎了我夫人那颗思女之心,我解救她脱离了苦海。用世俗的话来说,互惠互利,不很好吗?”   喉咙一噎,明台说不出话来,现在追究这些又有和意义呢,他们毕竟给帮小仪脱离的苦海,给了她一个全新的生活,就算是替身,只要真的对她好,自己又何必去计较这么多呢。   看出明台的释然,苏继荣朗声一笑:“蕴仪从来都不是怡儿的替身,蕴仪是蕴仪,怡儿是怡儿。我承认蕴仪的出现在某种程度上,治愈了夫人的思女之心,可是并不代表取代了怡儿。对于我们夫妻来说,蕴仪是老天爷赐予我们的另外一个孩子,她同已经过世的怡儿一样,同样是我们的宝贝。”   哪怕心中已经释然,听到苏继荣这样一说,明台羞愧低头:“对不起,苏老先生,是明台冒犯了。”   “护妹之情,我能理解。”苏继荣不在意的摆摆手:“我知道你急迫的心情,可是我希望你再等等,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也不急于在这一时相认,你认为呢?”   明台暗自斟酌一番,经历内心的一番斗争后,点头应允。妹妹已经回到了身边,从此自己可以好好照顾她,来日方长,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再慢慢述说,也不迟。   “那伯父,这个箱子里面是什么?”明镜用娟帕拭着眼角的泪痕。   苏继荣解开锁,从里面拿出一件即使已经清晰干净,还是能够看出年代感的破烂衣衫:“这就是蕴仪当初穿的衣服,据说她到了那家后,就再没换过衣服。所以,我想这应该是她被拐之前穿过的,所以命人洗干净后,放好保存到现在。”   衣服单薄如纸,连闭阳都不能,又如何御寒。明楼仿佛看见,小小的她裹着这件衣服,蜷缩着身体抱成团御寒的样子……   ※ ※ ※   “唉……”苏蕴仪轻叹一口气,环抱着胳膊肘趴在桌上。在她面前,是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也不知道大家去哪里了,也不打个电话来回,自己兴致勃勃的做了一桌的菜,都无人欣赏,好烦呀。   桂姨摩挲着手,轻声说道:“蕴仪小姐,要不你就先吃吧。一会儿大小姐他们回来,我再给他们温一温。”   苏蕴仪斜睨了桂姨一眼,也不说好或者不好,兀自陷入了沉默。阿诚哥既然选择让她留了下来,说明在某种程度上和她的关系已经有所缓解,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这个人就是喜欢不起来。尽管她每次见到自己都带着讨好,可自己就是全身不自在。   桂姨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无措的站在那里:“蕴仪小姐……”   “小姐。”婵娟扯了扯苏蕴仪的袖子:“桂姨在和你说话呢。”   “我知道。”苏蕴仪撅起了嘴:“可是一个人吃饭好闷啊。”   已经习惯了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热热闹闹的样子,现在这样感觉少了点什么。终于明白,除夕那夜镜姐姐的忧伤了,原来独自吃饭是这样的心情啊。   “闷什么呀,我们这么多人陪你吃饭,还闷呀。”   屋里突如其来的醇厚朗声,让苏蕴仪寻音看去,惊喜得像个火车头一样冲向面向自己而站的人:“爸爸。”   婵娟也喜悦的跨步上前,懂事的站在一边没有打扰父女相聚的温情场面。   苏继荣抱住自己莽撞的女儿,轻声呵斥:“莽莽撞撞的,我平时教你的规矩呢。”   “被狗吃了。”苏蕴仪笑容里泛着甜,撒着娇说道:“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告诉我呀。你说了,我好去接你呀。”   苏继荣蹙眉不悦,冷哼一声:“我还要你来接呀,真当我老得不识路了?”   苏蕴仪娇娇的跺了跺脚:“爸爸……”   苏继荣‘呵呵’的笑了起来:“好啦,这段时间有没有给你镜姐姐添麻烦呀?”   “才没有呢,我可乖了,是吧镜姐姐?”苏蕴仪调皮的冲她眨了眨眼睛。   站在苏继荣身旁的明镜,目光清柔的看着青春洋溢的蕴仪,内心无限感慨:“对,蕴仪是我见过最乖的女孩子了。”   如此直白的夸奖,让平时自诩为厚脸皮的苏蕴仪也羞涩的红了脸,却还是得意的抬起了头:“怎么样,我没骗您吧。”   “嗯,”高扬的音调,摆明了不信:“二皮脸。”   苏蕴仪撅起了嘴,轻哼一声:“云叔,好久不见,最近身体还好吗?”   “托小姐惦记,我健朗着呢。”云叔笑得灿烂。   “伯父,”明楼征询着苏继荣的意见:“一路舟车劳顿的辛苦了,我们先吃饭吧。”   “好好,先吃饭,吃饭。”   苏蕴仪像个跟屁虫一般,寸步不离的跟在苏继荣的身后,时而端茶送水,时而撒娇轻语,父女关系可见一般。   默默看在眼里的明楼是又喜悦,又心痛。直到现在,他的脑海中还反复回荡着苏老先的话: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做了一个长长的恶梦,现在梦醒了。恶梦的确醒了,以后都不会再做了。这是他自己给自己立下的誓言,这样的恶梦仅一次就够了,自己绝不会再让她如此!   汪曼春!明楼垂下眼,仄仄精光在眼眸深处翻江倒海!   ※ ※ ※   “爸爸,你这次来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呀,我好去接你啊。”跟随着苏继荣回到自己家的,苏蕴仪亲自给他打理着房间。   苏继荣坐在旁边的小几上,品着茶:“现在世道不太平,火车站人来人来太杂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就不要到处跑了。再说了,你不接我,我就不认识路啦?”   “话不是这样说的呀,”苏蕴仪抱着小毯子过来,贴心给苏继荣捂上:“我这个当女儿的来接自己的爸爸,是应该的呀。哪能说乱,就不作为呢。”   “行啦,爸爸知道你的孝心就可以啦。来,你坐下,我有话和你说。”苏继荣指了下旁边的位置。   苏蕴仪听话的坐在一旁,执起刚添的茶抿了一口:“什么事呀。”   “你和明楼是怎么回事啊?”   苏蕴仪低头拨弄着手指:“什么呀。爸爸,你在说什么呀。”   “你说我在说什么呀?”苏继荣感慨的叹口气,摸着她的头顶:“转眼间,我们家小蕴仪都这么大了,也到了谈恋爱的年龄了。只是,明楼这个孩子真的是个好的选择吗?”   “明楼哥哥很好的!”听到这话,苏蕴仪急切的抬头:“爸爸,明楼哥哥真的很好。上次我差点从城墙上摔下来,还是他来救的我。”   苏继荣也不吭声,只是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她,“还说没什么,我才说了一句,你就说了这么多。”   “爸爸,”苏蕴仪吐了吐舌头,起身走到他身旁坐在地上,把头枕在他的腿上。   “你倒是和我说说,你差点从城墙上摔下来是怎么一回事。”   “哦,就是……”   听完这个故事,苏继荣没好气的敲了她的头顶:“莽撞的丫头。我看啊,明楼教训得对,真是不自量力,还差点搭上自己的小命,你还当你是九命猫妖啊。”   苏蕴仪搓着头顶:“我知道啦,下次不会了,您就别念了。”   “尽管如此,可是蕴仪啊,明楼真的就是你的好选择吗?”   “爸爸……”苏蕴仪抬起头,怔怔的看着苏继荣不再年轻的面孔。   “明楼这个人,心思太过深沉,我看不透;而蕴仪你呀,又太过透明,就像一张从未渲染过的白纸;你们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爸爸怕你以后受到伤害。”   苏蕴仪心里难受得咯噔一下,急切的想要解释,却被苏继荣抬手制止了:“你听爸爸把话说完。还有,现在中日战争这么严谨,我虽然没有加入□□,可却不敢忘记自己身为中国人的身份。而明楼呢,名义上说是为新政府工作,可谁人不知,新政府和日本当局狼狈为奸。换句话说,明楼就是个汉奸,你真的要跟汉奸一辈子吗?”   “不是的,明楼哥哥不是汉奸。”苏蕴仪这话说得无力,“明楼哥哥,不会是个汉奸的……不会的。”   不管她如何不承认,如何自欺欺人,但是只要明楼一天为新政府工作,一天就洗脱不了汉奸这个名声。苏蕴仪无措的看着慈爱的父亲,“可是爸爸,我是真的喜欢明楼哥哥的。”   “爸爸知道,正因为知道,才要把话掰开了说。趁着你们感情未升,早些做下决定,时间是可以治愈一切伤口的。”苏继荣握着她冰凉的手,拍了拍:“这件事也怪爸爸,如果早知道他会替新政府工作,当初不管如何也不会让你留在明家。”   “爸爸……”   “好了,我言尽于此。今天天色也不早了,你也回房休息吧。好好想想我的话。”   “嗯,爸爸,晚安。”   “晚安。”   第三十章   苏继荣说是给她考虑的时间,却以雷厉风行的速度,把她留在明家的东西收了回来,一星期后上海滩各大有头有脸的人物均知苏家大小姐,苏蕴仪要相亲了。一股看不见的暗潮也悄然涌动起来。   “大姐早上好,你在看什么。”明台吊儿郎当走到明镜身旁,拿起一叠照片:“这些都什么啊?”   “大姐早上好。”明楼和阿诚稍晚一步,也对明台和明镜手里的东西感到好奇:“你们在看什么啊?”   明台随意捏了一叠递给了阿诚:“不知道啊,反正好多青年才俊的照片。”   明镜一把夺过两人手里的照片,一人拍了一下:“别乱动,少了一张,看我怎么和你们算账。这些都是我给蕴仪相好的,不错的对象。”   “给蕴仪相好的对象?”明楼正色,眉峰紧蹙:“大姐你打算给蕴仪相亲。”   “哪里是我啊,”明镜微叹一口气:“从前啊,我是想蕴仪和明台一块,现在肯定不行了嘛。刚好苏伯父说是蕴仪大了,不能再任由她的性子,所以这几天都拘在家里,打算给她看个好人家。”   明台幸灾乐祸的看着明楼逐渐黑下来的面孔,觉得苏伯父这个动作实在是太正确了:“大姐,那你一定要好好相看,不对我也要把关,如果我看不上眼,绝对不许把蕴仪嫁过去。”   阿诚暗暗瞪了一眼添乱明台,“大姐,现在是新社会了,你们这样不是包办婚姻吗?”   “怎么是包办婚姻呢,你这孩子,”明镜瞥了他一眼:“肯定也是要蕴仪愿意的啊,她的意愿肯定放第一位。只是她终究是个孩子,很多事不懂,就需要我们这些过来人先给她筛选一下,觉得不错的,再告诉她。”   “那蕴仪自己的意思呢?”明楼总算明白,那天苏伯父离开后看自己的那一眼的真正含义,不是审视,是无声反对。所以,他才会以这么快的速度安排蕴仪相亲。   明镜被这句话问懵了,她光顾着帮蕴仪掌眼了,其他的都没管:“应该是愿意的吧。就算最开始不愿,只要迈过这个坎儿不就好了。再说了,现在的少男少女,只要不是太过歪瓜裂枣,长相不错,性格不错,工作不错,应该不会那么不容易的接受的。”   “大姐啊,我是这么想的,今晚干脆让蕴仪来家里吃饭,顺便问问她喜欢什么类型的。免得我剃头担子一头热,到时选出来的,都是她不喜欢的。””明楼认真的诉说着自己的提议,仿佛就像是一个关心妹妹的大哥,正在为妹妹的幸福而担忧。   比正牌哥哥明台,更能体贴人心,至少在明镜眼里看到的是这样,她却不知表面冷静的明楼,此刻的内心的翻涌,与狂暴。然而他必须让自己冷静,再冷静。   明镜稍稍琢磨了一下,点点头:“说得也是,我待会儿就给蕴仪去个电话。好了,吃早饭吧。吃早饭。”   明台鄙夷看着大哥不动声色的达成自己的目的,暗暗下定决心,今晚一定要破坏他们单独相处的机会。不管怎么说,只要汪曼春这件事一天得不到解决,他就不同意他们俩的事。自己现在可是大舅子,很有发言的权利。   ※ ※ ※   身穿黄绿色军装,不够言笑的日本特高课课长南田洋子,看着面前这一份报告,自言自语的笑了起来:“苏家大小姐要相亲了,真是太好了。”   刚到上海时,她就听过苏继荣的大名,出生书香,桃李天下。上海很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是他的学生。她也多次送礼拜访,想要结交一二,奈何这个老东西硬是不为所动的把自己送的礼扔了出来。如若不是想到他的影响力,真想直接派宪兵队把他绑起来。   现在这个老东西要给苏蕴仪相亲,南田洋子的唇边浮起一道诡异的微笑,拿起电话:“喂,我是南田洋子,让高木进来。”   几乎是刚挂断电话,响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报告!”   “进来。”南田洋子看着宪兵队队长高木:“听说你的弟弟是早稻田大学的高材生,现在在陆军医院当外科医生?”   “是!”高木站得笔直,目不斜视的看着南田洋子:“课长你的意思是?”   南田洋子笑得诡异,从抽屉里拿出一叠资料扔给了高木:“拿去,让他背熟。三天后,我另有安排。”   “是!”高木接过资料退出了办公室。   南田洋子神色得意的看着虚空,苏继荣,当你的亲生女儿被我们所掌控时,看你还怎么和我傲。   几乎是同时,七十六号行动处处长汪曼春也得到了这个消息,看着手上这份由自己安插在宪兵队发来的报告:“如果南田洋子要动手,那么倒是省了自己很多麻烦。”   也不用担心事发后,师哥和自己起嫌隙,毕竟自己还是要保持在他心中的一个形象。南田洋子,这次倒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汪曼春勾起了唇角,拿起了手边电话:“通知李青,暂停一切计划,回来待命。”   ※ ※ ※   下午四点,苏蕴仪准时来到了明家。家里只有明楼、明台和阿诚。明镜带着桂姨,阿香上街去了。她眼神闪躲的落座在沙发里,只短短几天的时间,整个人都清瘦了不少,看上去也憔悴了许多。   明楼看着这样的她,就知道这段时间她过得不好。头一次,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在一开始就不应该介入她的生活;很快他又推翻了这种想法。没有这样如果,蕴仪只能是自己的。这样的渴望,哪怕是从前在和汪曼春相处的时候,也从未产生过的。   明台端事先自己亲手做的一些小吃,从厨房走了出来:“来,小仪,尝尝明台哥哥的手艺,很好吃哦。我告诉你,一般人,可是吃不到的哦。”   苏蕴仪看着面前的这碟精致的点心,一点食欲都没有。这几天她什么都吃不下,脑海中反复回荡着爸爸的话。今天接到镜姐姐电话时,她是期待又彷徨,最后还是抵不住内心想见那人的渴望来了。临走时,爸爸的话,更是叫她烦闷。   ‘他说,见见吧,反正以后见的机会也不会太多了。’她看得出,爸爸这次是下定决心了,最开始的谈心,也只是为了让自己有个准备。   “你自己吃吧,我不想吃。”苏蕴仪淡淡的说道。   这样的蕴仪让明台心里也不好受,她连杠都不和自己抬了,是不是我们太过残忍。   “明台,你和我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说。”阿诚主动出声,想要拉走捣乱的人。   明台不为所动,稳如泰山般的坐在那里:“我不,蕴仪好不容易来一次,我要陪陪她。”   换作以往,苏蕴仪早就出声赶人了。可是今天的她,心慌意乱的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保持沉默。   明楼给阿诚使了个眼色,阿诚起身打算强行带走明台,就在明台准备反击时,看到一直垂头不语的蕴仪抬头,神色恳求的看着自己。他的心一软,就随阿诚上楼去了。   明楼起身坐到了苏蕴仪身边,看着发心里小小璇儿:“打算一直不和我说话吗?”   苏蕴仪抬眼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的摇摇头。   明楼主动握住她放在腿间,紧紧扣进肉里,几乎出血的双手。轻轻的帮她,掰开,心疼的揉着弯弯的月牙:“有什么话是不能和我说的吗?”   “我……”苏蕴仪无助的看着面前的人:“明楼哥哥,你是……”汉奸吗?这三个字,是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泪水润湿了通红的眼眶,她却不感让自己哭出来,只能紧紧咬着唇瓣,把泪意压下心头。如同幼兽一般,发出呜咽的声音。   明楼也不说话,只是心疼的把人抱到自己的腿上,一手搂着她盈盈一握的纤腰,一手扶着她的后脑紧紧的按在自己的怀里。   苏蕴仪终于忍不住低声哭泣起来,伤心得就像是失去最重要东西的孩子,一遍遍呼喊着‘明楼哥哥,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好一阵后,苏蕴仪才慢慢止住了哭声,打着哭嗝儿从明楼的怀里抬起头来。一双噙着泪珠的双眼,凝神于他,灿若春花的面庞带着比黄连还苦的笑容,“明楼哥哥,我喜欢你。”   说完这话,她就再一次扑进了他的话里,搂着他的脖子。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直白的向明楼告诉,没想到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明楼的心又喜又痛有暖,紧紧搂着她的孱弱的身体,柔声呼喊着她的名字:“蕴仪,你相信我吗?”   苏蕴仪安静下来,又一次退出他温暖得可以为她顶起一片天的胸膛,不说话的看着他,半响才点点头:“我自是信你的。”   明楼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慢慢探进她的发间,轻轻摩挲着,安抚着她失控的情绪,柔声道:“所以,你的选择呢?”   “我的选择?”她带着哭腔重复,慢慢沉默起来。   自己的选择呢,是父亲,还是恋人。是民族大义,还是儿女情长。我的选择呢……   明楼看得出她眼里的挣扎,却不能把所有都告诉她,蕴仪是张白纸,如果是太平年间,就算倾其所有自己也会护她一世无忧;然而现在身缝乱世,她不能一直躲在城堡里,玫瑰之所以绚烂迷人,是因为经历过风雨的洗礼。   蕴仪也需要成长,苏老先生不能护她一辈子;自己和明台就算想,也有力所不及的时候,所以她需要成长。成长的路上,难免多荆棘,可是自己会牵着她一步一步走出来。   今天的抉择,就是她要学习的第一课,她必须要自己独立思考,做出选择。哪怕错了,也不要紧,自己会帮她。前提是,她需要独立做出选择!   第三十一章   那天自明家回来后,苏蕴仪就把自己关在了卧室,谁来敲门都不开,只说自己需要好好想想。婵娟每日都准时的把饭菜送进去,每次进门都看见小姐,仰望着天空,眼无焦距。   她曾经试图和她说话,小姐并不回应,一直都维持那么一个姿势,她不经要怀疑,小姐是否有休息过。   又一次放下饭菜的婵娟,走到了苏蕴仪的身边。俯身看着她:“小姐,小姐?”   苏蕴仪:……   婵娟长叹一口气,退出了房间,和等在门外的云莱对视一眼,摇摇头:“云叔,小姐这样下来,会生病的。”   云莱看着紧闭的房门,拍了拍婵娟的肩,也不说什么转身离开。   婵娟泄气的跺了跺脚,咬牙往老爷的书房走去。   苏继荣穿着一声暗紫色的长袍,写着毛笔字,听到动静时头也没抬:“把饭给小姐送去了。”   “老爷,你去看看小姐吧。她现在吃得比猫还少,人也瘦得跟个竹竿子似的。床也整洁得,不似人睡过的样子……长此以往下去,怎么瘦的了呀。”婵娟伺候小姐这么久了,从没见过她如此无助的样子,她真怕突然哪天进去,小姐就……   苏继荣不似婵娟那般惊慌,气定神闲的放下笔,卷起袖子走到一旁净手。婵娟上前一步,拿起一旁的白毛巾递给他:“老爷,你倒是说说话啊。”   “话都被你说完了,你让我说什么啊?”苏继荣接过毛巾擦干上面的水。自己女儿他比谁都了解,蕴仪只是需要时间,没有他们说得那么夸张:“你去通知小姐,晚上和我一起出去吃饭。”   “老爷……”婵娟也不动弹,诧异的看着苏继荣。   苏继荣横了她一眼:“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是。”怀着满肚子疑惑,婵娟再次拐去了苏蕴仪的房间。   得到消息苏蕴仪也不说话,好半响后才点了点头。动作轻微到,如果不是仔细观看,根本让人发觉不了。   ※ ※ ※   晚霞渐渐地隐去,黄昏在松涛和寒风中如期而至,夹着北风的雪片,从渐渐暗下来的灰色苍穹扑簌簌的往下落,把大街小巷变成了一个粉妆玉砌的银白世界。   苏蕴仪身着粉紫色,领子系蝴蝶结的修身长裙;外套一件白色立领连帽的批件,帽子上还镶嵌着一圈毛茸茸的狐狸毛。   她不动不笑坐在西洋餐厅包房临窗的位置,头微微向左偏着,翘着窗外大学纷飞的街道。手里握着一条鲜如口红的羊绒围巾,只是她临出门前,忽然回头跑回房间去拿的。   苏继荣意味深长的目光瞄了眼被她紧紧握在手里的围巾,什么都没说,转身上了车。   ‘你知道一个女人送男人领带是什么意思吗?’   ‘有讲究吗?’   ‘女人送男人领带表示想要拴住这个男人,男人接受了领带表示愿意被她拴住一辈子!’   ‘我喜欢红色的围巾,正红色!’   ……   浅浅的笑意在唇边浮起,转瞬便被一抹黯然覆盖。熟悉的对话还在耳边回荡,却已经物是人非。幸福来时很突然,去时也如闪电,转眼即逝。谁曾想过,不过短短两个星期的时间,他们之间就变成了这样。   “不好意思,苏老先生,我们晚到了。”温和的嗓音在安静的包房内响起,打断了苏蕴仪的沉思。   苏继荣起身招呼:“没事,我们也刚刚才到。”   苏蕴仪跟随着起身,礼貌的对着来人笑了笑,又坐下来。   “哎哟,这位便是苏小姐吧。”拔高的音量就像是被捏着嗓子的鸡,让苏蕴仪不适的轻微蹙眉随即又展开。   身着橄榄绿旗袍的妇人绕过长长的西餐做走到了她面前,热情的握住她的手,上下打量着,不住的点头:“漂亮,真是漂亮。我这辈子啊,见过无数的大家闺秀,还真没见过苏小姐这样美人胚子。来来来……”   妇人低头想要去牵她的手时,才发现上面裹着一条长长的围巾,十分怪异。又不好主动拨开,只能边笑边说些夸赞的话,来缓解尴尬。   苏继荣出声化解着:“蕴仪啊,这是你齐阿姨,还不喊人。”   “齐阿姨。”苏蕴仪起身浅笑着喊人。   “诶诶。”齐夫人笑着点头,又回到刚才进来的方向,走到一位穿得珠光宝气的妇人面前:“这位是韩夫人,是商厦银行的总经理夫人。这是他的儿子,刚从日本留洋归来,叫高天一,现在医院的外科大夫。”   齐夫人介绍完后,猛地拍了下手,笑得跟个弥勒佛一样来回打量着二人:“配,是太配了。我第一次见天一的时候,就想着这么英俊的男子,该什么样的女孩才能配上,为此还伤透了脑经。   结果呀,月老的红绳早就悄悄发动了。这不,和苏小姐这样的玉人儿站在一起,可不就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吗。呵呵呵……”   韩夫人主动走到苏继荣面前,点头致意:“早就听闻苏老先生大名,本一直上上门拜访,奈何听闻先生前往北平教书,一直无缘。直到今日才能相见,真是失敬。”   “哪里话,夫人客气了。”苏继荣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挑高眉眼的韩夫人,倒是觉得眼生得紧,也不知道是哪家的。   仿佛看出了他的疑问,韩夫人主动说道:“我夫家原是天津,最近才因工作调动,举家迁往上海。对上海的情况,都不甚熟悉,到时候还要麻烦苏小姐带我们家天一四处走走,看看。”   原来是天津人士,难怪自己不认识了。苏继荣含笑打着哈哈:“哪里哪里。”   却也并不答应下什么。这次出来,他只是想让蕴仪看看这个世界的男人其实还有很多,明楼并不是唯一的选择。多看看,多接触接触,才知道什么是自己想要的。   高天一主动坐到了苏蕴仪身边,左手按着西装微微躬身:“苏小姐,你好。我叫高天一,初次见面,还请多多关照。”   “高先生,客气了。”苏蕴仪把围巾又在手上绕了几圈。温暖的触感,就像是明楼抱着自己的感觉。冰凉的心,也微微回暖。明楼哥哥,你现在在做什么呢。微微偏头,再次看向窗外洋洋洒洒的雪片。   高天一垂眼看向她手上红围巾,欧洲最新款式,十分得女孩子的喜爱。可却跟苏小姐今天这身装扮不怎么搭,那她为什么会拿出来呢。这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故事呢?还有她一直走神看向窗外的样子,真是有意思啊。   盎然的兴致从眼底划过,快得无从让人察觉:“苏小姐,喜欢雪天吗?我很喜欢呢,给人感觉圣洁不染尘埃。仿佛可以洗涤一切污浊。”   洗涤污浊?才不是呢,明楼哥哥说,大雪会掩盖真相和丑陋,只有阳光充足的夏日,才会让冰雪融化,当一切浮出水面。   明楼哥哥、明楼哥哥……苏蕴仪倏地起身,疯了一般冲出了包房,惊得留在里面的人诧异得面面相睹。   好半响,齐夫人才喃喃的说道:“苏小姐这是怎么了?”   苏蕴仪风一样的跑了出去,就连撞着了人也不管不顾,跑到马路上拉住一个穿着黑色大衣准备上车的人:“明楼哥哥。”   那人回头来,和明台哥哥差不多大,穿着却和明楼差不多,唯独缺少了那股子学者的雅痞气息。他含笑说道:“这位小姐,我想你是认错人了。我可不是你口中的明楼哥哥。”   苏蕴仪看着这张截然不同的面容,泪珠子一下从眼角滑落:“对不起。”   男子被她的举动吓到了,“你没事吧。”从怀里掏出手帕递给她。   苏蕴仪看着近在眼前的手帕,轻轻摇摇头:“不用了,谢谢。”然后转身离开,没有回餐厅,也没上车,就那么漫无目的消失在了寂静的黑夜里。   在离她数米之外,身着灰色大衣配同色系西装的明楼,戴着黑色皮手套撑着黑色的伞,悄然的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心痛得无以复加,最后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跟随着她的身影,一同消失在了黑夜里。   随后赶出来的苏继荣等人,只看到茫茫大雪上留下的一串脚印,那人却不知消失了哪里。一阵告罪后,他上了车,焦急的往家里赶。   一路上,他不禁扪心自问,是否真的是自己太过急躁了。这是她的第一次爱恋,第一次动心,难免让人难忘和不舍。可是自己真的就可以摒弃心中信仰,同意他们吗?苏继荣伤神的捏着鼻梁,闭目养神。   这个问题,他真的要好好考虑考虑……   第三十二章   苏蕴仪病了自那天在雪地里走回来后就病了,正所谓病来如山倒,苍白的脸庞因为生病而越发尖细的下巴,微抿的薄唇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也烫得惊人,微眯的双眼无神的看着来人。   明台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又伸手试了下额头的温度:“这高热还是没退呢,小姐怎么生病的。”   “那天小姐和老爷一起出去吃饭,后来老爷就急匆匆的先回来了,发现小姐没在家,又准备出去找时,就看到小姐晕倒在了院子里。”婵娟神色焦虑的看着床上半昏迷着人。   明台回头看着婵娟追问:“她怎么会晕倒在院子里的?”   婵娟认识明台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早已习惯他笑嘻嘻的孩童面,如此言辞极力还是头一回看到,她讷讷的摇头:“我也不知道啊。”   明台看着婵娟茫然的样子,也不在问什么,倾身轻喊着:“小仪,小仪?囡囡?囡囡?”   “明台少爷没用的,小姐现在烧得迷迷糊糊的,根本就听不见。”自己昨天已经喊过了,老爷也喊过了。要听见,早就听见了啊。   明台拧眉叹了口气,“行了,我改天再来。”说完这话就头也不回的离开的。   ※ ※ ※   “这个叛徒是上海地|下党情报小组的成员,”明楼挂断电话,坐在书桌边沿上和阿诚说道:“特高课里面潜伏的日本共|产党|员,为了上海地下|党|员不遭受迫害,在第一时间准备开枪击毙,结果没打死,自己也牺牲。基本上和你所了解的没有出入。”   明楼心情沉重的点着头:“这件事事发突然,他打偏了,只打瞎了叛徒的一只眼睛;现在被南田洋子安排在了日本陆军医院的高级病区。”   “现在南田洋子肯定派了重兵把手在那里,我们的人只怕不好进去。”阿诚的面色难堪,脑海中飞速运转着,想着怎么能够不动声色的除掉叛徒。   明楼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值得庆幸的是,那个人伤势很严重,目前已经感染昏迷。暂时不用担心,他会泄密。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尽快除掉他。”   阿诚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八’字:“我认识这个叛徒,他叫许鹤,和我一起曾在列宁格勒伏龙芝军事通讯学校学习过,和我不同期,但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我立刻安排人处决他。”   “人,肯定是要处决的,但是不要冒然行动。”明楼抬手示意了一下,二人一同走到沙发前,还未来得急坐下。书房的门,就被人大力撞开。   明台散乱着这头,愤恨的看着两人,又猛的将门关上,迅猛的动作几乎要将门撞下来。   “你干什么,莽莽撞撞的,越大越没规矩。”明楼不悦的斥责他:“出去,我和阿诚有事要谈!”   明台不为所动,咬牙道:“小仪病了。”   明楼的心一紧,隐隐作痛,面上却依然维持着不显山不露水:“我知道了。”   “我说小仪,病了!”明台强调的上前一步:“难道你不去看看她!”   “我说,我知道了,她病了,自己自然有婵娟和苏伯父照顾。而你,现在可以出去了。”强硬得近乎冷漠的态度,让明台攒紧的拳头几乎可以捏出水来:“我说在和你说‘小仪病了!’你就是这个态度吗?难道在你的心里,就被什么比当汉奸更重要的事吗?”   “明台!”阿诚大声制止:“你住口!”   “混账东西!”明楼狠狠的拍了下桌面,震得茶杯倒落,滚到地面:“给我滚出去!”   话一出口,明台就后悔了。其实他不想这样说的,只是想到躺在床上的小仪,他心里的就有股抑制不住的火气。如果一开始,他还反对他们两人的话,现在只想让大哥去看看她,兴许他去了,她就好了。   可是大哥跟个没事人一样,仿佛他们讨论的人,不是和他们俩息息相关,只是一个外人的态度。如果让小仪听到这样冰霜般的话语,不知道会有多么伤心。   明台看着眉目冷峻,尽是冰霜的大哥,看着他不为所动的样子,只能撂下一句‘你会后悔的’狠狠的摔门而出。   后悔?明楼微微挑眉,眼底神色晦暗不明。自从选择踏上这条路开始,他就已经扼断了自己所有后悔的可能性。他现在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不容半点差错,心智更是非常人所及。每每午夜梦回,睁开眼看到层层黑暗压迫,竟是久久等不到日出,连心绪都层层叠叠翻涌起来,竟也微微感到惊惧。   这并非胆怯,而是身处乱世对这个时代特有的敬畏和无措。越是想要抗争,越是觉得深陷泥沼,有的人把他当成浮木,可他的浮木又在何处?   对于蕴仪……自己是喜爱她的,正因为太过喜爱,才对她要求更严格。其实他很矛盾,他心里所受的折磨不比她少。他的浮木还只是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处在敢于执着的年纪。一方面,他希望蕴仪选择他;而另一方面,他又害怕蕴仪的选择是他。因为,那将意味着,她放弃了民族气节,成为一个心中没有国家的人。   他更害怕她会成为下一个汪曼春!当年的汪曼春又何尝不是一个善良的小姑娘,后来也摒弃了自己的国家,变成了如今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他害怕如果蕴仪连最基本的民族信仰都没有,会逐渐堕落,会逐渐……这样矛盾又复杂的心情,谁能够体会呢。   “大哥?”阿诚担忧的看着沉默不语的明楼。   很快调试好心情的,明楼示意阿诚坐下:“我没事。继续吧,我刚才要说,说什么来着。”   思绪有些混乱的明楼一下子就忘了刚才说到哪里来了。见此,阿诚接过话茬:“今天梁仲春和我提到一个人——孤狼。另外,我也在南田洋子的办公室里,也发现了孤狼的报告,几乎所有的内容都是围绕着我们明家的。而且,孤狼直指大姐就是共|党,您也有重庆分子的嫌疑;此外,还特别备注:阿诚可利用!”   “这个孤狼对我们家里的情况,也太熟悉了。”明楼暗自琢磨着身边出现的一些人。   “我感觉这个人就在我们身边,我怀疑是桂姨。”阿诚的声音越发低沉,就算摒弃前嫌,她也是最有嫌疑的:“在她出现之前,我们家里的情况可没泄露得这么彻底过。她现在日夜住在家里,肯定有时间在我们不察的时候,偷偷潜入房间找东西。或许她就是从一些蛛丝马迹上,推出来的。”   “十几年不知踪迹,突突冒出来,还是在这样紧要的关头,确实值得怀疑。”明楼缓缓叹息,按摩着穴位缓解头疼:“你马上调查一下她的档案。仔仔细细的看,如果这个档案是假的,那么她这个人就是真的有问题了。”   “那么,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保持常态!”   ※ ※ ※   中西合璧的苏公管,浪漫与庄严的气质并存,和一些普通的宅院不同,挑高的门厅和气派的大门,圆形的拱窗和转角的石砌,尽显雍容华贵。清新不落俗套,白色灰泥墙结合浅红屋瓦,连续的拱门和回廊,挑高大面窗的客厅,让人心神荡漾。文雅精巧不乏舒适,门廊、门厅向南北舒展,客厅、卧室等设置低窗和六角形观景凸窗,餐厅南北相通,室内室外情景交融。   身着暗黄和黑色曲纹相交的旗袍的王雪琴,感叹着苏公管的匠心独运。一直觉得这苏家就是个老学究,不是因为苏继荣手里的人脉,尓豪配苏蕴仪还委屈了。现在看来,真是自己太短视了,还好,不晚,不晚。   这牌桌啊,就是个‘交心’的好地方,否则自己又怎么会知道苏小姐要相亲这种事;得到她生病的消息。话说,这人病了,是心最软,最容易感动的时候。尓豪要是在这边上,这么随意殷勤一下,还不手到擒来的事。   陆尓豪不耐的扯扯领带,频频看着腕表:“妈,我和方瑜下午还约好去公园的,到底要等多久啊。”   “尓豪,你别急嘛。”如萍柔声安抚着:“蕴仪也算是我们的朋友啊,她生病了,我们是该来看看的。方瑜就算知道,也不会怪我们的。”   “对呀,瞧瞧如萍多懂事,你呀就给我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等看完病人我们就走了。”从前她还觉得这方瑜不错,自打见过苏蕴仪,这么一对比。真是上不得台面,以后尓豪是要干大事的人,怎么能有一个这么不大气的媳妇。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身穿灰色长袍的苏继荣就从楼上缓缓走了下来,身后还跟着管家云莱:“敢问你是?”   ‘呵呵呵……’标志性的响声在屋内响起,王雪琴起身缓缓欠身:“苏老先生好,我姓王,夫家姓陆。这是我的两个孩子尓豪和如萍。”   被点名的两人,也有礼的弯了下腰,异口同声道:“苏伯伯好。”   苏继荣点点头:“敢问你们来是?   王雪琴笑盈盈的看着的苏继荣:“尓豪、如萍一直和蕴仪交好,这不听说她病了,就吵着我,非要来看看。这蕴仪身体好些了吗?上次见她还是除夕呢,没想到就病了。今年的天气不怎么好,得多多注意加衣保暖才是呢。我呢,也不知道蕴仪喜欢吃些什么,就随便买了一些,还请苏老先生不要见外。”   刚好送茶上来的婵娟,闻言偷偷瞥了眼桌上的大包小包的‘随便’,暗自咋舌。都是商厦里的洋玩意儿,这位陆太太倒是到手笔得紧。恐怕是这几天来看病的人中,最豪爽的。只是这态度……   婵娟偷偷摇摇头,虽然她嘴里说着谦虚的话,可是这神态,这气韵,还真不像谦虚的样子。还是镜小姐好,买的都是用得着的东西,也是小姐喜欢的。东西不在贵,心意最重要。这是小姐说的,她一直牢牢记在心里,不曾忘记。   “是啊,伯父。蕴仪好些了吗?我能上去看看她吗?”如萍担忧的问道。   不管王雪琴的话说得多么完美,不着痕迹。眼里深藏的算计,却将她的野心暴露无疑,这个人绝不像自己说的那般,纯粹来探望的。倒是这个陆如萍……苏继荣很奇怪,这个女孩倒真是教得很好,明亮的双眼全是真诚,看得出是真的关心。   苏继荣露出了笑意:“恐怕今天是不便了,蕴仪还在昏睡,改天吧。”   听出他逐客之意,王雪琴也不勉强的起身告辞,反正今天只是来卖个好的。来日方长,她就不信他们的心还是铁铸的。   有话要说   果子自认为不是一个脾气特别好的人,但是这些日子真的烦透了。我已经把自己的想法都在‘作者里’说得很清楚了,你们还是非要在这上面纠结吗。我是一个写手,不是你们孙子,受够了每天精心写的文,被说成那个样子。   还有:难道国家和爱人之间,女主不应该犹豫吗???明楼既然能够以三重卧底的身份待在那个位置上,本身就是个非常爱国的汪曼春那么喜欢他,如果他没有自己的原则和信仰,会对汪曼春出手吗!!!   这本来就是一部年代抗战剧!难道非要写个琼瑶式的女主,才不是矫情吗!!!他们真的以为明楼是那种为了爱情什么都不顾的人,看到女主烦恼,马上就说,不用担心,我是地下党   放心,你不用纠结!!!尼玛,这是何书桓,不是明楼……   反正劳资就要这么写,爱看就看,不看滚蛋。劳资的文劳资做主,实在不喜欢,自己开篇写文,你们爱如何如何!!!!!   第三十三章   “爸爸,我想去学校教书。”苏蕴仪偎着毯子,精神不是太好的坐在那里喝着汤。   苏继荣放下碗,看着低头喝汤的她:“怎么突然想去教书了。以前不是还说不想当个老学究吗?”   苏蕴仪浅浅一笑:“不像爸爸这样研究学文的,就只是教教音乐。之前有和圣约翰大学的校长说好,年后就去。算算时间,明天整好去报道的。”   “蕴仪……”苏继荣看着从病好之后,就不再提起明楼,不再哭泣,也不再发呆,仿佛什么都放下的她。他曾有意提过,可她冷静得出乎他意料的平静,不回避,笑谈得当做最普通邻家哥哥的神态,让他不知道这样的转变是好还是坏。   苏蕴仪怔怔的看着他,唇角永远维持着轻扬:“怎么啦?”   苏继荣舒开微拧的眉头,终究没有说什么别的:“没事,想去就去吧。”忙碌的时间可以让人麻痹一切,希望学校的生活,可以让她重新找回那个肆意飞扬的人生。   得到首肯的苏蕴仪又继续低头吃着晚餐,摒弃了一切杂念的她,看起来透着一股不食烟火的韵味。苏继荣默默的看了她好一会儿,决定晚上给明台去个电话,希望他的活泼,血缘的亲近,可以让她回到从前那个开心了,就大笑;生气了,就愤怒;伤心了,就哭泣的人。   低头吃饭的苏蕴仪,不是没有察觉到聚焦在身上的探索视线,她选择了视而不见。这件事,本来就不是用言语能够说清的,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那么着吧,人是向前看的,这个世界没有谁离了谁,是不能活的,她如此,明楼亦如此……   可是心为什么痛得如此厉害呢?佛家说‘劫数难逃’,明楼就是自己无法逃脱的一个劫吧,而她只能用微笑去迎接……   ※ ※ ※   苏蕴仪穿着纯天空蓝的大衣行走在圣约翰大学的树荫下,感受着金色阳光透过粼粼树荫,洒落在她身上的温暖,看着脚下稀稀拉拉的斑驳阴影,闻着空气中冰雪融化的清凉气息,淡然浅笑。   看吧,时间每天都在旋转。换一个角度,你会发现生活中的美好。爱情不会是生活的全部,却是一道点缀美味的调料。生活中有很多失去味觉,却依然活得精彩的人。自己也可以成为那样的人,只是内心深处的小火苗却无时无刻不再诉说着‘不甘’二字。   是的,自己不甘心,真的不甘心。这几天自己好好想过了,明楼哥哥帮新政府办事并没有多久,就几个月的时间,还有机会反悔的,不是吗。他可以不去离开这里的,就算重庆和延安不能原谅他,他们还可以一起去国外的。去法国,去当一个学者,在那里不会有人再计较他曾经做过的事,没有人会知道他们的过往。他们可以一起去过太平的日子。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苏蕴仪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决定下班后就去新政府等他,听着耳边响起的上课铃声,她抱着书小跑着朝着自己所教的教室而去,期待着下班的时间早点到来。   而就在不远处,身着灰色西装的高天一,带着黑色的墨镜隐藏在一颗年代远古的桂树下,手里捏着一片树叶,玩味的看着不远处飞扬的裙裾,眼里闪过‘势在必得!’对他来说,这样养在深闺的女人太好把握,南田洋子所谓的任务,也不过尔尔。   苏蕴仪一路小跑来到自己所教的教室门前,平复了一下微喘的气息,才推开大门。一眼望去就在人群里发现了一个熟人——陆如萍!她是学音乐的?心里微微一动,却仍然笑着做完自我介绍,开始了今天的课程。   初次当老师的她还有些紧张,幸好做完找爸爸做足了功课,除了最最开始的紧张外,到后面就愈发自然了,基本已经可以做到谈笑风生了。   台下陆如萍也神色窘异的看着那个从方瑜的同学,摇身一变成为老师的人,不自觉的闪躲着她的视线。尽管很确定她并不会知道,还是会因为心中一些隐秘的小想法而感到羞耻,却无法控制。爱情,总是叫人这么失去自我。恨不能抹掉所有的棱角,只为成为他心中那个对的人。   一堂并不算太长的音乐课,让陆如萍坐立难安。下课铃声刚响起的一瞬,她就以风一般的速度跑出了教室。   苏蕴仪并没有注意到她复杂的心理,而是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出了校门,拒绝接自己的车。独自坐上了黄包车,来到了新政府门边。她没有直接进去,而是选择了对面的咖啡厅,点了一杯咖啡和点心,静静的坐在那里,等待着那个即将下班的人。   ※ ※ ※   夕阳西下,当落日的余辉射向空中琐碎的乌云时,苏蕴仪终于等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她激动的结账离开了咖啡厅。却在门口顿住了脚步,神色惊诧的看着对面的人。   “曼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我担心。”明楼神色忧思看着‘女巨人’汪曼春,眸底隐藏锐气一闪而逝:“你叔父刚过世,你不要太拼,外面有什么事我会帮你处理的。”   汪曼春拢了拢军绿色的风衣领子,脸上完美的妆容将她的容颜点缀得愈发冷硬:“我会亲手,手刃仇人。”   说这话时,她眼神生冷,一口白牙仿佛发出了吱嘎的响声。这样的她,让明楼再次联想到除夕夜她对待那个无辜的,宵禁夜跑出来的人的手段,再次感叹过去那个善良的师妹已经不见了。   他轻叹口气,取下皮手套,拍了拍她比寒风还冷的面容:“你这样会让我担心的。”   仿佛冰雪初融,汪曼春放下了自己强势的形象,小女生一般的握住明楼的:“师哥,你放心,我有分寸的。不会让你担心的。”   明楼笑着点头:“你呀,就是太逞强了,时刻都不让我省心……”   不远处的阿诚听着这两人的谈话,心口泛酸,感觉快吐了。偷偷的翻个白眼,笑着转过身,却在下一秒愣住了。那是……蕴仪!   阿诚回过头去,看着还在和汪曼春依依惜别的大哥,又看看如遭雷击的蕴仪,觉得再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让他觉得头大的了。关键是此刻,他又不好做任何暗示提醒大哥,就怕惊动了汪曼春,给蕴仪带去麻烦。   倏地,一直怔怔看着那两人亲密互动的苏蕴仪对着阿诚淡然一笑,转身离开了咖啡厅。   已经找到了更适合自己的吗?难怪就连自己病了也不来看呢,自己还以为是因为他为自己的犹豫而生气,却原来是发现了更好的呢。苏蕴仪呀,苏蕴仪,这么久的纠结,你到底是为了哪般呢。   她以为看到明楼和其他女人在一起后,她会很伤心,却原来并不如想象中的难受。是一开始,自己就把这段恋情过于看重吗?还是因为,这几天的萎靡已消耗掉她对这段恋情的热情?   苏蕴仪不知道,也不想再去追究,去想;现在的她就想回家,好好睡一觉,她太累了。一大早出门,去学校教书;又傻不愣登的在咖啡厅坐了一天,又……哎呀,真的好累。她想要睡觉了。   伸手招了一辆黄包车,苏蕴仪上了一辆路边停着黄包车。黄包车规律的晃动节奏,让她昏昏欲睡,却在下一刻感觉后脑一阵剧痛,接下来就人事不知了。   ※ ※ ※   黑色的轿车一个急刹,停在了路边一个拐角的人群中,路上的行人里三层外三层的紧紧团在一起,小声的嘀咕着。   明楼和阿诚从车上下来,挤进人群里,鲜血淋漓的地上躺着一个死不瞑目的黄包车师傅,旁边还散落着一个白色的手提包。   明楼几乎是一眼就认出这个手提包所属的人是谁,内心巨大的空虚和焦急让他身形不稳,强行稳定下不安的情绪,拿起地上染血的提包:“阿诚,马上派出你的人马,给我全城找。”   “是,大哥。我立即安排。”阿诚退出了人群,痛恨自己刚才的瞻前顾后,这样的场景,他担心蕴仪会凶多吉少。   到底是谁,是谁要对蕴仪出手呢。明楼几乎要撕碎了提包,不作他想,汪曼春这个名字,第一时间从他脑海中跃出。如果非要找个痛恨蕴仪的人,也只能是她了。自己已经很小心了,还是抵挡不住她的嫉妒之心吗?   或者是那个高天一?高木天一,宪兵队队长高木的弟弟,也是南田洋子安排接近蕴仪的人。那晚那场相亲就是一次预谋,难道是计划发生了什么变化,南田洋子有了什么新的指示?   明楼的大脑飞速旋转着,把最近这段时间出现在蕴仪身边的人,通通在脑海里排查了一遍。最后锁定,有这个条件和能力的人,只有高木天一和汪曼春。   “大哥,我的人都去了。”阿诚凝重的回到明楼身边:“都怪我,如果……”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明楼制止了阿诚的话,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必须立即找到蕴仪。时间拖得越久,越容易出事:“安排在蕴仪身边的人没有撤走吧,马上联系他们。”   阿诚目光沉沉的看着明楼,低声道:“死了。”   “死了?”眸色愈发深沉,冰冷锋锐:“在哪里?”   “我们的人刚才传来消息,应该是在远处被击毙。”   “看着这是次有预谋的行动。你让人严密监视汪曼春和南田、高木的人。我怀疑……”声音里暗藏风雪,阿诚点头,神色匆匆退出了人群   第三十四章   “牛哥,这妞长得真不错。”   “我警告你,瘦猴,别瞎打主意。上面的人,可不是我们惹得起的。”   “我知道,就是说说。不过……哥,摸摸,总没事吧?”   “摸你个大头鬼,我警告你,如果把他们惹火了,你就等着吃枪子儿吧。”   ……   伴随着悉悉索索的说话声,角落里像被扔垃圾一样随意扔弃在地上的苏蕴仪迷迷瞪瞪的睁开了眼睛。一个瘦瘦小小,颧骨突出的男人陪着小脸,和一个体状如牛,横肉满面的壮硕男子,小声的说这话。   瘦猴从包里摸了一包烟,递给了牛哥,两人背对着她坐在木制的椅子上。瘦猴讨好的给牛哥把烟点燃,自己也吸了一根,吞云吐雾:“牛哥,你说的那人是不是日……”   “行了,”牛哥低声呵斥:“那人钱财,□□。你这么说话干嘛,不要去打听,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我再一次警告你,没有上面的指示,你惹出了纰漏,我是不会帮你求情的。”   最重要的是,自己在上面也没有多少情面。那群人可是杀人不咋眼的,牛哥暗想着,却没有把话说清楚。不论怎么说,自己都算是这个瘦猴的大哥,说出来了,不是连威信都没了吗。   瘦猴陪着笑脸,点头如捣蒜:“是,我都听牛哥。牛哥说咋办,我就咋办。不就是个女人吗,有了钱哪里找不到女人。”   牛哥满意的搭上他的肩膀:“你能这么想就对了,女人嘛,关了灯都一样。等做成了这笔大买卖,我带你出去好好见识见识,女人,你想要几个就是几个。”   ……   上面的人,谁是上面的人?肿胀的后脑让苏蕴仪头脑发昏,精神根本无法凝聚,她狠狠咬了下舌尖,口中腥甜的味道让她稍稍精神了一些,自己向来不惹是生非,也从未与人结怨,那个上面的人到底是谁?   非要找个和自己有仇的,难道是那个陆依萍?自己上次设计她买贵了手表,她要报复我?不对呀,看这叫什么牛哥的人这么怕的样子,应该不是。那只是一个小女生,没有那么打的威慑力。   苏蕴仪闭上眼睛,继续装作昏睡的样子,仔细回忆着刚才两人的对话。那个瘦猴未说完的‘日’,指的是日本人?难道明楼哥哥的死敌?   明楼哥哥……想到那个人,就想到下午对他巧笑倩兮的那个女人。那样一个冷美人,也只会在他身边卸下心房吧。如果他愿意对一个人好,对一个人温柔与宠溺,又有谁抵挡得住呢。自己不也是陷下去了吗。两行清泪顺着上翘的眼尾滑了下来,润湿了脸颊。   “哟,看来你是醒了啊。”轻浮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还带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   知道无法装下去的苏蕴仪猛地睁开了眼睛,一张放大的浮现在她面前,就是刚才那个瘦猴。不知道什么时候,房间里就剩下了他一人,那个叫牛哥的已不见踪迹。   瘦猴笑得淫|靡,蹲下身,伸出黑梭梭的手指,点了下她脸上的泪痕,放进了嘴里:“甜,真甜。这美人的眼泪,就是不一样。”   “呕……”苏蕴仪控制不住翻涌的胃,泛着阵阵恶心。   “啪!”瘦猴抬手就是一巴掌,“你敢嫌弃老子,我告诉你,你现在就是老子砧板上的肉,我想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信不信老子把你卖到烟花间去。”   烟花间,只需要听名字,和这个男人所表现出的淫|靡之前,她就知道肯定不是个干净的地方。   苏蕴仪用力挺起上半身,怒目圆睁,唇角带着鄙夷的笑:“你敢吗,你就不怕上面的人弄死你吗。呸……”   “你……”被一个女人所鄙视,是瘦猴所不能容忍的事,偏偏他又无法反驳,只能狠狠的给了她一巴掌,看她唇角挂血,红肿着双颊,无能为力躺在地上的样子时,终于满足的笑了起来。   瘦猴伸出骨兮兮的手,捏住苏蕴仪的下颚拉了起来:“臭娘们,和我瘦猴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你最好放老实些。老子可不是会怜香惜玉的人。”   仿佛是故意表现自己的能耐,瘦猴捏着她的下颚往上拉,拉到一定程度后,才松开手,看她狠狠摔落在地上时,哈哈大笑。   如此反复几次之后,他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这间屋子。   苏蕴仪瘫软在地上,感觉到反复和地面接触的后脑已经磕破,渗出血来,腥甜的气息让她仿佛感觉到了死亡的脚步声,而她却并不如想象中害怕。比起随时要忍受着被人扒光衣服的感觉,死亡真的种仁慈。   ※ ※ ※   苏蕴仪的失踪,在明、苏两家引起的轩然大波。初出接到消息时,苏继荣就承受不住的晕倒过去,接到消息明镜很快就赶了过来。   明台早已疯狂的想要动手去找,却被接到明楼意思的阿诚控制起来,害怕这个凡事冲动的小少爷打草惊蛇。   灯光所照射不到的阴影里,明楼阴弑着面容,彷如夜中修罗,随时取人性命。   阿诚已经派出了所有的人手,可都没有任何的线索。南田、高木和汪曼春那里也没有任何异动。除了熟悉的人,周围的人也没有任何反常,仿佛从不曾有蕴仪那个人出现一般。   无形的阴影中,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摆布,操控着一切。到底这只手的主人是谁?   自己已经看过那两句尸体,肯定是被狙击手射杀,那么这个人多半是受了专业训练。这样的人,只有可能出现在这三个人身边。难道是有谁,被自己忽略了吗?   就在明楼缜密的再次排查着可疑人员的时候,阿诚悄悄的推门而入,走到他身边耳语:“大哥,明台跑了。”   明楼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让他去吧,兴许他可以发现我们所忽略的地方。严密监视他,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立即上报。”   “是的。”阿诚点头要退下,又再次明楼喊住:“回来,蕴仪失踪的消息,你想法办法压下去,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大哥的意思?”   尽管自己劝说着自己,说她一定会没事。可是身逢乱世,谁也无法保证这期间会出什么事。如果,一旦被大家知道苏家大小姐失踪这事,他怕她以后都无法出门了,哪怕没什么事。   世人添色的渲染,也会让她无法走出。他怕她想不开,害怕她无法承受,也不忍心她来承受这些流言蜚语。蕴仪,蕴仪,蕴仪……   明楼没有细说,眼里饱含的担忧说明了一切。阿诚了然的点点头:“大哥放心,不会有任何人知道的。”   “大哥的意思?”   尽管自己劝说着自己,说她一定会没事。可是身逢乱世,谁也无法保证这期间会出什么事。如果,一旦被大家知道苏家大小姐失踪这事,他怕她以后都无法出门了,哪怕没什么事。   世人添色的渲染,也会让她无法走出。他怕她想不开,害怕她无法承受,也不忍心她来承受这些流言蜚语。蕴仪,蕴仪,蕴仪……   明楼没有细说,眼里饱含的担忧说明了一切。阿诚了然的点点头:“大哥放心,不会有任何人知道的。”   看不见的黑暗中,明楼隐藏在背后的手捏碎了茶杯,鲜血顺着指缝流了下来,却都比不上心中的痛楚。只要能够找回她,完好的找回她,他什么都不在乎,都可以不在乎……   蕴仪、蕴仪、蕴仪……   ※ ※ ※   ‘啪’老旧不起眼的照相馆内,明楼将两张照片扔到了桌面上。   “什么东西呀,”于曼丽放下描眉的眉笔,拿起了起来,两张照片里都是同一个人,还是颇有些缘分之人:“拿这个给我们看干嘛?”   “什么东西啊。”郭骑云放下宝贝相机,从于曼丽手中拿过照片:“这不是那次来这里找组长的小姑娘吗,她怎么了?”   “今天下午失踪了,我要知道她的下落,现在立刻行动。”明台冷峻的说道,语气中的锋利几乎可以化作刀刃,将人割伤。   “行动什么呀,”于曼丽不高兴的撂担子:“这个人和我们的任务没关系吧,兴许是去哪里玩了,用得着劳师动众吗?”   郭骑云也没有说话,显然是赞同于曼丽的意思。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的资源有限且宝贵,为了这么个毫无干系的人动干戈,怎么想都不划算。   明台怒火滔天的看着不行动的两人:“你们是组长还是我组长啊,我的话不听了,是吧?我说出去找,就给我出去找。”   “不是,组长。”郭骑云打着太极,委婉的说道:“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有,怎么找啊。或者等有了线索,我们再找吧?”   “就是啊,这上海滩不算小。”看出明台的火气,于曼丽也放软了口气:“毫无线索的找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些个道理明台都知道,也晓得大哥和阿诚哥已经派人在查了,可是如果让他什么都不做,他真的要疯了。才找回来的妹妹,都没有和她相认,还没好好宠她,就面临再一次的失去,他真的……   对了,明台眼睛一亮:“你们严密监视我大哥,明楼和阿诚哥的一举一动,如有意义,立即告诉我。”   “为什么呀?”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还不快去。”   “是。”   第三十五章   冷风呼啸,尖锐的呼啸声刮得树枝啪啪作响。无境的黑暗,笼罩着大地,也笼罩着这个城市某些不为人知的阴暗小角落。   明楼和阿诚扶着精神疲惫的明镜从外回来,坐在沙发等候的桂姨突地站起来,“大小姐,大少爷,你们回来了。”   又把视线集中到面色冷峻的阿诚时,讨好的露出了微笑,又落寞的低下了头:“锅里还温着汤,我去给大家盛一碗吧。”   “不用忙了,桂姨。早些睡吧,今天大家都累了。”明镜松开了自己的手,缓缓朝着楼上走去:“对了,明台那里?”   蕴仪出了这样的事,最担忧的应该是明台吧。想到今天下午他急得上蹿下跳的样子,也不知道现在冷静点了没有。   明楼坦然与明镜对视的眼中不曾露出半分异样:“倒是比下午冷静些了,大姐放心好吧。管他几天就老实了。”   明镜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闭上了嘴,狠心的点头:“就该关关他,这孩子越大越不像话了。这件事,你来办就好。”   “是,大姐。”明楼点头,目送明镜远去的背影。   “大少爷,大小姐这是怎么了?没事吧?”桂姨担忧的声音在明楼耳边响起,他粉饰太平的笑了笑:“没事。桂姨,天色这么晚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诶,是。”桂姨点头,又忽的说道:“那小少爷那里,要不要我……”   “明台那里也……”明楼的话顿了一下,才叹了有口气:“暂时不用管他。这孩子越大越不懂事,先关他几天再说。阿诚,这些天明台的三餐就由你负责了。”   阿诚挽着大衣,站的笔直的点头:“是。”   “好了,大家都去睡吧。”明楼说完就先回房了,临走之前淡淡的瞥了桂姨一眼。   阿诚也没说什么跟着想要上楼,却被桂姨挡住了去路,无声的看着他。见他始终不先开口,终于忍住抿了抿唇:“你……你从小在明家长大的,大少爷和大小姐都是我们母子俩的恩人。嗯,他们虽然不说,但是我看得出,心情不怎么好。你一定要好好的替他们分担,知道吗?”   “该怎么做事,我自己知道。不用你来教,小的时候不用,现在更不用!”阿诚目不斜视的从她身边走过,上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留下客厅里桂姨微胖佝偻的身躯,和格外长的影子。   ※ ※ ※   回到房间的明楼并没有睡觉,反而是若有所思的坐在窗前的沙发上。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手里的茶杯,浓墨所点的眼眸中疑问点点。或许自己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方向。   不是汪曼春、不是南田、不是高木,因为不是,所有他们根本没有异动。而是一个他们从一开始就意想不到的人——桂姨!   也就是孤狼。根据阿诚的报告中,桂姨的档案十分完美。这种过分的完美也正是验证她被作假的证据。而根据她对家里了解的状况来说,很有肯能是从平日里的蛛丝马迹中,发现了自己和蕴仪的事,所以拿蕴仪开刀。   只是让他不解的是,绑架蕴仪是为了要挟自己吗?如果是,为什么到现在自己都没有得到消息。如果不是为了要挟自己,难道是因为伯父的人脉,所以借此来控制?也或者是,她在和人合作?而这个和她合作的人,到底是谁呢?   种种谜团,就像是一张看不见的大网,把他笼罩得严严实实。想要抽丝剥茧,还得暗中进行。希望明台那里,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发现。   几声轻微的敲门声响起,阿诚轻巧灵敏的走了进来:“大哥,你找我?”   刚才上楼时,明楼不动声色比划了一个手势。或许在外人眼里,那个动作不会引起人任何的怀疑。阿诚却知道,这是他们在怀疑桂姨就是孤狼后,特定的手势,为的就是在不方便的时候,给对方暗示待会儿再详谈。   “坐。”明楼用下巴点了下面前的沙发:“你另外让人严密监视桂姨,让人调查清楚最近她和哪些人接触过,发生过什么事。有没有什么异常。”   “大哥,是怀疑她绑架了蕴仪?”阿诚面色凝重:“可是为什么呢?蕴仪威胁到了什么吗?”   明楼深邃的眼眸,风起云涌:“并不需要威胁,绑架一个人,可以同时牵制两个人,怎么看都是一个划算的买卖。她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阿诚恍然的看着明楼:“大哥意思是,苏老先生和您?你是说桂姨发现了你和蕴仪的事?”   “我只是在怀疑。”明楼反复思索过了:“你想,桂姨现在在我们做事,既然可以把你、我、大姐的事,了解得这么彻底,很有可能也从我们所忽略的一些地方,发现了我和蕴仪的事。所以,这次绑架就是一个试探的开始。   孤狼既然是向南田洋子报告这件事,那么这件事的背后肯定有她的人,所以才能请到这么专业的狙击手打死我们的人。所以,南田方面才会那么安静,因为她根本不需要自己亲自出面,自有孤狼在解决这些事。”   “可是,大哥到现在也没接到什么指示啊?”这也是阿诚为之困惑的地方。   “那说明,他们现在还在怀疑,没有确定。也或者说,不是没有接到,而是没有给我传过来而已!”   “苏老先生!”   “没错。你也让人看着苏家,若有异常,立即告诉我。”明楼闭眼小憩,按摩着阵阵胀痛的太阳穴。   “大哥,你的头又疼了?”阿诚拉开茶几的抽屉,拿药递给他。   明楼看也不看,接来就吞了下去:“老毛病了,这件事你一定要随时掌握他们的动向。另外,对那几人的监视也不要放松,不能有任何的轻视。”   “我明白,大哥,你就放心吧。”   明楼苦笑的看了他一眼,闭目不语,仰躺在沙发里。只要蕴仪一天没有下落,他的心就不能够轻易放下。也不知道现在的她,在受着怎样的折磨。   ※ ※ ※   苏蕴仪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只觉得从睁开眼睛起就没看到过太阳,头上昏暗的灯光是所有光线的来源。嘴唇因为缺水,发白干裂,伸出舌头轻轻舔一下,腥咸夹杂着刺痛。   爸爸应该接到自己失踪的消息了吧,也不知道该怎样伤心呢。他……应该也知道了吧。会为自己伤心难过吗?还是庆幸不用亲自说分手,就可以和那个漂亮的姑娘在一起了。   本以为干涸的泪水,再次从眼中流出。她吸了吸鼻子,抑制了这种弱者的泪意。现在根本不是哭的时候,眼泪是弱者的代表,自己不能坐以待毙,而是要想办法逃出去。只有逃出去,才有希望。   她咬牙努力一点点碾磨着身体,靠着墙,一点点向上挪动,最后终于在满头大汗中靠墙而坐,仔细的打量着这间四面都是墙的宽大屋子。   严密得没有一扇窗户,应该是一间仓库。安静得听不到任何响动,也不知道是哪里的仓库;或者是一间废弃的仓库。   苏蕴仪侧脸紧紧贴在墙面上,想要探听外面的动静,以此来判断自己到底是在那里。可听了半天都是徒劳,外面根本无任何动静。难道这里是郊外?   门外窗外的开门声,让她一惊,迅速滑向地面。太过迅猛的动作,让她再次把结疤的后脑弄伤,她却什么都不顾,维持刚才躺在地上的样子。   现在的情况不明,决不能让他们发现自己的意图。否则,对她将来的逃跑很不利。   苏蕴仪的双眼死死的盯着已经敞开的大门,漆黑的门外让她根本看不清来人是谁。一双沾满灰尘的黑色皮鞋,首先敞露在她眼前,慢慢的,她终于看清来人是那个牛哥,她不动声色的放松了提到胸口的心。   这个牛哥对上面的人很是忌惮,应该不会像那个瘦猴那么放肆。还好,还是。只是那双黑皮鞋,苏蕴仪胆怯的垂下眼睛,不动声色看着那双皮鞋。虽然已经弄得脏兮兮的,看不清本尊,还是能从边角看出其精致的手工,不像是外面随意买的,倒像是国外货。看来这个牛哥,和那个瘦猴不是一路人啊。   牛哥走进来后,也没说话。直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角落里瑟缩的大小姐,暗笑。到底是个大小姐,平时不论多么傲气,遇到这种事就怂了。这次的任务,看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   只是那个瘦猴,牛哥的嘴角扯出一抹残忍的笑意。只要完成了,他的作用也完了。牛哥踢了苏蕴仪一脚,看她蝼蚁一般的把自己蜷缩得更紧的样子,得意的笑了:“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们是不会为难你的。最近,哥儿几个缺钱,你给你老爹写封信,我们得到钱就放了你,银货两讫,明白吗?”   苏蕴仪支吾着连连点头,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结结巴巴的说道:“只……只要你,你不伤害我,我,我爹,我爹会给你,很多……很多钱的。”   看到她的配合,牛哥得意的笑了,蹲身把她拉了起来,从身上拿出一张纸,又走到桌边拿过一把刀走到她身后,对准她的拇指就是一刀,用沾满她自己鲜血的手指在纸上戳了一下,才得意兮兮的走了。   苏蕴仪忍痛,狂的看他随意扔在桌上的那把刀,觉得黑暗的夜晚终于燃起了一丝光明。居然有刀,居然在那里有刀,自己一直躺在地上,就算坐起来也没那张桌子高,难怪一直没发现。太好了,实在太好了。   第三十七章   尽管苏蕴仪热切的看着那张桌子,觉得只要自己动身就可以接触束缚,却没有动身去够。女人的直觉告诉她,现在不是最佳时机,这么久都忍过来了,决不能打草惊蛇。刚刚和那个牛哥接触时,她轻易就从他不大的眼睛里,看到了阴狠,这个人绝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自己决不能轻举妄动。   就像是燃尽的烟火,发光的双眼渐渐暗淡下去,最后瘫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接受了这个自己被绑架的事实。   门外一直不曾走远的牛哥透过门缝,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得意的勾起了唇角。果然是个大小姐,只会耀武扬威,真摊上点事儿,立马就怂了。牛哥这次是真的放心离开了这里,他相信就算是真的扔了把枪在这里,这个怕事、怕死的苏蕴仪也不能闹出什么事。   ※ ※ ※   明楼自从喊阿诚改变追查方向后,很快就得到了一份桂姨这几天的详细报告。上面清楚的记载了她出门的次数,去过哪里。   其中最可疑的就是她曾经在买菜的时候,和一个叫李婶的铺子买。上面说是因为李婶是她的同乡,不过,他们却发现这个李婶和高木天一的人也有过接触。   “难怪高木方面没有任何异常,如果他把一切都交给了孤狼在处理,当然可以高枕无忧了。”明楼把东西放在书桌上:“明台那里有什么动静吗?”   阿诚摇摇头:“暂时没有,郭骑云和于曼丽都对这件事不是很上心,明台虽是组长,根基毕竟尚浅,毒蜂也不会把所有的关系网络摆放在他的面前,所以他想要用的,很受制约。明台自己好像也发现了,所以和共|产党这边接触频频,看来是要借助这边的关系了。”   明楼右手握住抵住嘴唇,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就让他自己去经历这些事吧,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路,自然要让他把两边的形式都看清。那个李婶还和哪些人有接触,调查清楚了吗?”   “我们已经调查到李婶的老公,叫牛哥的很久没回家了。这个人平日里就是逞凶斗狠的主儿,嫖赌毒样样都来,几天不回家的事也时常发生。但因为李婶的关系,我总怀疑是故意做出来的表象。还有就是……”   阿诚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书桌上的电话铃声打断,明楼看了他一眼,接起了电话:“喂……嗯……我知道了。”   “大哥,可是蕴仪有消息了?”刚挂断电话,阿诚就迫不及待问,他看得出大哥的心情随着这通电话变坏。现在能够引起他这么大变化的,除了蕴仪的事儿,不作第二想法。   明楼的双眼异样的阴冷,有种说不出的厌恶烦躁:“苏家已经收到了蕴仪的消息,大意是要钱。字迹不是她的,可是上面手印是以血按的,而且还附赠了一只耳环。正是蕴仪那天出门带的。”   “来信只说要钱?”阿诚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么大费周章的只为要钱?   明楼冷笑的看着他:“他们的目的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要钱只是个噱头,目的就是为了向我们表示,人在他的手里,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这次只是耳环,下次可以不保证什么了。阿诚,让我们的人快点,我要尽快知道那个牛哥的下落。”   “是。”   ※ ※ ※   昏暗的天空,乌云密布,阴气沉沉仿佛人的心情,低落、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明台一身宽格纹西装系着波点领带,外套一件细格纹大衣,坐在公园的长椅的上,沉默的看着波澜不惊的画面。   “先生,借个火?”一个身穿灰色长衫,年约五十左右的,带着黑色帽子的男人,拿着一支烟坐到了他的身边。   明台从身上拿出打火机,倾身点火时,老者借机轻语:“找我什么事?”   “我想借助你们的力量,帮我找个人。”明台烦闷的说道。都两天了,什么消息都没有他。虽然他已经给郭骑云下了死命,可是自己毕竟根基不深,所有的关系网络都在他的手里,他只需要说还没找到,自己也无法拿捏住他的短处,只能借助共|产党的力量。   老者看他异常消沉的气质,对这个人身份很好奇:“是什么人?”   明台沉默了少许,肯定的回答:“妹妹,她是我妹妹。”   老者疑惑的看他一眼,对于他的身份很了解,身为明家的小少爷,只有哥哥、姐姐,什么时候多个妹妹出来。只能从他沉痛的表情推断出,兴许并不只是妹妹般的简单,是情人也说不定。   想到前些天,自己还和锦云说,利用明台对她的好感,把她拉到自己这边;或者就算不能拉到,也要笼络住;觉得讽刺好笑,果然是资本家的少爷,锦云那个傻丫头真是看错人了。   “我为什么要帮你?”   早就知道对方不会这么轻易答应,明台拿出照片放到老者面前:“如果你们这次帮了我,下次需要我们的地方,我们也会全力以助。别忘了,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我们是互帮互助。黎叔!”   黎叔听出他语气中的威胁,想到上次他才帮助他们救了锦云,有些沉默垂眼,目光无意中触及到那张照片时,鬼使神差的拿了起来。照片中的女孩子二十出头的样子,长得娇俏可爱,最主要的是,这张照片像及了年轻时的妻子,真的很像。   “她是谁?”黎叔颤抖着接过照片,双眼闪现着激动的光彩。   “我妹妹。”   “我说的是她真实的身份。”黎叔激动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焦灼的情绪。   我说的就是实话,明台心里呐喊着,却不能大声喊出来:“是我无论如何的都不能失去的人,黎叔,我请求你,帮我找她。”小仪的身份是不能说出来的,她现在是苏家大小姐,万一说出她的身份,以后消息走漏,让人知道她曾经被绑架,将来还怎么嫁人。   黎叔看出他对这个人的态度,也不再强求:“好,有消息后,我会通知你。”   “谢谢。”明台郑重的说道。   黎叔没有说话,把照片放进怀里,起身离开了公园。明台又静坐了一会儿,也起身离开了这里。   ※ ※ ※   “诶……呀……”轻微的嘤咛声自干涸得如同渴水的鱼一般,微张着的嘴里吐出。   苏蕴仪睁开不知何时累得闭上的眼睛,轻轻挪动着长久维持一个姿势而针扎般刺痛的身体。现在应该可以了吧,她如是想着。   强忍着这股疼痛,如蚯蚓般蠕动着身体,朝着不远处的桌子移动,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用作支撑,被绑在身后的手,因为反复的摩擦已经破皮出血,她却毫无感觉,一心盼望着快点到达桌子。   好不容易到了桌子边,她立即紧绷着身体去撞这张桌子,一次又一次,终于把刀从上面撞了下来。看到滑下的刀刃,她却因为手脚被束,躲避不及的划伤了小腿。   苏蕴仪咬牙忍住了疼痛的吼声,转动着身体,拿着刀,蠕动着身体回到了刚才的位置。做完这一切,她才终于放松了吐了口气,唇边露出了笑容。   “咚……”沉闷的响声,惊得苏蕴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受惊的抬起头来。门外瘦猴逆光而站,双目猩红的他,手里还提着一瓶酒,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   “糟了!”苏蕴仪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不自觉的往后挪动着身体。紧紧捏在手里的刀以不便的姿势,快速的割着绳子。   瘦猴欣赏的看着她脸上的惶恐,狠狠喝了一口酒,踉跄着身体向她走来。猛地蹲在地上,握住她的脚腕往下拉:“你怕我啊。哈哈哈,是该怕我的,毕竟我现在要你生,你就生;要你死你就死,你怎么可能不怕我。哈哈哈……”   酒气伴随着口臭迎面扑来,苏蕴仪反胃的打着干呕。她刚露出一点表情,瘦猴就一巴掌闪了上去:“臭娘们,居然敢嫌弃我。你凭什么嫌弃我。”   “啪啪啪”接连几巴掌,扇得苏蕴仪嘴里全是血。她愤恨的瞪着他,背后手里的动作更加快了。   “你他妈敢瞪我,”瘦猴猛地扔了手里的酒瓶,俯身去撕扯她的衣服。   “啊……啊,你干什么。你放开我,放开我……”苏蕴仪惶恐的吼着:“你敢动我,上面的人,上面的人不会放过你的。”   “上面的人,屁个上面的人。”瘦猴握紧被他撕开的领子,猛地将人拉了起来:“老子今天就教教你,我想做的事,谁阻止都没用。”   把随着话音的是衣服撕裂的声音,瘦猴把她紧紧按在地上,散发着恶臭的嘴也拱了上去,淫|笑声彷如地狱恶魔,在她耳边回荡。   “啊,救命啊,救命啊,你放开我,放开我。明楼哥哥,救命啊,明楼哥哥……救救我,救救我。”苏蕴仪崩溃的大声哭喊起来,猛烈的挣扎着,双手在背后胡乱的捅着,即使割伤了手腕也毫不在乎。   仿佛一直闭眼,不管人间疾苦的老天爷终于听到了,她的叫喊,绳子在瘦猴准备撕开她胸前的衣服时,断了。她挣扎着,握着手的刀猛地从背后伸出,狠狠的对着那个黑色的头顶,捅了下去……   终于什么都停止了,刺目的鲜红模糊了她的眼睛……   第三十八章   “大哥,”阿诚用力推开书房的大门闯了进去:“我们已经查到牛哥的下落,有人看到他在城西的石平坡出现过。”   阿诚刚说完就看见明楼风一般的奔出了书房,他跟随其后的跑了出去,上了车:“我们的人已经全部到了。石平坡那片有个废弃的染坊,里面有仓库,估计蕴仪会被关在其中一间。”   “现在仓库外面是什么情况?他们有多少人,周围有没有狙击手?”明楼亲自开着车,一路尘土飞扬赶往目的地。   “我已经让他们侦查去了,等我们到了就会有结论。”阿诚看着明楼紧握着方向盘的手,带着轻微的抖动,“大哥,我来开车?”   “不用。”他是一分钟都等不了了,必须马上赶往石平坡。他要亲自确认蕴仪完好无损,才能放心。   汽车刚停在城外石平坡,漆黑的四周立即涌上了一群人:“阿诚哥,我们已经查清了,四周没有狙击手。在东北方有一间露出昏暗灯光的房间,外面有五个人把手,看起来都像是一般的混混。”   明楼也不说话,直接伸手,就有人递了一把枪给他。他上膛瞄准之后,直接朝着东北方向走去:“边走边说。”   “是。”   “啊……救命啊,”   “不要,放开我,你这个畜生,畜生……”   屋内带着哭腔的悲鸣,让外面几个把手的男人互相看着笑了起来。   张聪笑侃着,“这个猴哥,我还以为他能多忍些日子,谁知道今天喝了点马尿就控制不住了。”眼里却冒着精光,也不知道这猴哥高兴完了之后,可不可以给她也分点汤。   李三双手插在袖子里,来回踱步取暖:“猴哥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牛哥不在,没了束缚,肯定随着性子来。”   “那我们要不要进去制止他呀?”王猛胆小的说道。虽说他们都是先跟着猴哥的,可总觉得后来认识的牛哥更加瘆人不好惹:“我怕牛哥……”   “制个屁,”张聪一巴掌拍在王猛的后脑勺上:“牛哥惹不起,猴哥也惹不起。就当没听见好了。”   王猛憨乎乎的摩挲着自己被拍疼的后脑:“好吧。”   “明楼哥哥,救我,救救我。明楼哥哥……”   “诶,你们听,那个女的喊的谁,明什么?”一直没说话的李宇突然指着屋内。   “好像叫的是明楼?”陈兵不太确定的说道:“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呀?”   明楼几乎是刚摸上仓库外沿就听到了里面传来蕴仪撕心裂肺的喊声,那一声声‘明楼哥哥’,就像是最锋利的刀子在切割着他的心,所有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通通不见,顾不得路上说好的计划,猩红着双目直接提枪走了出去。   “好像是明家……”阿三的话没说完,就如风中落叶般倒在了地上。   周围的人见事不对,刚要掏枪,却都被早已准备就绪的人送上了阎罗殿。   明楼一脚踢开了安静下来的大门,躺在地上的苏蕴仪受惊的抽出了那把染满鲜血和脑花的刀,握在胸前拼命的往后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她满脸鲜血,凌乱的衣襟,紧握着刀的手不停的抖动着,还绑着麻绳的双腿不停的向后退着。在她面前的人早已死去,圆睁的双目透露着不敢置信。   明楼心痛的看着这样脆弱无助,仿佛随时都会陨灭在风中的她,把手中的枪递给了阿诚,小心翼翼的向她靠近:“蕴仪,蕴仪,你别怕,明楼哥哥来了,别怕。”   “不要,不要,走开,走开,都走开。”苏蕴仪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胡乱的挥舞着手中的刀:“走啊,都走……”   明楼没有后退,仍然放轻脚步朝着她慢慢靠近:“蕴仪,我是明楼哥哥,你看看我。明楼哥哥来了,别怕。你乖,别怕,我来了。”   眼见无论如何都阻绝不了向自己走来的人,她绝望的把刀刃对向自己,闭上眼狠狠的刺了下去……却在下一刻被人握住手腕,紧紧的搂在了灼热的怀里,“啊……啊……”   她惊慌失措的挥舞着,挣扎着,撕咬着……都无法撼动这个钢铁一样的身躯。这人把她紧紧箍在怀里,一遍遍抚摸着她的长发,后背;在她耳边低声细语着:“别怕,蕴仪别怕;我是明楼哥哥,我来了,我来了。没事了,一切都没事了。有我在……”   也许是他的安抚终于起了作用,苏蕴仪终于安静了下来,鼻翼间熟悉的清茶气息,让她小心翼翼的喊道:“明楼哥哥,是你吗?”   “是我,我来了,蕴仪,我来了。”明楼收紧手臂,沙哑着嗓音低语着:“明楼哥哥来了,带你回家,你乖,别怕。”   就像是迷途的动物,终于找到了回家了路,她紧紧回抱着这个炙热的身躯,放声大哭。磅礴的泪水带着她的无限委屈、痛苦,和无助浸湿了他的衣衫,灼烧了他的胸膛。   等她的哭声慢慢小下来的时候,明楼单手搂住她,一手脱下灰色大衣,包裹住她的身体,打横抱起来消失了茫茫夜色中。   ※ ※ ※   “老爷,小姐回来了;老爷,小姐回来了。”婵娟惊喜的嗓音回荡在苏宅里,云莱扶着苏继荣从房间快步走了出来:“在哪里?”   话音刚落,就看到被明楼紧紧抱在怀里的苏蕴仪,顿时老泪纵横:“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苏蕴仪也不说话,只是躲在明楼的怀里,紧紧扒着她。在婵娟上来准备扶她时,她更是惊恐的蜷缩了身体。婵娟不明所以的站在原地:“小姐,这是怎么了?”   站在楼上的苏继荣也察觉到了蕴仪的不对劲,心中渐渐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没有说话跟在了明楼的身后,进了蕴仪的卧室:“婵娟,你去放水给小姐洗澡。”   “老爷,我去厨房看看。”云莱也寻了个理由退了下去。   宽大的房间内,就剩下了明楼、苏蕴仪和苏继荣。明楼弯腰想要把人放在床上,却因为被紧紧攥住的衣领作罢。他坐在床上,拉过杯子紧紧裹在她的身上。   “蕴仪,”苏继荣欲言又止,最后低低的叹了口气:“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炙热的眼泪迅速夺眶而出,他背过身用袖口轻轻擦拭着,待稳定了情绪后,才转过身,“饿了吧,云叔给你端菜去了,吃点吧。”   苏蕴仪也不说话,无助的紧紧搂着明楼。她其实想说的,她和爸爸说她没事,可是嗓子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根本发不了声。只能无措的看着他。   “老爷,水放好了。”婵娟走了进来。   “蕴仪,先去洗澡好不好?”明楼柔声低语着。   苏蕴仪也不说话,用力握着他衣领的力道也没放松。明楼含笑,动作轻柔的握住她的手,缓缓的替她松开了手指,和她十指交缠:“你去洗澡,我在外面等着你,好不好?”   苏蕴仪仍然不语,不动弹。唯有那双看着他的双眼写满了惊恐和害怕。明楼无法,只能抱着她来到了浴室,“我陪你好不好,我就在外面哪里也不去。我就在外面,和我手握着手?”   苏蕴仪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仿佛在寻找着什么,终于缓缓的点了点头。明楼笑着捧住她的头,在她额头轻轻吻了吻,却在下一秒感觉到了她的瑟缩,心中隐痛:“婵娟,你去拿把剪刀来。”   蕴仪现在这样根本无法脱衣,只能用剪刀剪开,这件衣服不要也罢。   婵娟点了点头,找了把剪刀,拉上帘子,小心翼翼的替苏蕴仪剪开了衣服,扶着她坐进了浴缸,替她擦拭着身体。   浴帘之外,明楼看着她伤痕累累的手腕,留下了男儿泪。刚才一直抱着她,居然没有发现她遍布伤痕的手腕,这是在怎样的挣扎下留下的,这样深刻见骨的伤痕,当时该有多疼啊。如果自己能够早些想到孤狼,又怎么会耽误这么久,让她受这么多折磨。   如果自己不是顾忌汪曼春,又怎么会明明知道她就在对面,还视若无睹的和汪曼春虚与委蛇,她也不会遭此大难。明楼从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他是希望蕴仪成长,却不希望是以这样的代价,来让她成长。早知会这样,他宁愿她不成长,宁愿她一辈子都是无忧无虑的大小姐,所有的风雨都由自己替她阻挡。更宁愿她从不曾认识自己   ……   “明楼少爷,洗好了。”因为小姐的不配合,婵娟只能把准备好的浴衣拴在她的身上。   明楼稳定好情绪,拉来了帘子走了进来:“看看,我没走吧。”刮了刮她的鼻子,再次把她抱了起来,回到床上:“看看,你的眼睛都充血了,现在乖乖睡觉。我陪着你一起睡,来,我们一起闭眼。”   苏蕴仪也不动弹,直到看到明楼闭眼后,才跟着闭上了眼睛。期间,还不时的睁眼偷看,仿佛想要确定什么一般。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她终于疲惫的瞌上了眼睛,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第三十九章   趁夜而来明镜,进屋就脱掉潮热的夏天,直奔卧室而去。在她的身边跟着的竟然是多日不知所踪的明台,和刚才回家报告的消息的阿诚。几人步履匆匆,却在进门时,一致放轻了脚步。   想到阿诚所说的不好,明镜心中难受,吐出一口浊气轻轻推开了房门。   靠在明楼怀里打着浅眠的苏蕴仪如,受惊的睁开了眼睛,反射性的四处寻找防身之物。已先她一步,看清门口之人的明楼从后搂着她,轻语呢喃:“是大姐,明台,还有阿诚。”   卸下全身的防备,苏蕴仪再次躲进了明楼的怀里,目光怔怔的看着几人惊喜,又惊讶的复杂目光。   明镜站在床前,仔细打量着如木偶娃娃的人,未语先泪。这张伤痕累累的小脸,哪里有从前的半分妍色。这群该死的畜生,真是丧尽天良。   吸了下鼻子,稳定好情绪。明镜挤出了一个笑脸:“瘦了,这次回来可要让家里好好补补,看看这小脸。”   伸出的手,还未触及她的面庞,就看到她惶恐的退缩。明镜心中酸涩,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明台更是从头到尾不发一语,现在的他无论问什么话,都无异于伤口撒盐。他怎么忍心让刚刚逃出虎狼之穴的妹妹,再次回忆那‘不堪’过往。攒紧的拳头已经捏出水来,拥有一拳打死猛虎之力,却无人可供发泄。   想想,那些被大哥一枪毙命的人,只是死得太过轻松,便宜。若是落到他的手中,他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尝尝生死无能的厉害。   “再睡一会儿吧?”明楼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看起来无恙,只有搂着她的自己才能感受到的不安和惶恐。   苏蕴仪抬头看了一眼,摇摇头。小动物般的靠回他的胸膛,手里抓的依然是已经被她捏得变形的衬衣。   明楼暗暗给众人一个眼神示意,看到他们出去后,才捧着她的脸,轻言:“睡不着了吗?”   苏蕴仪摇摇头,又点点头。她很想睡,可是却睡不着。只要闭上眼睛,那些不堪回首的恶梦就以狂暴的龙卷风之姿,席卷而来。反反复复的凌迟着她的。所以,她一直都没有真正的进入睡梦,只是闭着眼睛而已,大脑的意识非常清醒。   明楼瞬间就明白了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难受得仿佛被谁捏住了心脏,再次把这个纤细的娇躯搂进怀里,紧得几乎要把她融进骨髓。   苏蕴仪没有任何的不适,忽略掉后背疼痛,享受的躲在这个炙热的怀抱中。对她来说,再没有什么是比这个怀抱更来得安全,更让她放松的了。只是,那个女人……   陡然想起那个冷艳迷人的女人,对着他撒娇的画面,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比绑架更可怕的事实是,明楼哥哥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啊。现在的千万般好,是念着曾经的情分吗?   万般梗阻在心中汇聚,冲破泪腺的阻隔,润湿了双颊。灼人的眼泪浸透了他的衣衫,烫伤了他的肌肤。   明楼低头,捧着她的双颊,动作轻柔的拉开:“怎么哭了?”   带着茧子的拇指,轻拭着面颊。灵动的双眸没了生气,数不尽的哀伤,悲戚盛满了双眼,如同这没有尽头的泪水,倾泻而出。有些事情,即使她不说,明楼也能从这双会说话的眸子中看出一二。   他轻叹一口气,再次吻上了她的额头,如抱孩童般的横抱着她:“蕴仪啊,有的事情,我从没有逼你做出选择。是因为我希望你可以遵从自己的心声,看看你心底的想法,你到底想要什么。你从小生活得太好,无忧无虑。几乎不用任何选择,想要的都可以到手。   所以,我希望你能经过自己的深思熟虑之后,做出选择。因为心中抱有这样的目的,那天下午你来找我时,我没有及时过来,却没想到会引发后面的种种。早知道会这样,我根本就不应该那么坚持;自己就不应该顾着情分,和师妹过多的寒暄的;否则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也不会让你受苦了。”   关于自己和汪曼春过往的纠葛,明楼是半点不曾提起。除了让蕴仪徒增忧伤以外,并不能起到任何的作用。就让她误以为只是对自己有意的追求者吧,情敌间与生俱来的敌对关系,会教会她对她保持戒心。   师妹吗?原来那个女人只是明楼哥哥的师妹,难怪眼里的情意那么深。明楼哥哥这样说,是表示对那个女人的无意吗?她仔细在他的眼睛里搜索着,里面装的满满的都是自己,被他的柔情蜜意包裹着。不见半分心虚之意。   如果一切都是自己的误会,没有后来逃跑式的躲避,是不是以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这个疑问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了,通过这一件事,她也知道了自己的选择,绝不向日本人俯首称臣。   这个偏居一偶的小国家,因为自己的野心,而发动了侵华战争。在自己的国家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丧尽天良的行为,令人发指。从前的自己本着的是明哲保身的看法,远离着他们,寄希望于延安和重庆将他们赶出国土。   而现在,她知道了,有的事情并不是你躲着,就没事的。该降临的灾难一样没少,只有拿起武器,奋力反抗才能把这帮列强赶出自己的国土。中国的土地,由中国人民自己来主宰。   可是自己该用什么样的办法,将这个身为新政府官员的明楼哥哥,拉出迷途,走上正确的道路呢?苏蕴仪若有所思……   第四十章   “明楼哥哥,你去吧。我知道镜姐姐他们肯定有事和你谈。”苏蕴仪突然退出了明楼的怀里,如是说道。   明楼垂眸看着眨眼间变得见独立的小姑娘,有些不能反映。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希望能看出什么其他端倪。   苏蕴仪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不要这样看我,我该长大啦。离开象牙塔,看看外面的世界。”黑暗已经过去,明媚的阳光会驱散黑暗。自己也会在阳光中成长,怀缅于过去,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帮助。苏蕴仪,你需要长大!   明楼的犹豫只有几秒钟,握住她纤细的双肩,不放心的叮嘱:“我去去就来,就在外面,你只要轻轻叫我,我就能听见。我一会儿就来,你先睡会儿。”   苏蕴仪含笑点头:“你放心吧,我没事的。这是我自己的家,避风的港湾,没事的。”   明楼看着笑靥如花的小脸,最终还是‘狠心’离开了卧室。苏蕴仪几乎是在明楼一走,就瞬间躲进了被子里,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小脸儿刷的白了下来。她还是害怕的,却在逼着自己成长,因为她知道这件事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以帮助的。   她闭着眼睛,五感更加灵敏,甚至能够清楚的听到屋外夜风吹得树枝沙沙作响的声音。偶尔断裂发出的啪嗒声,也会惊得她一抖。她默默的念叨着,自我催眠‘没事的,家里呢,我在家里呢。明楼哥哥就在外面,就在外面。’   明楼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确定里面没有任何异动后,才转身去往一墙之隔的偏厅。苏继荣、明镜、明台和阿诚,或站或坐的在这里等着自己,看他进来后,瞬间站了起来。   “蕴仪,没事了吧?”这几天的忧虑之下,苏继荣仿佛老了好几岁,人也没有从前那般精神了。他只是一个平常的父亲,女儿的平安是他最好的良药,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她很坚强。”明楼心里悲喜交加。   ‘坚强’一词,说得众人心里酸酸的。在这个时候,这样的情况下,并不是一个‘褒义词’,而是中性词。要知道,人之所以坚强,是经历得太多,面对得太多,在磨难中成长的产物。如果可以,他们宁愿蕴仪不那么坚强,还是初初见面时,那个无忧无虑,整天开心快乐的小姑娘。   明镜不放心的穿过他的肩膀,看向外面:“我刚刚问过伯父,还没给蕴仪请医生呢。我们……”   “大姐,不用了。”明楼打断了她的话:“我给蕴仪看过了,都是皮外伤。一会儿我给她上药,在法国的时候,我和阿诚都学过如何包扎伤口,我可以应付的。”他不想太多人知道蕴仪经历过怎样的事,不想她遭受陌生人异样的眼光。   明镜也明白明楼的顾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太过执着。人回来了就是万幸,其他的事都不重要:“刚才阿诚回来报平安时,我也只顾着过来看人,没有细问。你们到底是怎么找到她的。”   阿诚看了眼明楼,回家的时候他只说了个大概,他们得到了线索,带人赶到了被绑架的地点,成功的找到了蕴仪,并且将她带了回来。其他的,还看大哥怎么说。   “绑人的是个赌鬼,在外欠了一大笔债,就想通过绑架敲诈一笔,我们赶到的时候蕴仪被绑在角落里。所以营救并没有费多大的力。”明楼简化了的说了一遍。   苏继荣目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身为男人,他看到自己女儿回来的状况,也猜到她可能经历过的事。明楼这样的说法,让他深表感激,感谢他维护了女儿的尊严。可惜的是,他偏偏为日本人做事,否则倒也不失为良配。   “蕴仪身上的伤也是那个赌鬼打的?”明镜咬牙切齿,这些人实在是太坏了,怎么能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下此毒手呢。   “大姐有所不知,那个人还爱抽点鸦片,最近赌输了没钱,就以打蕴仪发作。“我已经让阿诚把他抓起来了,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的。””明楼淡淡的说道,暗眸流光,被不动声色明台看了个清楚。   这些话骗骗大姐还行,至于他,是不会信的。大哥肯定有什么没有说的,或者说,他只说了一半,隐瞒了一半。这些他都不打算追究,不管是他全说谎,还是隐瞒了一半,都是为了小仪好的。他感兴趣的是,是那个对小仪下手的人,他会让那个人尝尝惹错人的滋味。   “抓得好,”明镜赞扬的看着他:“这个人,你一定要好好给他颜色看看。他的心是黑的吗,真是太过分了,实在是太坏了。和那些没有心肝的日本人一样,简直是无恶不作。”   但是,明镜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明楼,现在还不是时候,有些事等回了家,她一定要好好问问。   明楼回到房里时,看到的是床上立起的一座高高的小山包,在听到动静时很明显的瑟缩了一下。而后,慢慢、慢慢往下拉开被子,看到来人是谁时,尴尬笑着:“我好像太高估自己了。”   明楼回到床边坐下,鼓励的摸着她的头:“没有,你很棒了。”他亲亲她的额头,眼里爱怜一片:“不要逼自己,慢慢来,我们有很多的时间。”   “嗯。”苏蕴仪抱住他的腰。今天的明楼哥哥总是特别喜欢吻自己,她不明白为什么,却喜欢这样带着蜂蜜味道的吻,让她觉得安全、爱恋和温暖。   ※ ※ ※   这一晚明楼是在苏家渡过的,第二天的衣服也是由阿诚带到苏家,换好后直接去上班。刚上车,阿诚就主动说起了昨晚的情况:   “那个牛哥已经捉住了,是个伪日本人,叫铃木一渡。曾经和桂姨一起在南田洋子手下受训,桂姨代号孤狼;他代号野牛。这次两人的联系,纯粹是桂姨私下行为。和我们之前猜测的一样,她怀疑了大哥和蕴仪的关系,想要从中找出证据,让汪曼春彻底对大哥死心,为日本所用。   而高木天一,纯粹是为了来个英雄救美,夺得蕴仪放心。怀着不同目的的两人,一谋而合,设计了这次绑架。那个死的人叫瘦猴,就是一个混混,是铃木一渡化名野牛认识的人,不知道任何情况。”   “高木那边,现在情况如何?”明楼淡淡的看着前方,仄仄风波在眼底深处汇聚成了狂风暴雨。   “他似乎知道计划失败,但是并不惊慌,”这也是他所不解的地方,阿诚通过后视镜看了眼明楼:“大哥,你说他是不是还有什么后手啊?”   明楼讽刺的笑了笑:“这个人初出茅庐,太过自信南田给他设定的身份,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会暴露。所以,他为什么要惊慌呢。南田洋子知道这件事吗?”   “孤狼应该给她汇报过,昨晚深夜南田洋子有给我电话,打听你最近的行踪。我半真半假的说了些,只推说你其实并不耐烦,是大姐逼着你做的的。她相信了!”   “相信?你觉得有孤狼的汇报,她会这么轻易相信吗?”南田洋子这个人自负自满,最喜欢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放上的这颗棋子,让她自信对我们家的事了如指掌,不会轻易放弃这条线。她应该还会找时机试探,我们静观其变吧,“既然如此,我们就好好演一场戏,让她不得不信。”   阿诚挑眉看着明楼,点点头。   ※ ※ ※   经过一晚上的休息,苏蕴仪的精神比昨天好了很多。不看脸上还未消下去的淤肿,和腕间的伤痕,谁也不会看出她曾经经历过什么。   她坐在客厅,安静的喝着汤。唯有四处打量的眼神,泄露了她的还未恢复的精神。   苏继荣默默的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酸涩:“蕴仪呀。”   苏蕴仪迅速抬头,似乎觉得自己太过紧张,以笑掩饰:“爸爸,你叫我?”   苏继荣佯装不知:“你和明楼,你爱如何如何吧。”儿孙自有儿孙福,通过这一事,他没有再那么反对了,如果她真的感觉幸福。大不了自己出国,眼不见为净。   “爸爸?”惊讶于苏继荣的突然软化,苏蕴仪张大了嘴。   “爸爸只是希望你幸福。”苏继荣摸了摸她的头顶,感叹自己老了,经不得风浪了;若是年轻的时候,自己怎么也不会轻易同意吧。   苏蕴仪并不傻,反对那么久的父亲,怎么可能突然同意。定是自己这次出事,把他吓到了,觉得再没有比自己平安来得更重要的事了。她握住这双从小牵着自己成长,已经不再厚实的手掌:“爸爸,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是苏继荣的女儿,苏家没有卖国贼,我也不会是那个先例。”   苏继荣鼻尖酸涩,觉得女儿真的长大了,欣慰的同时还感到心痛:“我的女儿从来不是卖国贼。”   第四十一章   夜色深沉,明楼和阿诚踏着月色而归,家里安静得只听闻钟摆摇晃的‘咔咔’声。客厅里,明镜只开了一盏落地灯,穿着深紫色苏绣的旗袍,外罩浅紫色毛衣,闭目小憩;听到声音时,惊醒过来,揉着还未清醒的双目。   明楼把公文包递给了阿诚,脚步轻柔的走了过来:“大姐,夜重风凉,容易风寒还是回屋睡吧。”   明镜捏着鼻梁,比了手势。明楼顺势坐在她身旁的沙发里,添了一杯热茶递给了她:“大姐,是特意在此等我的?可有何事?”   “当然是有重要的事,”喝了口热茶,明镜清醒了不少,眼中也没了睡意。   “大姐,既然有事去我的书房吧。我们慢慢详谈。”明楼打断了明镜即将出话,如是说道。现在这个家里,可不是谈话的好地方,一切都还是避讳着点好。   明镜点头,刚跟随明楼进了书房,就迫不及待的问道:“昨天我不方便问,今天我想你给我露个准话,你和蕴仪是怎么回事?”   那样的亲密,绝不是明楼处事的风格。蕴仪的表现还可以解释为,雏鸟情节,因为之前的经历,所以看到救她明楼格外依赖。但是明楼,那眼里的深意,她可是瞧得清清楚楚。绝不是同情和怜悯,那是一个男人看到自己喜欢女人的反应。   “大姐觉得呢?”明楼笑而不语。   “别和我绕弯子,”明镜瞪他一眼:“我今天在这里等着你,就是要个准话。”   明楼浅笑,坦然道:“就是大姐所看到的那个样子。”   “什么时候的事?”明镜开心的笑了起来。知道蕴仪和明台是兄妹后,她还扼腕了一阵,现在知道明楼和她,真是太好了。比起那个汪曼春,蕴仪可好了不只一星半点。   想到汪曼春,明镜像是吃了苍蝇般的恶心,脸色也沉重了下来:“我警告你啊,蕴仪可是个好姑娘。而且就冲着他们家和我们家关系,如果你要是敢辜负她,我可不会放过你。那个汪曼春,你最好离她远点,若是我发现她对蕴仪动手脚,看我怎么收拾你。”   “大姐,”明楼神情凝重,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你放心我,我知道怎么做的。”这样的经历只要一次,就足够刻骨铭心,不会再有二次了。   “只是大姐,还希望你暂时替我保密,不要让别人得知。”明楼在明镜即将变脸前解释道:“我现在这个位置上,害怕对她有危险。汪曼春就是最危险那个人物,所以希望大姐给我点时间,我会处理好的。”   明镜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僵硬的点点头:“你和明台都不让人省心。”好不容易终于定下来了,居然还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不能公开。还来不及开心,就被一盆水从头到尾浇了个透心凉:“我和你讲啊,你可给我快点处理,我还希望早日喝到弟媳的茶呢。”   “大姐,放心吧,我会的。”明楼笑得温柔,那样的画面他也很期待。   明镜点点头,站起身来:“好了。有个底儿,我就放心了。我回屋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是,大姐晚安。”   “晚安。”   ※ ※ ※   几乎是天刚擦亮,明台就睁开了眼睛,梳洗之后穿上宽格纹西装,系上波点领带,外罩细格纹大衣,早饭也不吃的出门了。   刚过八点就准时出现了苏家客厅里,看着早已起床,坐在临窗的沙发里,看着外面在草坪上跳跃的阳光,泛着浅浅的笑容。   “嗨?”明台不正经的斜倚在门框,对着她挥手:“怎么样,出去打球吧。”   “不了,我还有事要做呢。”苏蕴仪指了指旁边小几上的一大叠报纸:“你今天怎么来了?”   明台不开心的撅嘴:“怎么,只许大哥来,就不许我来啊。”   “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苏蕴仪淡淡的解释道:“你爱赖床,就连念书也不能使你早起,所以很意外。找我有事吗?”   如果是以往,小仪早就因为这件事和自己抬杠了。甚至还会呛自己说‘对呀,就不许你来。’明台心里难受,面上不显:“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就是很久没和你去骑马,今天特意来接你的。”   骑马?就是要出门了。向往的神色在她眼底一闪而逝,轻轻摇头:“还是你去吧。我想看会儿报纸。”   那样的黯然,怎么可能瞒过明台的双眼。他故作不知的走了过来,随意拿起一张报纸:“这是什么呀?你确定你是在读报,而不是在发脾气,撕报纸出气?”   苏蕴仪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扯过他手中那张张被剪得坑坑洼洼的报纸,“还给我,你不懂,我不和你计较。”   明台嗤笑着摇头,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这才发现小圆桌上放着一叠厚度不正常的报纸:“这是什么东西啊?”   说罢,就想要伸手去拿。手刚摸上书,被挨了一巴掌。苏蕴仪迅速抽回书,抱在胸前:“你不要乱动,弄坏了,看我给你好看。”   明台撅了撅嘴,心中对那个笔记本更好奇,暗自想着总有一天要翻开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好了,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出去转转吧。”   “不了,我好累。你自己去吧。”   “真不去?”明台不死心的问道,今天自己是特意空出来,打算把一天的时间都陪她。   苏蕴仪毫不犹豫的摇摇头:“真的不去了。如果你想去,就去吧。”   “我一个人怎么玩啊。”明台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害我一大早就起来了呢。”   苏蕴仪给他倒了杯茶,递给他:“对不起啦。要不你陪我聊聊天吧,如果你不怕无聊。”   这是妹妹难得主动找自己一次,自己怎么会无聊呢,求之不得呢。明台心中这样想着,面上还是端得高高的:“好吧,想聊什么。”   “我也不知道呢,随便聊聊吧。”苏蕴仪看似漫不经心,在不经意间引导着话题:“干脆就聊今天早上的新闻吧。”   今早的新闻,他看过,又有抗日分子被捕,现在被关在七十六号的牢房里。算是一个较大的新闻,据说这是起有组织的叛乱。但是小仪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事呢。明台垂眸掩住暗光:“今早有发生什么大事吗?我出来得早,还没来得及看呢。”   苏蕴仪不疑从旁边一摞报纸里,精确的随便抽出一张,放在桌面,点住其中一个小版块:“就是这条新闻。”   明台扫了一眼,证实就是那条新闻。能够从那么多的报纸中,准确拿出这一份,他不信她没准备。兴许那叠报纸里,讲的都是和这个有关的事情:“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你的看法呢?”   “养尊处优太久了,才发现自己过的是书呆子的生活,完全不知外事。今日看到这则新闻,震惊了而已。”苏蕴仪暗暗打量着明台的反应,小心的说道:“这个日本人,也太心狠手辣了。”   她还记得除夕那夜,明台的态度,他也是反日的吧。所以,自己可以先问问他的想法之类的。或许会有些门道呢。   “记得古时候的一句话吗?”明台翘起了腿:“‘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说的就是日本人,我们自己的领土不需要异族来耀武扬威。现在的牺牲,只是为了换取明天的光明。”   苏蕴仪暗暗点头觉得深以为然,瞄着他看向窗外的悠远目光:“那国家遭难,你想过做什么吗?”   明台笑而不语,忽然抬眼看着她,目光深悠,直指心底:“我想做什么?是你想做什么吧。我劝你歇了这份心思,有些事情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谁让我们都养在‘深闺’呢。”   有的事情自己做了不觉得什么,但是却容不得身为亲人的她去。只要想到,她有可能在某件任务时,丧命就难受得不能自已。   苏蕴仪尴尬的笑了笑:“我就问问,你太敏感了。”   就算如此,她还是想尽自己的一份力。但有句话明台算是说对了,自己确实养在深闺。就算想帮忙,都无从下手。谁知道这会不会是日本人钓革命烈士的引线,冒然出手不但自己会出事,还会连累他人。   现在首要的任务,是要明楼哥哥看清日本人的残暴,早日从那份工作中摘除自己,保证平安。其他的,以后再说。   第四十二章   “大哥,我这么明显的提点,明台会不会怀疑啊?”安静的车内空间里,只有阿诚的声音,唯有这个时候他不用刻意压低声音,因为车里面只有他和明楼,不论两人说什么,都不用担心被人偷听。   明楼目不斜视,明台的脑袋很聪明,自己只能瞒一时,是一时:“怀疑是迟早的事,说不定他现在就已经开始怀疑了。那也只是怀疑,只要我们抵死不认,明台也无能为力。对了,那件事他的进展如何?”   阿诚透过后视镜看向后面的车辆情况,明楼勾开帘子看似漫不经心的动作,其实是在暗中观察有否车辆跟踪,和阿诚时不时透过后视镜看向车辆后面情况的目的一样。   “进展得不错,他正在透过海军俱乐部的平面图,研究日本领事馆可能进出的每一个安全通道。今晚就是舞会的时间,他格外重视。”阿诚轻笑,任性的小少爷难得这么专注。   明楼点点头,放下了手,交握放在双膝上:“这是应该的。我们能帮的只有这些,其他的还得靠他自己。”   “大哥,孤狼的事,等她完成我们需要转达给南田洋子的信息,要不要动手?”这就是颗□□,随时都会可能爆炸。他很后悔自己的心软收留了她,否则蕴仪也不会出事。为此,他一直都很自责。哪怕明知道,就算没有孤狼,以高木天一的打算,蕴仪也免不了这一劫。   “不用,弄掉她,南田洋子还会弄来第二个、第三个孤狼。”明楼早就有自己的一番计较,“与其那样,还不如留她在身边,让她把我们需要告诉南田洋子的事,事无巨细的告诉她。”   虽然知道大哥说的都有道理,阿诚还是忍不住一阵长吁短叹,“看来我们今后要演戏的对象,又多了一个。感觉家里比外面还辛苦。”一通抱怨后,他精准的把车停在了苏宅大门前。   明楼笑骂了一声,开门下车。留下阿诚独自一人‘善后’。   ※ ※ ※   黄昏的晚霞染红天边的云彩,呈现出渐变色彩,明楼站在院落中朝着正屋缓缓而行,身后的云彩仿佛是他身上散发的气息,温暖得让人心醉。   恰好在花园里剪花的婵娟笑得像她手里的捧着的菊花一样,看着自家的准姑爷。那天老爷和小姐的话都听到了,心里暗暗的为小姐高兴。   其实说起来,就她看来比起爱玩闹的明台少爷,平易近人又爱笑阿诚哥和小姐更配一些,;但是看到明楼少爷对小姐宠溺的样子,又瞬间弥补了这种不足。再加上这次的英雄救美,她就彻底的站在明楼少爷这边。   非要鸡蛋里挑骨头的话,就是明楼少爷的年纪似乎太长了,如果再小点就好了,和阿诚哥一般大就好了。   似乎察觉自己的想得太多,这种事本就是小姐喜欢就好,婵娟回过心神,笑着迎上去:“明楼少爷,您来啦。”   “婵娟,小姐呢?”今天天气这般好,即便已夕阳斜下也不冷。本以为她会在院子里,却没有看到身影。   “小姐在客厅里,”婵娟想了下客厅里那堆坑坑洼洼的报纸,给了一个准确的定义:“剪纸!”说剪纸还是客气的呢,分明就是撕纸嘛。只是她不明白,明明有剪刀可以用的,为什么非要用手撕,多费劲呀。   剪纸?他只知道她喜欢雕刻,什么时候还多了这么个爱好。明楼好奇的朝客厅走去,苏蕴仪坐在大片落地窗前的白色休闲椅上,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窗笼罩在她恬静的身躯上,让他有种她在哪里,家就在哪里的感觉。   阿诚所画的那副《家园》,再加上她,就是自己以后想要的生活:“蕴仪,你在干嘛?”   就像是受惊的小鸟,苏蕴仪迅速用东西遮掩住眼前凌乱的一摊。看到来人是他时,松懈了自己制造的紧张感,倦鸟归巢的扑进了明楼敞开的怀抱里:“明楼哥哥,你来了。”   她把脸埋在他的胸膛磨蹭,眷恋的听着强劲有力的心跳,感受着来自他身上的茶香气息,就觉得此生足矣。   明楼紧搂着她,享受着她对自己格外的依赖,以更重的力道给她安全感,安抚着她还会在不经意间透露出的害怕。他握住她的手腕反复看着给她上药的手腕:“怎么样,还疼吗?”   “不疼。”她笑着摇头。   怎么可能不疼呢,再没有谁比他这个亲自包扎伤口的人更加清楚,如果再重一些,几乎都要将手筋切断了。这样迅猛的力道,绝不像她所表现的这样轻松,她只是把所有苦痛都咽下肚腹,不让关心的人担忧。   明楼转身搂着她不言语,她也不说话的躲在这个炙热的怀抱。好半响,他终于松开拉着她到沙发里坐好。自己轻车熟路的拿出了药箱,坐到身旁帮她换药。还担心她集中注意力,会更疼,和她聊着天,转移着思维:“家里就你一个人吗?怎么没看到伯父呢?”   “爸爸几个学生邀请他去做客,要吃了晚饭才回来的。”苏蕴仪看着垂眸的他,这么近距离的观察还是第一次,眼里显而易见的心疼让她的心暖烘烘。就像是药后的糖丸,腕上的伤都不怎么疼了。   明楼看着狰狞的手腕,心疼的难得稚气的边换药边吹气,酥麻麻的感觉让她笑如春花:“明楼哥哥,我真的不疼了。”   如果说这话时,她没有蹙眉会更加有说服力。   “逞强,”明楼淡淡扫了她一眼:“疼就说出来。”   “真的不疼。”她固执的强调。   “行行行,没有,没有。”明楼也不和她掰扯,“你为什么没和伯父一起去做客?”   蕴仪失踪这事瞒得很好,没有丝毫风声走漏,根本不用担心会遭到闲言碎语。   “因为我要等你呀。”苏蕴仪毫不犹豫的回答,嘴巴就像是抹了蜜一样。谁都没有自己的明楼哥哥来得重要。而且,她摇摇头,不想再去想那些烦心事。   对了……   她突然起身,扯痛了还未包扎好的伤口,眉心皱成一堆。明楼手中的沙发再次浮□□点樱红,他心疼的低声呵斥:“毛毛躁躁的,慌什么呢。”   说完就揭开纱布,重新给她上药包扎。这一次苏蕴仪乖乖的坐在那里,动都没动一下,直到他点头,才吐着舌头起来走到休闲的小圆桌上,拿起薄荷绿封面的笔记本走到他身边:“送你?”   明楼疑惑的接过这明显厚度不正常,掂量着也不正常的笔记本:“什么呀?”   “不要打开。”苏蕴仪摁住他的手,“回家看,答应我慢慢看。”   明楼诧异的看着她,点点头。虽然很很好奇蕴仪会送什么给自己,但现在并不急。   “小姐,明楼少爷,吃饭了。”上完最后一道菜的,婵娟走出来喊着两人。   明楼起身握着苏蕴仪的手朝餐厅走去。“诶,阿诚哥没和你一起吗?”此时,她才发现向来和明楼形影不离的阿诚居然不在。   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阿诚,哀怨的看着甜蜜得腻人的两人,感叹着似乎自己也单身太久了:“我该谢主隆恩吗?蕴仪的眼睛里,终于有了我的存在。”   苏蕴仪羞涩的道:“你这么大个活人,怎么可能没有存在。”   “有存在,那你还看不见我?”阿诚嘲弄道:“是被我大哥迷花了眼吧?”   知道阿诚哥是故意打趣自己,苏蕴仪也不再做争辩拉着明楼的手,朝着餐桌走去。   婵娟的手艺不错,又加上有这么个会做菜的小姐指点,就更是不错。只是,被苏蕴仪手艺收买的明楼和阿诚总觉得着吃起来少了点什么。明楼还好,阿诚倒是不客气的说道:“蕴仪,什么时候再弄一桌吧。好久没吃你做的菜了,馋了。”   苏蕴仪明显一愣,垂眸掩饰眼里一闪而逝的黯然:“好啊。”   得到满意答案的阿诚也没注意,低头继续吃饭。倒是坐在她身旁的明楼觉得有些怪异,似乎少了什么,只是这样的情绪太快,让他来不及抓住,便一闪而逝。   ※ ※ ※   晚餐过来,明楼又陪苏蕴仪坐了一会儿,直到苏继荣才告辞回家。看着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苏继荣感叹的摇摇头,明明全身上下透着一股正气,怎么就会钻进权利的欲|望中,而不能自拔呢。   哎,若没有那些烂摊子。按照他对蕴仪的宠溺,包容,和照顾,倒不失为一位良配啊。想到自己答应的事,他又再次沉默了,蕴仪既然做下了那样的保证的,自己就应该相信她。也相信老天爷会让这个从小多灾多难的孩子,否极泰来。   第四十三章   回到家的明楼洗漱完,悠闲的躺在床上之后,才拿出苏蕴仪叮嘱他一定要回到家的笔记本。刚打开扉页,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越往后翻,脸上的笑容越盛,眼角眉梢都乐出了褶子。   她在每一页的笔记本上贴满了从报纸上撕下来的,关于日本人在中国为非作歹的新闻,然后还在旁边注解了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最后总结,中国不会忘,日本必败,跟随日本人下场很惨。一件件令人发指的事,因为她的方法而变得怎么也无法让他严肃看待。   “一天的时间,你到底是用什么样的方法可以收集到这么多消息啊。”明楼自言自语,修长的食指拂过她清秀的字迹,墨迹和纸张轻微凹凸仿佛在无声的告诉他,写这些感想时的认真。   心底的自豪一阵阵往外涌,这就是自己喜欢的女孩,不管经历了什么,一颗赤子之心始终未变:“怎么会这么可爱呢。”明楼重新翻回第一页,重新细看。   ……   内容说多不多,说啥哦不少的笔记本,在明楼以看密函还要认真的态度,看了整整三个小时。看得出,做这笔记的时候,她有多认真。只是,这丫头对自己也太信任了,难道就不怕自己的已经被染黑,把她抓去见南田洋子吗?   明楼感叹的笑了笑,合上了笔记本,起身拿出一个火盆,虽然不舍还是用打火机点燃,扔进了火盆,任火舌将其吞没。纵然不舍,下手却没犹豫。   别说家里有老鼠,就是没老鼠的时候,也不能把这个东西放在家里。这就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会被敌人找到,成为拿捏自己的重要证据。蕴仪毕竟还年轻,有的事情考虑不周,但是有这样的觉悟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明楼看着火焰发呆,这本笔记本给自己的感觉,和晚上吃饭时总有一些自己抓不住的不对劲的地方。到底是哪里呢?只是现在烧都烧了,他也无法重新翻开寻找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呢……   等笔记本全都化为灰烬之后,他端起走到卫生间用水冲掉,又重新躺回到了床上,闭上眼睛重新回忆起从傍晚就给自己的怪异感觉,思索着期间的对话,场景。这种感觉好像是从阿诚和蕴仪谈话时出现的,当时他们……   刚要有点头绪的明楼,被深夜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思路。没一会儿,就传来了敲门声。穿着格子衬衣的阿诚推门而入,“大哥,日本领事馆出事了,特高课打来的电话,让我们去勘察现场。”   明楼沉默点头:“你去准备一下,五分钟之后车上见。”   “是。”   ※ ※ ※   日本领事馆门前,梁仲春面色难看的等在那里,手里杵着的拐棍戳得地面‘啪啪’作响。在看到明楼时,态度恭敬的迎了上来:“明长官,您来了。”   “嗯。”明楼沉闷一声,打量了下被重重包围的日本领事馆,才看着满腹牢骚的梁仲春,等待着从他嘴里听到关于里面的一些基本情况。   梁仲春不负他的所望,瞥了下那些日本人,小声道:“您说这特高课到底什么意思,打电话叫我们来勘察现场,来了还不让进;不进也罢了,就回去嘛。结果里面的南田课长还发话了,不许我们走,就在门口守着。真以为我们七十六号是他们的看门的啦。”   梁仲春这话说得妙,不着痕迹在明楼眼前给南田洋子上眼药。要知道,明楼可是七十六号的一把手,如果他能跳出来说话,赢了自己也出口恶气,制裁了也能摘除自己。   只是他愿意上,明楼却不往下跳:“怎么没叫救护车啊?”   眼看明楼不吃这套,梁仲春也歇了心思,左右自己也没指望能够一次成功。但是日积月累之下,难保他明楼不会偷偷的坑南田洋子一把,到时候也算是间接的替自己报了仇,出了口气:“说是里面没有人受伤。凡是跟凶徒碰了面的,没有活口,全死了。”   “全死了?”明楼眉头紧蹙,脸色焦急难看。心中却在为明台的利落的手段喝彩。   梁仲春瞧了瞧四周,小声道:“明长官,你说这事邪乎不?这日本领事馆守卫森严,这凶徒到底是怎么混进去的呀?又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你说的都不是重点,”明楼打断了他的话,“今晚的重点是,在混乱的现场寻找出能够破案的蛛丝马迹。”   知道了关于里面的大概情况,明楼和阿诚给了彼此一个才会懂的眼神,不再和梁仲春纠缠,朝着里面走去。把所带证件拿出来过目之后,就被放了进去;紧随其后的梁仲春却被再一次拦在了外面,他气愤的一瘸一拐的回到了刚才所站的地方,继续等待。   日本领事馆的办公室里凌乱不堪,南田洋子的脸色很不好,见到明楼时连最平日里最起码的笑容都露不出,只能抿了抿唇角:“这次的案件一共死了三个人,屋里死了档案管理员,门廊那边死了两个领事馆的武官。”   “还有什么损失没有?”明楼跟在她的身后,脸色同样难看。   被忽略的阿诚不动声色的仔细观察着屋内的情况,屋里的桌子移位,凳子散架,文件之类的在地上散落一地,很明显是经历过一番打斗。屋内所有的窗户都紧闭着,唯有正对阳台那扇敞开着,微凉的夜风吹得白纱如海浪般翻涌。   阿诚往后退了一部,谨慎的双眼被压在凳子腿下的手表所吸引,心里咯噔了一下。故作无意的看向正在和南田洋子说话的明楼,两人的注意力都在这次的案件上,根本无暇顾及他。他慢慢的朝着那扇打开的窗户走去,一步、两步、三步……   看似随意的动作其实都通过桌上放着一面镜子,反射进了南田洋子的眼里,她说话的声音缓了,更缓了。   同时她的异样也被明楼看在眼里,阿诚在‘钢索’上的行为让他心焦,他心里明白阿诚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想要急于毁灭。而他却不知道这个线索是南田洋子故意让他发现的,关心则乱,这样东西肯定是他认识,而南田洋子却毫无头绪的。   因为无头绪,所以故意放在那里,任人看见,谁要去动,谁就有问题。阿诚显然在短时间没想明白,自己明白却不能点醒,只能突然抬高了音量,希望他能察觉及时收手。可惜的是,陷入自己行为里的阿诚充耳不闻,一步步跳进了南田洋子的陷阱。   明楼收敛了心神,不再为已经成为定局的事情操心,和南田洋子话中带话的周旋。南田洋子也满意的勾起了唇角,和明楼耍着太极。她早就怀疑这个明楼有问题了,以前是想通过阿诚搬到他,没想到啊,没想到……弄倒了阿诚,明楼也快了。   ※ ※ ※   回去的路上两人格外沉默,阿诚打破僵局拿出一块手表,脸上有着放松:“明台这小子,差点露出了马脚,还好被我看见,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是啊,的确不知道怎么收场,”明楼话中有话:“南田洋子终于有借口进我们明公馆了。”   阿诚神色肃穆的从后视镜看着扑克脸的明楼,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你以为你为什么会捡到这块手表,那是因为南田洋子希望有人捡到,希望有人来帮她证实谁是这次这件事的主谋,否则光凭这块表她也无法破案。特高课提前到了那么久,那么多人重重把守,为什么所有人都没有发现这块手表,而偏偏你一去就发现了。还不是在犄角旮旯你,就是在窗户下那么露着?”   明楼一连串的话让阿诚脸色发白,此刻,他也知道自己跳进了南田洋子的全套。紧捏方向盘的手抖了抖,车子开得歪歪扭扭,随时都有种撞上道路两旁的感觉。   “镇定些,继续开,”明楼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带着爱抚人心的低沉,让阿诚紧绷的情绪稍稍镇定了一些:“现在只要出现任何一点事,后面跟踪的车辆随时会冲出人上来逮捕。”   经明楼这么一提醒,阿诚才发射性的透过后视镜看向车辆身后,果然有两辆车不远不近的跟踪着,自己居然现在才发现,背心被冷汗浸湿:“大哥,我们现在怎么办?”   “先回家,回家后,再慢慢说。只要我们路上没有任何异动,南田洋子的人就暂时不会动手,只是静静的观察。希望我们这个鱼饵,可以钓出更大的鱼。”明楼闭上了眼睛,大脑飞速运转着,想着所有能够化解这次危机的办法。   迫在眉睫,每个细节都需全面考虑,容不得半点差错。   第四十四章   南田洋子从小到大都喜欢看一个游戏,关于猫捉老鼠的游戏。她发现一个事实,就是猫捉到老鼠后,不会马上吃掉。而是放了,在老鼠以为有机可乘的时候,再出其不意的捉住。老鼠惊慌失措的‘吱吱’声,会让猫满足的舔手得意,样子高傲又得意。然后又继续放掉,周而复始,一次次享受着胜利的喜悦,和将老鼠玩弄在鼓掌间的那种快意。   当时的她还不明白这其中的乐趣,直到自己进了部队,进了特高课。那种站立在众人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快感,让她终于明白了她也是属猫的,猫的习性她都有。在她的手上,出现过很多的老鼠,而这次显然是她最满意的。   所以,当电话响起时,她并没有急着去接,而是欣赏着午夜天籁,就像是欣赏一曲经典不衰的歌曲。一遍、两遍、三遍……她终于慢条斯理的接起了电话,想要听听老鼠垂死前的最后挣扎。   “南田课长,我有重要的发现向你汇报。”   看似平稳的声音掩藏不住轻微颤抖,垂死前的挣扎,真是最好的电影。南田洋子的脸上泛起了迷之微笑,轻哼一声,傲慢又无礼。   “我发现了毒蜂的踪迹。”   南田洋子一改先前的轻松,坐直了身体,棕色的瞳孔晦暗不明。毒蜂是自己到达上海以后,所接触的最难缠的对手。交手了两年,却始终未曾见过他的真面目,一个自己是男是女都不曾弄清楚过的对象。自己发誓要亲手抓到他,可他却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这个阿诚倒是很聪明,知道用什么引起自己的注意力,秋后的蚂蚱不足为惧,如果能借此弄出毒蜂倒是一箭双雕。不过,自己却不能轻易的答应。   南田洋子的沉默让阿诚响如雷鸣的心跳声在这个夜晚格外惊人。他看向沉稳坐在沙发里的笃定的明楼,眼睛酸涩,心里却突然镇定下来。不管什么时候,大哥总是像一座大山般,让自己信赖可依。   这个计划也是他回到家里和自己说的,虽说并不一定能让南田洋子相信,但是只要她怀疑,我们就能趁虚而入给以肯定的‘证据’,就能从这盘死棋杀出重围。   感受到阿诚的惊慌失措,明楼起身走到他身旁,鼓励的拍拍他的肩膀。劲道的力量,仿佛给他注入了一股暖泉,让阿诚慢慢沉着下来。现在比的就是耐性,看看谁先沉不住气。   仿佛戏耍够了垂死挣扎的老鼠,南田洋子终于施恩般的露出了笑容:“阿诚先生,你以为你辗转反侧想出的这个借口,可以为你的行为作出完美的解释吗?”   “我没有找借口,只是在说一个事实,虽然冒然拿走手表的这个动作很冒险,但是富贵险中求。只要成功了,我就可以逃离明家,获得自己想要的自由。”   阿诚和明楼的关系不好,南田洋子早就从孤狼的报告中得知,也并不意外。语调里的渴望,倒是很好的印证了这一点,“所以呢……”   阿诚一点点把明楼想要说的话,渗透给南田洋子,并且说了时间限制。这让本就有心的南田洋子故作宽容的给与了一周的时间,就当为自己的小老鼠举行个别致的葬礼。   电话挂断,阿诚终于舒了口气,背心和额头早已被涔涔汗水浸湿:“对不起,大哥。”   他内疚的低下头,三十的人了,在面对明楼时还像那个刚到明家的孩子,在做错事后本能的害怕着明楼的责罚。   “我希望从今往后,再也不要听到‘对不起’三个字。”明楼疾言厉色。   他是个好大哥,在不触碰原则问题时,他可以和弟弟们嬉笑打骂;在出现问题时,又有着类父的严厉;在工作时,更是铁面无私的上司。他在种种角色中变换自如,归根结底,所有他的每一面都是为了中国的将来,弟弟们的将来。他希望尽快结束战争,但是不希望用他们的血去奠定将来的基础。   “一个星期后,你只会听到‘解决了!’”   明楼满意点点头,神色转为柔和,叮嘱道:“万事小心,点到即止。”   “是,大哥。”   ※ ※ ※   凉夜如水,乌洞洞的天空下起了薄暮烟雨,纤细的雨线将天地都连成了五线谱,夜风将雨线送进敞开的窗户,润湿了窗前乌木色花架上的风信子,在这个夜晚显得更加娇嫩。   昏黄的灯光下,苏蕴仪穿着白色的连衣睡裙,脸色暗淡。在她面前放着一盘最讨厌的苹果,还有明楼送给她的刻刀。这是在看到她经常喜欢用水果刀雕东西,又因为没有刻刀的利落,而雕的坑坑洼洼时送的。他不知道,自己就是有刻刀,就是懒,不愿意去拿。一般都是手边有什么,用什么雕。在收到刻刀时,她满心欢喜从此后都随身不离。   如今……她双手握拳,紧紧的盯着这把做工精致,泛着冷冷银光的刻刀。缓缓的对着它伸出了手,在即将触及时,神色惊恐的收了回来,仿佛那不是一把刻刀,而是洪水猛兽。   如此反复的折腾了一个小时,她的眼睛逐渐空洞,看到的是一只呲牙咧嘴的巨兽,锋利的锯齿沾满了红色的鲜血,嘴里还咬着一个人,他的头已经被咬出了血窟窿,鲜血如注,如河淌过来,马上就要来到她的身边。   她长大了嘴想要呼叫,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她想要找人求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忽的,那个人抬起头来,那是,那是……   ‘咚’客厅的灯唰的亮了起来,婵娟穿着月牙色小袄,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小姐,早。”   刺眼的亮光打破了魔咒,苏蕴仪神色茫然的坐在沙发里,额头上爬满了细密的汗珠子,手抖得就像是发羊癫疯的病人。   “早,”干涩沙哑得就像是没调试的琴声,“几点了。”   “五点了。”   “已经五点了吗?”苏蕴仪木讷的转头,雨已经停了,花架上的风信子经过一夜的洗礼凋零散落,紫色的小花瓣焉焉儿的从枝头脱落,散满了花架。   窗外的天边透过层层云雾泛出星星点点的白光,原来天已经亮了啊!   “耶,小姐打算雕东西吗?”   苏蕴仪垂眼:“不了,收起来吧。”下次,下次自己一定可以的。   ※ ※ ※   一大清早就起床准备早餐的桂姨,刚把乳鸽汤端到餐桌上,就听到书房里传出来的嚷嚷声。她小心谨慎的观察了才,才放轻脚步,如猫一般的靠近门边,半蹲在地方仿佛在找着什么。只有她自己才清楚,她听得是里面说话的内容,恨不能整个人贴在墙上。   “每次我和你提加薪水,你就跟我发脾气。这么多年了,我有跟你提过加薪水的时候不超过两次,你去外面打听打听,有干了十年的高级文秘不加薪水的吗?政府办公厅那点工资根本就不够开销,很多时候他们叫我,我都迈不开腿儿,别忘了我是替你办事,代表的是你。我拿不出来钱,丢的也是你的人。”   “混账东西,”明楼狠狠的拍了下桌子,劲重的力道吓得外面的桂姨腿弯子一软,差点跪在了地上:“你别忘了,你长这么大靠的是谁,跟我算账,我告诉你,算一辈子都算不完。”   “所以你只要给我一口白米饭,我就永远得当看门护院的对吗?”阿诚原本想说‘看门狗’,即将出口时又觉得把自己给骂了,才临时换了词儿。   明楼偷偷的眯眼,指了指他,出口的冷如霜剑:“滚!”   阿诚倔强的站在书桌前,调皮的做了个鬼脸:“行,我不求加薪了,你借点钱给我行吧。”   “滚出去。”脱口而出的话,伴随的是一阵哗啦啦的响声。   阿诚转身走到门口,猛地拉开了书房门,桂姨正半蹲在地上无措的看着他:“我东西掉了,在找。你和……”   阿诚铁青着脸,饶过她走了出去。   明楼也来到了门前,看着无措桂姨,口吻也不是很好:“桂姨,有空多教教阿诚,让他知道他是靠谁才长这么大。别成天想些别的什么的,偏离了轨道。”   “是。”桂姨怯弱的躬身,眼光透过明楼的身体和门栏间的空隙看向里面,书桌上空空如也,地板上散落了一地的书、笔和纸;显然刚刚‘哗哗’的声音就是为此:“大少爷,我去收拾下书房吧。”   明楼神色不耐的瞥了眼地板,冷声道:“不用了。”   转身关上了房门,桂姨站在门口若有所思沉思了一会儿,也转身离开了这里。   第四十五章   清晨八点,柔旭的阳光穿过刚刚发芽的青嫩叶苗,大片铺洒进阴暗的宪兵司令部。南田洋子身着一丝不苟的军装,神情严肃的看着桌面上例行的黄色信封。信封已经被拆开,白色的信纸摊在阳光下,墨黑的笔迹泛出隐隐的光泽。   这是孤狼到了楼家后,每天都会做的事。大到明家每次争吵,小到家里谁打了一个嗝儿都会记录在里面。也许在别人眼里这些都无关紧要,但是在她眼里,这些都是随时在为自己搬到明家所做的准备。   只要自己处置得当,明家永无翻身的可能性。楼是由汪曼春的叔父汪芙蕖所推荐,汪芙蕖一向和大日本帝国关系良好,汪曼春的衷心也是可昭日月,按理说明自己不应该怀疑明楼。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女人的直觉告诉自己,明楼这个人深不可测。远不像表面这样温文儒雅。   宁可错杀,绝不放过。明楼必须死!明家必须忘!就让自己来给一箭双雕,既除了自己的老对手‘毒蜂’,还可以将明家连根拔起!   或许还能来个三雕,南田洋子勾起了唇角,拿起了手边的电话   ※ ※ ※   苏宅内,婵娟看着外面正盛的阳光提议苏蕴仪去花园里晒晒太阳。她说这话时,苏蕴仪正在书房里作画,听闻之后,手一顿,黑色的颜料突兀的晕染在红色暖阳中。就像是她心中那道抹不去的阴影。   不论表面多么的风平浪静,她知道她再不是从前的她,这双芊芊素手沾满了人的鲜血。尽管事后想起,她并不后悔当初的做法,却始终无法面对。甚至于恐惧到了不敢碰一切利器,这样的恐惧她没对任何人提起,她相信自己能够挺过。   或许是她表现得太好,竟没有人发现她的这一变化。这样也挺好的,她相信自己能够走出来,只是时间或许稍微花得长点,但是没关系,自己可以慢慢来。至于,去走走   苏蕴仪放下画笔,小心翼翼,感受着柔嫩如母亲温暖双手的阳关在自己身上顽皮嬉戏,温柔抚摸,唇边荡起浅浅微笑。阳关己如此的近,触手可及,只要自己愿意随时都能沐浴在它的光辉之下。自己却因为那件事,而一直拒绝。这不是一个良好的现象,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婵娟,”苏蕴仪回头看着傻愣愣注视着自己的她:“你去把大门关上。”   婵娟也没多想,只以为是自己出去买菜回来忘记关门,或者门没关好之类的,也忘了还有看门的老齐会检查这个,转身离开了书房。   苏蕴仪在她离开后,等了一会儿后,也悄然小楼。在越来越接近大门时,她的步伐缓慢下来,仔细一看,竟然比清朝宫廷里,穿了花盆底的娘娘步伐还要小,还要慢。明明就是触手可及的地方,她却始终裹足不前。仿佛前方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而另一边婵娟确定好花园外的铁门关得紧实后,也摇头晃脑的往回走,看到矗立在客厅阴影里面的苏蕴仪时,她开心的举起了手,正准备喊时,同时看见了扶梯上的老爷,和他身旁的云叔,同时摇头对自己做了个‘嘘’的动作。   婵娟虽不解其意,也没再试图大声嚷嚷,和老爷他们一样站在原地不动,作石膏状观察着小姐。慢慢的,她终于发现了怪异之处。小姐就像是个蹒跚学步的孩子,站在那里兜兜转转,明明离大门只有一步之遥,她却始终不曾往前。哪怕偶尔的一次迈步,也是极小的,微乎其微,如果不是仔细观察,根本就发现不了她曾经移动过。   婵娟自认不太聪明,但也不傻。回想这些日子小姐的一些举动,她明白了那次绑架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表面看不出来是因为伤在骨髓里,这些杀千刀的。她暗暗的咬牙切齿,恨不能自己身临现场,给那几个人几榔头。不行,自己一定要告诉姑爷,让他给小姐姐狠狠的出这口恶气。   也不知道姑爷知不知道小姐这个样子,婵娟幽幽的想着,再次看向苏蕴仪时,握紧了拳头偷偷在心里给她加油鼓劲,希望她能够走出来,只要一步,一步就好。向前一步,就能驱散黑暗的笼罩,沉浸在温暖的阳光里。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苏蕴仪还是站在刚才那个地方不曾移动。苏继荣和云叔始终站在扶梯上无声的陪伴着,婵娟换了个姿势缓解着酥麻的双腿。大家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无言的、默默的陪伴着她。   也不知道是变化是怎样发生,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苏蕴仪忽的站在了大门外,沐浴在眼光里,她紧闭着眼睛,摊开了双臂,驱逐了黑暗,拥抱了阳光。把心中所有阴影都抛弃于身后,以全新的姿态来迎接自己的‘新生’。   苏继荣双眼泛着泪花,轻拍了云莱扶着自己的手臂,放轻脚步往楼上去。他早就看出了蕴仪的不对劲,只是隐忍不说。经历了这件事,他不想给她任何压力,况且是他是信她的,信她不会就这么屈服。这孩子表面上看着柔弱,其实骨子里有股韧劲儿,只要她愿意尝试就没有战胜不了的。今天亦如此!   婵娟捂住自己的嘴,强忍着即将脱口而出的激动。看着沐浴在光阴里的小姐,她心里百味杂陈,既开心又心酸,更多的还是自豪。瞧瞧,小姐就是这么让人敬仰。她不像是一般矫揉造作的大家闺秀,弱质芊芊,什么都怕。她更像是书里说的新时代女性,在面对挫折和荆棘时,仍然勇于上前。   苏蕴仪含笑闭着双眼,感受着活泼的阳光在肌肤上时而顽皮的嬉笑跳跃,时而是如母亲般温柔抚摸;心中那团灰暗在她踏出来的一夕间,灰飞烟灭。她吐出心中浊气,迈开步伐,大步在花园里跑动着,笑着,感受着从回家以来不曾体会过的开心的。   忽的,她停下了脚步,看着不远处身着暗灰色大衣伫立在花架旁的明楼,睿智深沉的双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闪着动人的自豪,和让她心醉的柔情。她笑着跑了过去,还来不及说话就被搂进了他的宽厚的怀中。   感受着他在额间留下的眷恋的一吻,感受着他低哑的声音在耳边轻微呢喃:“你很棒。”   她羞涩在他怀里摇摇头,而后抬头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我会让你感到骄傲的。”   “我已经在为你骄傲了。”明楼轻抚着她柔嫩的双颊,今天早上偶然听明台抱怨说蕴仪不出门,躲在家里做些奇怪事情时,他才明白自己一直以来感受到的不对劲在哪里。   这丫头表现得太好,好得大家都忘了她才经历过人生中的‘最黑暗’,把她当做平常人来看待。岂不知,她从未从阴影中走出,不出门,不碰利器……因为这些都会让她想起那些‘不堪回首。’   他下班后就直接过来,是想陪着她,陪她一起出来。谁知,她却给了自己一个莫大的惊喜。这是在经历昨晚唯一可以让自己开怀的事情。   “那个……”苏蕴仪扯着他的领带,轻声问道:“你看了吗?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漆黑的眼中闪现着期待的光彩。   明楼沉着的点头,“我看了,可是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   “为什么?你没看到里面的内容,这些都不是我的瞎编的,有理有据啊!里面详细的记录,难道你还是……”焦急、不解的心情,让她的语速加快,胸口起伏急促。   “我知道,我都知道。”明楼上下搓着她的手臂,安抚她慌乱的情绪:“嘘……嘘……你放松,听我说,放松。”   苏蕴仪怔怔的看了他一会儿,也不说话,点头示意他说。默默的扭开了头,不愿再直视他。   别扭的小样子让明楼心里痒痒的,很想揉捏一番:“你知道你昨天的那番动作,如果被日本人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吗?”   如果被日本人知道?结果,肯定是被抓起来吧,下场肯定也不会好;这些她早就从报纸上知道了。   苏蕴仪脸上讥讽的笑容,让明楼暗自叹气,沉声道:“你就这么莽莽撞撞的把那些东西交给我,你就能够保证我不会把它交给日本人领功吗?”   听到这话,苏蕴仪倏地转过头来,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不能够相信竟然会从他的嘴里听到这样一番话。   无视掉她众多复杂的情绪,继续说道:“身在这个乱世,天真就应该被我们摒弃。因为很多时候,‘天真’就是害死我们兵器。就算这些东西我不交给日本人,如果偶然被人发现,报告给了日本人,在我家,或者你家收出这些东西。他们就有成千上万个借口,给我们定罪。中国又会多添几缕亡魂。心中的想法不要轻易被人摸透,只有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才能用我们自己的力量去做更多的事。而不是像一些热血的爱国青年一样,刚喊出口号,人就没了。”   第四十六章   苏蕴仪定定的看着他,也不说话,明眸似利斧随披荆斩棘,能打破任何伪装。只可惜,她的对手是明楼,这个坦诚到可以和任何人侃侃而谈,又心思沉思似深渊,如大海;他坦然的站在她面前,任她打量,探究不慌不忙。   这些道理,她不是不懂,只是太慌乱太害怕,乱了阵脚,忘了!经他一提点,瞬间就心中透亮,后背被汗水浸湿。她不怕死,但是不想连累别人。如果因为她一个人的失误,害了两家人,她就算死了也不能瞑目。明楼哥哥能这样和自己说,说明就算他真的在为日本人做事,也良心未泯。况且她从来都不认为他是一个坏人,这么温柔,对家人又好的人,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苏蕴仪收回探究的目光,期盼自眼底升起:“明楼哥哥,其实你是中国人是吧?”只有时刻谨记着自己身份,才能在做事的时候留有余地,才能唤回心中那颗被焦土蒙尘的赤子之心。   明楼不笑不语,望着她如旭日冉冉升起的希望,在等待中慢慢往下坠,才缓缓开口:“我做事,俯仰无愧于天地。”   苏蕴仪看着英姿挺拔的他,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西装、大衣、长围巾,风度翩翩,温文儒雅。这样的他,怎么可能会是汉奸呢。俯仰无愧于天地!   只要你说,我就相信你!如果我信错了人,那我就让我为我的国家做最后一件事吧!苏蕴仪低垂着眼眸,仄仄暗光流星般一闪而逝,悄悄的在心里留下了什么,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苏小姐,我能有这个荣幸请你出去吃饭吗?”明楼微微弯身,对着她曲起了臂膀。   苏蕴仪巧笑倩兮,音柔如莺:“好啊。”   ※ ※ ※   沉沉夜幕遮住了顽皮的星星,只有一轮圆月泛着皎洁的光芒,和地面萤火般昏黄路灯相互辉映着。   明楼亲自开着车在上海滩兜兜转转,让她这个在上海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人,也惊诧着看着陌生的一晃而逝的街景:“这是哪里?”   他笑着看她一眼,熟稔的把车停在一颗浓密的榕树下,树下还稀稀落落的停了几辆黑色的车:“一个可以放心吃饭的地方。”   这句话说得很巧妙,放心吃饭,是不是意味着你平时吃饭的时候都不曾真正安心过?她没有问,过犹不及,很多事情还是需要自己亲自看,亲自听,亲自闻。况且,她今天很开心,不想因为这些事情影响了这顿晚餐的心情。   苏蕴仪挽着明楼的胳膊,穿过长长的小巷,昏暗的路灯把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最后交错在了一起分不清彼此。她低着头,看着影子,偷偷发笑。扶在他臂弯里的小手,在她抬头四下打量时不自觉的攒紧了他的大衣,步伐渐渐慢慢了下来,落后他一步。   明楼侧目看着她明显紧张的神情,也贴心的慢了下来,另一只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伸过来不经意的搭在她戴着紫色手套的手背上,感受着透过手套传来的冰冷,“这条小巷是我偶然间和阿诚路过时,遇到的。里面的西餐很正宗递到,老板是个法国人,因为爱上了一位中国姑娘,而背井离乡来到上海开了这家餐厅。”   低沉如大提琴的嗓音在苏蕴仪的头顶响起,加上明楼特有的声线,渐渐驱逐了她的不安,“为什么要在这里开餐厅?”在她看来,这里偏僻得简直不为人知,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可是太深了,连给人发现的机会都没有,再香也无用啊。   “和中国很多文人骚客一样,老板也有自己的坚持,并不在意生意的好坏,坚持只做给有缘人吃。因为,他觉得他和他太太的认识,就是缘分。”   苏蕴仪缓缓点头:“原来是这样。说到阿诚哥,今天他怎么没和你一起?”   明楼停下了脚步,转身低头看着她:“难道你多个人打扰我们的约会。”   专注看着他的俏脸一红,苏蕴仪羞涩的拉着他的手往前带:“还有多久。”   “不久,马上就到。”明楼上前一步,从身后抱住了她,重重的力道让她再次停了下来:“怎么了?”   明楼摇摇头,偏头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而后又牵着她的手:“走吧。”   沉浸在甜蜜又羞涩的中苏蕴仪没有看到,夜幕下明楼深沉的双眼,乖乖巧巧的跟上他的步伐,躲到了他的臂弯底下。   阿诚没来,是因为要引开南田洋子的人。在这样一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时刻,明楼知道他不该来找蕴仪,只是想到即将面对的事,还有自己从那本笔记中窥探到的东西,他就觉得自己应该来。想来再看看她,谁知道这会不会是最后一眼。他不惧怕死亡,只是想在死前再见见她。见到她安好无忧,他就开心了。   这家餐厅的老板果然很有自己的风格,连块牌匾都没有,如果不是知道他们要到这里吃饭,苏蕴仪会以为自己误闯入了谁家院子。这是一间中国典型的四合院,而院子里摆设却很有西洋味道。中西结合得淋漓尽致,毫不突兀。   刚才看到榕树下的几辆车子,还以为都是来这里吃饭的,显然是自己多想了。餐厅里稀稀拉拉的坐了几个外国人,很显然刚才外面的所停的车辆,就是他们的。   身穿白色,秀玉兰花旗袍的女子看见来人,笑得温婉的走过来:“明先生,很久不见。再不来,我们可能就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要走了?”明楼看着老板娘:“出去看看也好,想好去哪里了吗?”   “去托马斯的家乡。”上个月,她送走了唯一的母亲之后,就和托马斯商量好了,远离这个战火纷飞的故乡。等到风平浪静之后,再回来落叶归根:“这位小姐很漂亮,你的女朋友?”   明楼笑着点头:“蕴仪,她就是这家店的老板娘张茜。我未婚妻,苏蕴仪。”   未婚妻一词让苏蕴仪羞红了面颊,心底的喜悦如烟花绽放。她含笑着点头:“张小姐,你好。”   “我更喜欢你叫我西蒙夫人,呵呵。”张茜俏皮的玩笑和眨眼,让苏蕴仪心中倍感亲切,配合的喊道:“Hello,西蒙夫人。”   “Hello,明夫人。”再次出人意表的调侃,让苏蕴仪又一次面红耳赤,羞涩的低下了头。   很久没有见过蕴仪如此鲜活的明楼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心中为自己的临时起意感到非常满意。直到腰间传来的蚊虫叮咬般的疼痛时,才出声道:“西蒙夫人是打算让我们站在这里一晚上吗?”   “瞧瞧我,真是不好意思。”张茜轻拍了下额头,退开身体做了个请的姿势。随后便走在了前面,为两人带路。   尽管在这家餐厅里用餐的外国人都很和善,甚至露出了笑容,但苏蕴仪就是无法抑制身体的颤抖。挽在明楼胳膊上的手,已经将他的衣服揪成了一团。她低垂着眼眸,余光紧紧盯着他的身影,哪怕眼睛的干涩也无法叫她眨眼。   明楼垂眸看着她头顶小小的发璇,努力勇敢面对恐惧的孤单身影,右手握住她的紧握成拳的手,慢慢将她拉到自己的身前,从后搂住她。将她整个罩在自己怀里的这一方天地中:“这里是不是很漂亮?”   “嗯。很漂亮。”苏蕴仪轻声说道。   “那《家园》相比,你更喜欢哪里?”家园是阿诚的一幅画,也是明楼心中期待的住所。他曾经说过,希望战后可以把家安在那里。   “《家园》,”苏蕴仪毫不犹豫的说道:“因为那里有你。”   最后的那句话,让明楼弯起了眉梢眼角,动情的在她的头顶轻轻一吻。   两人轻声交谈间,张茜已经带着他们来到了明楼的老位置,刚要出声时就看到了这么温情的一幕。她笑而不语,欣赏着这幅如画般场景。想不到平日里冷峻儒雅的明先生,也有这么浪漫的时候,不愧是留洋回来的。就算是西蒙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嗨,我可以说话了吗?”张茜笑着点了点桌面,拉开了身前的椅子:“你的老位置,我没记错吧?”   明楼点头,簇拥着苏蕴仪来到她旁边坐下:“当然,你的记性一向很好。所以,你也一定记得住我要晚餐吧。”   张茜不置可否,拿出一份菜单放在苏蕴仪面前:“明夫人呢,要些什么?”   苏蕴仪佯装听不见竖起菜单,遮住自己羞红的面颊,故作认真的看着开始点菜。   张茜笑着耸耸肩,弯腰推荐着西蒙的拿手好菜。得到她的首肯后,收回了菜单:“晚餐马上就来,请稍等片刻。”   看着远去的背影,苏蕴仪小声问道:“这个张茜……”   明楼伸出修长的食指,竖在唇中:“今晚的目的很单纯,就是撇开所有人,进行的独属于我们两人的约会。把其他的念头,都抛诸于脑后。放松的享受,就可以了。”   张茜这个人,从他决定要带蕴仪来这里吃饭之前就让阿诚调查得很清楚了,包括她身边的西蒙,完全没有问题。当然了,在她离开中国这片土地之前,这样的调查绝对不会停。当然这些就不必要和蕴仪说了,今晚独属于他们两人。   第七十四章   微黄的灯光在彩色的琉璃灯罩下折射出斑斓微光,角落里留声机传来低低哑哑的声音。不是现在最流行的外文歌,而是老旧的江南小调,吴侬软语缠缠绵绵,笼罩在这一方天地之中,不受外界纷飞战火的影响。   明楼闲适的曲起手指,轻敲击着桌面,很是悠闲自在。苏蕴仪捧着面前的装满柠檬水的玻璃杯,感受着透过光滑杯壁传来的温热触感,驱赶着手心的微凉:“这里真像是一个世外桃源。”   明楼轻笑着摇头:“所以一切温暖舒适都是假象。”   “你很会破坏气氛。”苏蕴仪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她当然知道是假的,这只是自己向往美好的生活的一种感慨罢了。   明楼不在意的笑端起水喝一口。   “嗨,明楼先生。”怪声怪气的音调,打断了两人的交谈。穿着白色衣服,蓄着精致小胡子的,身材高大的外国男人推着银色的餐车缓缓走来。   明楼露出笑纹站了起来:“嗨,西蒙,好久不见。”   “如果你今天不来,恐怕我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了。”西蒙遗憾的张开双手走过来,和明楼拥抱了一下:“听说你有女朋友了,是这位美丽的小姐吗?”   “美丽的小姐,你好。”西蒙伸出了过分白皙,修长的手:“我叫西蒙。”   苏蕴仪看着这只看起来极其优美的手,徘徊着看了下露出善意微笑的西蒙,缓缓伸出了手,我住了他:“西蒙先生,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是苏蕴仪。”   西蒙绅士的弯下腰,艳艳红唇就往苏蕴仪的手背送去,还碰触到的手背就滑如蛇的收了回去。手的主人也受惊般的蜷缩到了餐桌下,整个人如刺猬般的处于警戒状态,那只手不还不停的在衣服上摩擦着。   西蒙也受惊的愣在原地,抱歉的看着明楼耸了耸肩:“哦,对不起。你别紧张,这是我们礼仪,完全没有冒犯的意思。都怪我忘了,中国的小姐还不适应这些。”   话虽如此,但是这个小姐反应也太夸张了吧。这些话西蒙藏在心底,没有说出来。   “西蒙,没事的。让我来”明楼不在意周边人诧异的目光,掀开餐桌巾蹲了下去,张开双臂抱住了颤抖中的苏蕴仪,将她紧紧搂在自己怀里:“我在这里,别怕,我会陪着你。如果你无法面前,我会一直陪着你,我把晚餐端下来,好吗?”   “你,”莹莹泪光熏红了她的双目。   明楼毫不在意的盘腿而坐,甚至还把她放到了自己的腿上:“从来没在这里吃过饭,试试也是不错的。今晚就让我们尝试一下这顿头特别的晚餐。西蒙,麻烦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苏蕴仪捂住了嘴:“我才不要在这里吃饭呢。”   从明楼的腿上下来,钻了出来,歉意的弯了弯腰:“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因为之前有过不愉快的经理,所以我的反应比较敏感,真是对不起。”   “哦,没关系的。”原来被人骚扰过,难怪如此了:“真是抱歉了,如果事先知道,我不会这么冒失的。”   “不知者不罪,没关系。只希望我的反应不会让你感到尴尬。”   “哪里哪里,为了表示我的歉意,这顿晚餐,我请客。”   “不用了,西蒙。”西蒙这样说,更让苏蕴仪感到歉意。分明是自己的问题,现在让人家来买单多么不好意思。她求救的目光对上了已经站起来的明楼。   明楼了然的点点头,自己和西蒙沟通,最后打了个折扣只付一半,这样双方都不用再为此事纠结了。   ※ ※ ※   “再戳下去,都快变成肉泥了。”明楼端过她面前的餐盘,体贴的把牛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之后,才放回她的面前:“吃吧。”   “哦。”苏蕴仪低哼一声:“今晚,我……”   明楼放下手里的餐具认真看她,“今晚我很开心,也很自豪。人的一生中有很多值得开心和自豪的事,而今天我最开心。蕴仪你让我惊讶,也为之荣耀。”   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不管在她幼年遭受过什么磨难。至少在她进入苏家之后,过着的都是精致生活,不管外面有什么风雨自然会有苏老先生替她遮挡,过了十几年的娇小姐的生活。在面对生活给予的打击之后,居然还能再站起来,就凭这一点就让他感到开心与骄傲。   苏蕴仪歪着脑袋,小心翼翼的琢磨着他脸上的神情:“你不嫌弃我给你丢人?”好好的晚餐,被搅成这样,是个人恐怕都会恼羞成怒吧。   明楼握住她不安的,揪住桌布的小手:“傻话,快吃吧。牛扒冷了,就腥了。”   “嗯。”   ※ ※ ※   清冷的月光把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景象交织不分你我。苏蕴仪猫般的腻在明楼的怀里,闻着他身上清茶的气息,唇角弯如弦月:“明楼哥哥。”   “嗯?”   “明楼哥哥。”   “嗯?”   “明楼哥哥。”   ‘啪。’轻柔的力道拍在了她的腰上,宠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顽皮。”   “我很久都没这么开心了。”自打出了那件事,自己或多或少的躲在自己壳里,时时抑郁不得抒发。而今天是自己头一次笑得这么开心,不只是因为自己坚强勇敢的站了起来,还因为知道明楼哥哥心并没有完全染黑,他还有良知的。相信假以时日,自己一定可以帮助他找回正确的立场。   明楼停下了步伐,扶着她的肩膀,面对面的看着她。温厚带着薄茧的手温柔的滑过她的面庞,眼里的深情如同汪洋大海,紧紧围绕着她,让她无法自拔:“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啊。”   “蕴仪,我希望以后无论你遇到任何事,你都会像今天这样坚强勇敢的面对。”   “是,明长官。”跺脚、敬礼之后。她又忍不住吐舌,轻笑。   “顽皮。”明楼捏了捏她的鼻子,捧住她的脸,轻吻下去。苏蕴仪踮起脚尖,双手在他颈后交缠,温顺的回应着。   “蕴仪,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知道吗?不管何时何地,遇到何人何事,都要好好的,不要让我担心。”   “嗯,我答应你。”   ※ ※ ※   灯火通明的明公馆,身着枣色衣服的桂姨勤劳的擦着柜子,晶亮的双目却一直看着窗外。   阿香把乘好的汤碗从厨房端出来,放到了阿诚的面前。又朝厨房而去,瞥了眼已经站在那里近半个小时的桂姨:“咦,桂姨,你在看什么呢?”   突然的响声,惊了桂姨一跳,她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这么晚了,怎么大少爷还没回来呢。”又看了一眼坐在沙发里翻着报纸的阿诚:“你怎么也不陪着大少爷啊。”   阿诚把报纸放到了一边,端起碗,头也不抬的说道:“你也知道他是大少爷,我还能束着他,不让他走吗。”   桂姨被这一噎,嗫嗫的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很多不满,但是大少爷和大小姐是我们的恩人,也是我们的主人,不管如何我们都要谨守下人的本分。”   话刚说完,阿诚就把碗重重的放到茶几上:“我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办,不用你来教我。”起身拐出了餐厅,走到门边时,空气中传来一句轻飘飘的话‘我不会一直是下人的。’   盯着阿诚远去的背影,桂姨满意的笑了笑,收起抹布也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午夜的时钟发出沉闷的滴答声,在这静谧的夜晚荡起了浅浅回音。阿诚推门而入,没发出丁点声响。   明楼穿着背心,浓眉紧蹙静坐于宽大的书桌后,双手交握放在桌上,目光森然的看着他:“如何?”   “刚接到消息,林参谋一行人明天下午到。到时由我去和他们碰头。”阿诚清峻的眉目间,迟疑缠绕:“大哥,一定要这么做吧。我怕……”   明楼深深看了眼阿诚,如是说:“从我第一天加入这行,就随时做着牺牲的准备。所有事情都已经安排下去,我们只需要按着计划行事就好。”   “我明白了。”   明楼点头:“天色不早了,早点去休息吧?”   “是,大哥晚安。”   “晚安。”   明楼静如雕像般坐了一会儿,拉开了右手边上的抽屉,从一叠文件中翻出了一合照:蕴仪娇俏的挽着大姐的手,头枕在她的肩上,对着镜头笑得一脸灿烂。自己、明台和阿诚依然是站在身后,没有什么不同。唯有自己知道,照这张相时,蕴仪穿过大姐臂弯的小手,顽皮的和自己十指相扣,宛如一体。   静静的看了一会儿照片,拇指反复摩擦着照片,倏地拉开抽屉放回原处。起身关灯,离开了书房。   第四十八章   “蕴仪,找我什么事啊?”明台穿着格纹西装,外套一件风衣,嬉笑着搭上街边苏蕴仪的肩:“不是说我来家里接你吗,怎么自己出来了。”   苏蕴仪翘着指尖,拎着明台的袖子‘扔’下了自己的肩膀:“我又不是小孩子,难不成还不认路啊。还有啊,不要拉拉扯扯的,我们要注意影响。”   明台撅起了嘴,黑漆的双眸全是控诉:“你一通电话我就出来了,结果你对我嫌东嫌西的,真是没良心啊。”   早已习惯了明台如同电影明星般的演技,苏蕴仪并没放在心里:“不要玩了,我找你出来是有正事呢。”   “那行,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聊吧。”明台拉着苏蕴仪进了路边的一家咖啡厅:“说吧,找我什么事啊。”   “我记得你的西洋剑术不错吧。”苏蕴仪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明台得意的抬起了下巴:“那是,只要我想学,没什么是学不好的。是不是对哥哥我的聪明,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苏蕴仪故作恶心的打了个寒颤,决定对他无视。   “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明台端起面前的咖啡送到唇边:“一会儿我们去哪里……”   “我要学习西洋剑术!”   宣誓般的话,让明台一口喷出了刚送进嘴里的咖啡。浇了对面的苏蕴仪一脸,她嫌恶的蹙起眉头:“诶呀,你干什么呀,好恶心呀。”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擦拭着脸上咖啡。   “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明台用手胡乱的抹了一把嘴,起身坐到她的身边,拿出和西装配套的格纹手帕,帮她擦拭着:“我又不是故意的,如果你语出惊人,我怎么会喷出来。”   苏蕴仪一把扯下他手里的手帕,冷哼一声:“自己承受能力不行,还怪我,好没道理。”   “脾气还大,”明台揉了揉她的头顶,举手招来服务生要了一张干净的毛巾,继续帮她擦拭着身上的污渍。   “锦云,你在看什么?”穿着灰色旗袍的苏医生拉了拉程锦云的手。   程锦云木讷的转过头,看着满脸关心自己的表姐,神色僵硬的摇摇头:“没什么,表姐。我们走吧。”   苏医生点头,挽住程静云胳膊的手轻轻用力,便拉着她朝身后的商厦走去。程锦云如同木偶一般随着她的牵引往前走,几步之后又扭头看向身后马路对面玻璃橱窗内,正在打情骂俏的男女,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容。有钱人家的少爷,果然都是花花公子。   哪怕共同进行过的抗日活动,也依然不能清洗那颗被资本主义侵蚀过的心脏。这种人,不配得到我的青睐。回想之前的两人间若有似无的暧昧,如今看来简直是一场笑话。想到他对自己露出过的爱慕,程锦云弯起了唇角,也不算是坏事,至少他能提自己完成许多自己无法完成事。   明台,我程锦云可不是好欺负的!   程锦云的心里活动,明台并不知道,他此刻所有的心思圈在自己妹妹身上:“你怎么突然想学西洋剑术了?”   “我想拥有自保的能力。”至少不是像以前那样,只有任人挨打的份儿。自己不想成为别人的累赘,不想在遭遇陷阱的时候,永远指望着别人来救。   明台心里一梗,知道这件事像根刺一样深深扎进了小仪的心里;所以,她希望通过自身的努力来变得强大。他并不反对,只是,他再次嬉笑看着她:“现在的老师就在你面前,还不斟茶拜师。”   苏蕴仪看过明台西洋剑术,自然知道他是个高手,也不扭捏的把面前还未碰过的咖啡举起来,送到他的面前:“师傅在上,请接受徒儿的以咖啡代茶,敬你一杯。”   明台嘚瑟的抬起了下巴,接过咖啡像模像样的喝了一口:“一会儿跟着哥走,带你去选行头。”   “是,哥。”   响亮的回答,让明台心里一颤,尽管知道蕴仪只是配合着自己,但心里还是因为她的那声‘哥’还是让他得到了莫大的满足。真希望有朝一日,她喊自己这声‘哥’是出自于两人的亲情召唤,发自于自己的内心甘愿。   ※ ※ ※   阿诚带着黑色墨镜,神色匆匆的拐进了一条弄堂里,林参谋身穿灰色长衫的,戴着咖啡色围巾朝他迎面而来:“找我这么急,什么事,你的人呢?”   林参谋取下黑色帽子,一脸的无奈:“我的人在来的路上遇到了日本人的扫荡,大部分都牺牲了,还有几个被抓了当了俘虏。我这组人现在只剩下我,和两个受伤的。恐怕没办法配合你们的行动了。”   阿诚低声急斥:“那现在怎么办,计划已经拟定,箭也在弦上了。”   林参谋犹豫的看着他:“不然让毒蝎那组顶替我们?”   “毒蝎是谁你不知道啊。他们能用吗?”阿诚变了脸色。   林参谋也迟疑了,当初正因为毒蝎和毒蛇关系,所以才尽量不让毒蝎参与进来,可是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阿诚仔细想了一下:“等我先请示上峰,听我命令吧。”   林参谋无奈的叹了口气,现在也只有这么办了。   “你们现在的住址安全吗?”   “安全。”   “那几个人现在在哪里当俘虏?”   “不知道,已经派人在打听了。”   阿诚点点头:“保持通讯畅通,随时联系。”戴上墨镜,转身离开了弄堂。身后的林参谋也戴上帽子,若无其事的转身离开了此处。   ※ ※ ※   滴答的转动的秒针让空气凝结,明楼穿着中山装来回踱着方步,“给毒蝎发密电。”   “大哥。”阿诚激动的出声。   明楼回头看了他一眼:“时间已经不容许我们再调一组人过来,情况也不容许我们取消计划,箭在弦上!”   “可是明台真的能够执行任务吗?”阿诚犹豫不决。让明台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枪杀自己大哥,这真是最残酷的命令。   明楼一脸严峻:“军令如山!明台经火锻造过的战士,他知道该怎么做!”   阿诚蹙眉不发一语,倏地,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 ※ ※   事隔几小时后,明台终于收到了这份残酷的电报。在于曼丽极力阻拦,想要劝说他离开上海不成后,最终把自己刚接的电报内容报给了他听。   明台如遭雷击的愣在原地,只觉得自己从万丈悬崖上跌下了深渊,眼前一片黑暗。他回到了上海站秘密联络点,亲自给毒蛇发了电报要求见他。得到了,却是残酷的两字‘不见!’   在一通发泄后,最终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任务。他努力想要寻找出明楼不是汉奸,是军统情报出错的证据,却始终徒劳。回想最恨日本人的大姐的妥协,回想他们似是而非的话,大哥是不是也是抗日者;只是和自己的立场不同的——共|产党?   如果是共|产党,现在正值国共合作,为什么上峰让自己杀他呢?是不是大哥叛变了?如果叛变了,汪曼春为什么还会紧紧盯着明家,阿诚哥还让自己去救大姐。还有海军俱乐部,现在想想,好像都是阿诚哥在有意无意的协助自己。   ……   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他们的身份是怎样。明台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爆炸了,各种猜测在脑海中反复回荡,陷入自己思维的他对外界的事,充耳不闻,就连怎么回到家里的,也不知道!   ※ ※ ※   落日的余晖给坐在楼梯口的两人镀上了一层光辉。   阿诚哥拿着小锤子敲着核桃,明楼坐在他的旁边一个接一个的吃着。两人自在舒适的神情,对明天的情况毫不知情。明台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了过来。   阿诚扬了扬手里核桃:“明台,接着着。”   核桃成抛物线向自己飞来,最后垂直落地。   阿诚可惜的看着沾灰的核桃:“想什么呢,这么近的距离也接不住。”   明台也不说话,满腹心事的走到明楼身边坐下:“阿诚哥,我没心情。”   “怎么啦,遇到什么事了?”明楼又吃了一颗核桃。   “我有一个问题解答不了。”   “什么问题啊,为什么不来问我啊?”明楼若无其事的看着他。   “你帮不了我,就算帮得了我解答,也无法帮我考试。”   明楼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是为学习上的事烦心?我们家的小少爷终于想要回去念书了?”   明台冷然一笑:“家里怎么这么安静啊。大姐呢?”   “大姐带着桂姨回苏州老家了。”   “那阿香呢?”   “阿香的妈妈生病了,向我请了三天的假。临走之前已经买好了三天的菜,我们要自食其力了。”   “那她有买蛇肉吗?我想吃蛇肉羹。”明台不动声色的刺探着。   明楼淡然一笑:“没有,想吃这个自己买去。平日里都没见你吃过,今天怎么就要吃这个了。”   “因为我想吃这个。”明台继续追击着,奈何明楼一脸坦然,自己根本无法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任何的蛛丝马迹。   明楼看了眼天色:“今天你是没法吃了,实在想明天去买。还是老规矩啊,你和阿诚一人一天,做饭去吧。”   第四十九章   这一夜,是明台渡过的最难眠的一夜。他的脑海中浮现过很多画面,有自己出到明家的场景,有被大哥严厉教训,却始终疼爱关心自己的的场景,有一家人欢声笑语的场景,还有昨天下午自己失魂落魄的去小仪家,和她推心置腹的场景。   苏蕴仪把泡好的茶放到明台的身边:“你怎么啦?”从刚才进来到现在他一句话都没说,整个人看起来浑浑噩噩的。   明台失魂落魄的摇摇头:“没什么。你坐,我想和你谈谈。”   谈谈?苏蕴仪挑眉看他,很少见明台以这样的认真的口吻和自己说要谈谈的,她很好奇:“谈什么啊?”   “你和大哥的事。”明楼不只是自己的大哥,也是自己的妹夫。如果自己真的执行了任务,小仪该怎么办呢。自己怎么舍得让刚刚失而复得的妹妹,再次经受打击。   就算不为了她,还有大姐,那么疼爱自己,把自己当做儿子一样养大的大姐,如果知道大哥的死讯,知道是自己的手笔,又会是怎样的绝望。明台不敢往下深想,更有几分钟脑海中出现和曼丽才知道时,一样的想法。他最终还是抑制住了那个念头,自己是军人,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   就算自己逃了,不还有其他人来执行这个任务吗。大哥依然逃不了这个厄运,与其如此还不如……明台不让自己再深想下去。   “我和明楼哥哥怎么了?”没头没尾的话,让苏蕴仪如坠云里雾里。   “为什么会和大哥走一起,我开同学会时,同学们都说他是汉奸,对我的态度也不是很好。”明台换了个委婉的说法:“你呢,有被人戳过脊梁骨吗?”   苏蕴仪沉默不语,久久才叹了一口气,若有似无:“我和明楼哥哥的事,知道的人不多。所以,没有你的那种体会。其实,你可能不知道。我第一次看到明楼哥哥时,挺怕他的。当时已经从报纸上知道他是新政府的官员,兼任特务委员会主任,所以很怕他可是通过后来的接触,我明白了,他的为人不会因为他的身份、位置而有所变动。始终都是那个体贴、善良、拥有浓厚情谊的人。”   小仪说的这些他都懂,他一直都知道大哥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坏人,汉奸,只是被风沙迷了眼,他甚至有信心可以让大哥‘迷途知返’,只是现在老天爷不给他这个时间:“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觉得大哥是汉奸吗?”   又是一阵沉默,苏蕴仪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说不是他又坐在那个位置上;说是,她也不信,否则他怎么会提点莽撞的自己呢:“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说法,毕竟我们谁都不是孙悟空,没有他的火眼金睛,可以透过现象看本质。但是,我只能说,我信他!”   苏蕴仪也不知道明台有否听进自己的话,只见他心事重重的坐在那里,等自己去厨房端水果时出来时,他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明台看着水晶灯在雪白的天花板上折射出的光芒,轻声呢喃:“大哥,你到底是白、是黑,还是灰呢?”   不管他怎么的不愿,太阳渐渐冲破厚重的云层,洒下了新一天的第一道光芒。明台翻身而起,换好衣服后,第一时间离开了家。他,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同样一夜未眠的,还有阿诚和明楼。几乎是在他汽车驶出家门的那一瞬,阿诚就从床上坐了起来,身上整洁的灰色西装没有因为他睡觉的行为,而出现一丝褶皱。   他敲开了明楼的门,看着他笔直的站在窗前背影,沉重出声:“大哥。”   “出发吧。”明楼取下大衣,披在身上离开了卧室。   ※ ※ ※   一切都如明楼最开始所预料的那样,南田洋子在知道毒蜂的下落后,完全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一步步走入了他们陷阱。去了司格特路,在那里通过阿诚的‘衷心’表现,而洗脱了间谍的嫌疑。并且根据他的指示坐上明家的汽车来到了梧桐路,成功的遇到埋伏在旁边国共两党的袭击,重伤身亡。所有的所有,看起来都是一场完美的狙杀。   唯有明台,那个从昨天获得消息就一直承受着身心煎熬的人,此刻双目如炬仿佛要在那具尸体上,灼烧出两个洞。为什么大哥车上的人是南田洋子?   呵呵……他干涩的笑出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所有的谜题,都通过这次任务说得明白。那个一直不肯和自己见面的 ,安排下这次刺杀任务的毒蛇,就是自己的大哥。他就是军统上海联络站的站长。   一股止不住的火气从心底网上冲,他迅速离开了现场,径直回家等待着那个安排下这次任务的人。   另一方面,苏蕴仪心神不宁的想着明台的昨天失魂落魄的样子,很是不安。她从不觉得明台是个承受不住的打击的人,正因为如此,他昨天的样子才更叫人担心。今天更是一大早就给明家打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犹豫再三,她提包出门,决定去明家看看。   ※ ※ ※   日落时分,汽车缓缓驶进明公馆,阿诚看着门廊,“他在家。”   语气中有着抑制不住的幸灾乐祸。这个小少爷,从小就被大家宠坏了,现在让他知道,他们瞒了他这么大一件事,还不闹得天翻地覆,大哥有一顿排头吃了。   阿诚所想的事,明楼自然知道,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没这么严重,进去吧。”   两人从车上下来,一前一后进了客厅。整栋房子安静的出奇,透露出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息。   阿诚仰头看着楼梯,大喊了一声:“明台?”   ‘哐当’一个花瓶从楼上扔了下来,如果不是明楼身手灵敏,及时拉过阿诚,他现在已经被击中。他看着那个虎视眈眈看着自己的人,呵斥道:“你疯了!”   明台不理阿诚的愤怒,气势汹汹的从楼上下来,路过阿诚时,轻飘飘的甩出一句:“哎呀,阿诚哥你的的眼睛长在天上吗,怎么没看到我在清理卫生啊。”   “你要干什么!”   “你说我要干什么!”说完,明台就冲向明楼,迎面送上一拳,明楼不妨被击倒在地。   “明台,你疯了。”阿诚的愤怒的吼声,扯动着身上的伤口,捂着肩膀受伤处。   明台嘲讽的一笑,倏地,从身上掏出枪对准了明楼。阿诚情急之下也用枪对准了明台。唯有明楼还保持着让人抓狂的冷静,让阿诚放下枪。可惜,这个时候没人听他的话。   几番纠结之下,明台被激怒朝着墙上的画开了一枪,发泄怒气;明楼见机一脚踢开了明台的□□,两兄弟扭打成了一团。阿诚把枪收了起来,接住半空中飞来的苹果,退到一边边吃边看。   一阵风卷残云,家里就像是被轰炸过一般,凌乱不堪。而厮打中的人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两人各有长处,明楼只想制衡,明台却凶猛顽强。两人你来我往,各有损伤。   屋内明台一边动手一边愤怒的控诉着自己的委屈,明楼一边制止,一边呵斥着他的不理智。屋外苏蕴仪静静的站在门边,把一切都听了进去。原来明楼哥哥不是汉奸,她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原来他是军统的人,真好,真好。   原来明台越来越离谱,阿诚忍不住想要出手阻止,却因为肩上的伤口无从下手。他灵机一动,忽的喊道:“蕴仪。”   正在动手的两人,闻声停了下来。屋外,以为自己被发现的苏蕴仪,缓缓走了出来。四人互相看着,愣在原地。   第五十章   三人谁都没想到苏蕴仪会在此时此刻出现,惊讶的愣在原地。还是明楼率先反应过来,迎上去将她拉进来:“今天怎么过来了?”   苏蕴仪下巴微抬,指了指明台:“我担心他啊,过来看看。原来是我自己想多了,挺生龙活虎的。”   不但生龙活虎,还是精力过旺。天知道,自己刚才在门边看到他用枪指着明楼哥哥时,自己是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止住了差点脱口而出惊呼声。后来看到阿诚哥也拿枪出来后,她更是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一丁点的动静都会引发枪支走火,伤了他们其中任何一人。   明台一扫刚才含血愤天,神色尴尬的看着妹妹,右手握拳捂住嘴,轻咳两声:“我没事。”   苏蕴仪点点头:“看出来了。”还看得很清楚,从开始到现在。   “蕴仪,你什么时候到的?”阿诚没想到自己用来打掩护的借口,居然还出口成真了。   “从你们拿枪之前。”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身外旁边人的她看得出明楼哥哥对明台的宠溺与纵容。不管明台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就冲着这份情,他就不应该用枪指着他。这些话最终在苏蕴仪的嘴里打了个转,咽下了肚腹。   “怎么静姐姐不在家吗?”   “大姐和桂姨去了苏州,阿香妈妈生病,请假了。”   “那你们都还没吃饭吧,我给你们做饭去。”   阿诚捂着伤口,苍白着一张脸笑道,“那好啊。又可以尝尝你的手艺了,真好。”   明楼也赞同的点点头,“我去书房帮阿诚处理伤口。”说完就先进了书房,一个眼神都没给明台。   阿诚看了眼愣在原地的明台,摇头跟在了明楼身后。   明台僵僵的在原地站了许久,最后转身进了厨房,靠在门框上看着背对自己的忙碌背影:“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苏蕴仪停下动作,转过身:“说什么?哦,”她忽的恍然:“进来,把这些菜给我切了。”   虽然已经勇敢走出来,但是对于刀这一类的凶器,她还是很少触碰。方才试着切菜,差点没把手指给剁了。这在以前是从不会发生的事,几番纠结之下,决定最后切菜。现在明台来了,一切都好说了。   明台也没耍贫,挽起袖子就加入了切菜大军中。   “为什么要愤怒呢,难道不该开心吗?终于证实了,明楼哥哥不是汉奸,不是皆大欢喜的事吗。为什么你就扭不过这个弯儿来呢,难道非要让他当汉奸,你亲手杀了他,然后余生都在后悔中渡过,你才开心吗?”苏蕴仪轻柔的嗓音飘至明台的耳中,安抚着他浮躁的心灵。   明台顿了的,放下手里的菜刀,转身看着不知何时也已经停下动作,面对着自己的妹妹:“那你知道,当我接到要刺杀自己大哥时的命令,内心有多痛苦吗?”   “我的确不知道,因为我没能经历过。但是我知道,下达这份命令给你的明楼哥哥、阿诚哥,内心的痛苦绝不亚于你!”苏蕴仪叹了口气,“没有谁愿意成天生活在谎言里,但是时事让我们不得不相互伪装。换位思考,你不也没告诉明楼哥哥你的身份吗?按他那么保护的心,当他知道你也加入了组织,游走在生死边缘时,他的心情有多难受,你能够体会吗?还有至今被瞒在鼓里的镜姐姐,你想过她的心情吗?”   虽然还不能完全确定他们彼此的身份,可是从刚才的只言片语中,苏蕴仪大概分析总结出,他们几个应该是一个组织,就是不知道是重庆还是延安。不过,只要他们都不是汉奸,自己就开心了。   “明台不是只有你委屈的,他们也很委屈,只是他们没有像你这样发泄而已。相比你受到的委屈,我更心疼明楼哥哥,和阿诚哥。他们两人从走上这条路开始,受到的委屈,遇到的挫折,都不会比你少;甚至还要忍受来自家里的、外界的压力与误会,却坚定着自己的信念,走上一条很可能永远都不会被人知道的救国之路;如若有个万一,他们背负的是永远的‘汉奸’的名声。可他们在面对你的任性时,依然以宽大的胸襟来包容你,容忍你;你为什么就不能多一分心来体谅他们的苦衷呢。   你知道前一段时间我爸爸反对我和明楼哥哥的事吧。那段时间我过得很痛苦,我也能感受到明楼哥哥的痛苦,可他依然在我面前滴水不漏。我甚至……甚至……甚至已经做好了,如果他真的做了对不起国家的事,就和他同归于尽的想法。但是今天,我很开心,真的!当我听到你们在里面争吵,知道他不是汉奸时,我的如释重负吗。我开心得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样来表达我激动的心情了。明台,你不是三岁小孩了,该长大了。”   剖析完心里想法的苏蕴仪没再说完,她知道明台需要时间来消化自己的话,也不再让他帮忙之类的,独自投入到了晚餐准备中。   躲在墙角听壁角的两人,对视一眼,悄悄离开再次回到了书房。阿诚捂住伤口,小心的坐下来:“明台也终于遇到个能够降服住她的人。”这些话换成是自己和大哥任何一人,他都会不服的反驳。而蕴仪出面说,却能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谁让这小子一心想要给蕴仪一个好大哥的印象,现在被亲妹子提醒说,他该长大了。这位小少爷受到的冲击肯定不小。   明楼愉悦的笑起来:“这小子,被大家给宠坏了。今天被蕴仪这么‘劈头盖脸’的来一下,会对他以后的成长有所帮助的。”他会为了蕴仪印象中的完美大哥,而努力的。   今天受到冲击的人,又何止是明台一个,自己所承受的不会比他少。他无法想象蕴仪是抱着怎么样一种孤注一掷的心情,才下定决心和自己站在一起的。他真的很感动。   “大哥,蕴仪的表现真的很让人吃惊。”   “她一直都是我的骄傲。”自信满满的话,让阿诚笑了起来。觉得上天能够在汪曼春之后,让这么一个人知心、体贴的人陪在大哥的身边,他放心了。   ※ ※ ※   晚餐并因为家里多了一个人,而热闹起来。许是大家心中都有事,这段饭吃得格外的沉闷。   明台埋头呼呼的刨着米饭,也不吃菜。明楼看不过眼的,夹了几筷子送到他的碗里:“白饭好吃啊,多吃点菜。”   明台沉着的点点头,三两口就把菜合着饭,一起送进了嘴里。明楼又给他夹了一筷子,明台又一口送进了嘴里。后来就形成了一个诡异的画面,明楼夹菜明台就吃,明楼不夹明台就只吃白饭。   苏蕴仪咬着筷子头,偷瞄着明台黑乎乎的头顶,他这是还在生气吗?既然吃了明楼哥哥夹的菜,肯定是释然了。但是又不夹菜,难道是在生我的气今晚的菜是自己做的,饭是他的做的啊。难道是自己说得太直接了,他的自尊心受不了了?   “对了,你们两个谁给我钱?”阿诚不着边际的话,让沉默三人组同时抬头望着他。   他无语的瞥眼解释道:“我总得去把家里缺失的东西补齐吧,不然等大姐回来,好看啊。”   “他!”明楼和明台异口同声把责任推给对方,真不愧是兄弟。苏蕴仪忍不住轻笑出声。   “到底谁?”阿诚又一次问道。   “他!”明台恶狠狠的看着明楼。   明楼好笑的看着他:“凭什么你打碎东西,让我赔钱?”   “我是学生,我没钱。”明台理所当然的说道。   明楼不做反驳,沉默吃饭,几分钟过后他突然放下碗筷,“今晚谁做的饭,真难吃。”   说罢,起身离开了餐厅。留下明台和阿诚无所适从的面面相睹,同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无语。   “哈哈哈哈……”苏蕴仪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么孩子气的明楼哥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真可爱呢。   第五十一章   苏蕴仪端着一碗香气扑鼻的鸡汤推开了明楼的卧室。只见他斜倚在床上,手上拿着一本书翻看着,听见动静时才抬眼瞄了一眼,放下手里的书迎了上来,“怎么端上来了?”   “谁让某人嫌弃饭不好吃,那就只能喝汤了。”说这话时,苏蕴仪笑眯了眼,很乐意看到稳重自持的明脸红的惊人画面。   明楼动作一僵,不自觉的右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几声:“怎么有鸡汤啊,刚才餐桌上没看到啊?”   苏蕴仪小心翼翼的放在小茶几上,若无其事的说道:“怕被嫌弃说不好吃嘛,就一直没端出来啦。”   “蕴仪……”明楼无奈又宠溺的看着顽皮的她。   “好啦好啦,我不说了。”苏蕴仪动了动身体,坐到明楼身边仰头望着她,灿若星辰的双眼里泛着喜人的笑容:“明楼哥哥,我今天很开心。”   明楼心疼捧着她的脸,把她搂进怀里:“我知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苏蕴仪不在意的摇摇头:“没关系,我明白的。”就像自己刚才和明台说的一样,只要知道他不是汉奸,其他所有事都不是那么不可原谅的。明楼哥哥现在所处的位置,如如奔车朽索,稍有差池,就会牵一发动全身。   处在这样一个位置上,他怎么可能随心所欲呢。明白他的‘不易,’自己只需要理解包容就好,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不过,   苏蕴仪突的退出他的怀抱,坐直了身体,目光不善的看着他:“我刚才是说了自己什么都可以理解,但是这是有个前提的。如果说你再和别的女人,牵牵扯扯、勾勾搭搭,我就我就……”   斟酌了很久,都没想出一个‘气派’的威胁。只能抓住他的衣领,往上拉:“我就天天做难吃的饭菜,恶心你!”   “哈哈哈……”明楼忍不住笑了出来,为这个可爱的威胁,再次把人圈进了怀里,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我不会再让你伤心了,永远都不会。”   “嗯,我相信你。”   ※ ※ ※   午夜的时钟哒哒作响,送苏蕴仪回家后回来的明楼直接进了书房,坐在沙发里闭目养神,等待着那个满腹疑问的人。   意料中的敲门声终于响了起来,明台沮丧着推门而入,默默走到了明楼身边坐下。   明楼配备的捏着鼻梁:“一定要今天晚上吗?大家都累了。”   明台喏道:“我心里很多疑问,睡不着。”   明楼重重的叹了口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言道:“在日本领事馆的行动中,你遗失了你的手表。”   “是啊,那又怎么样?”那天打得那么激烈,碰到身上所佩戴的东西很正常,所以就算在回家后他发现了,也没有放在心上。   明台不以为意的样子让明楼无奈的,轻叹口气:“你是没什么,可阿诚为了保护你捡起了那块手表,被南田洋子发现了。为了解决她,我只能让阿诚先去获得她的信任,利用南田样子想要尽快抓住老对手对方的心态,诱她上勾。”   “可是,明明就是可以一枪解决的问题,为什么非要这么复杂的布局,还让阿诚哥挨一枪,还……还……还把我蒙在鼓里。”这也是明台从始至终都不能释怀的事。   兴许是把蕴仪那番话听进去了,整个晚上明台的情绪都很稳定,没有再如同孩子般的耍气。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个时候的他早就开始厉声质疑了。   明楼很开心看到他的这个变化,明台的心智也终于成熟起来了:“因为我在敌后,在这样一个敏感的位置上,我不能因为一次行动而冒满盘皆输的风险。”   “有这么夸张吗,明明就是一枪的问题,会不会是你想得太多了。或者……你有别的事瞒着我们?”说到底,他就是不能理解明楼的这次行动,有种画蛇添足的感觉;当然,如果大哥真的有别的目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如果我的那一枪打偏了,南田洋子没有死呢?你能想到这件事的后果吗?我和阿诚会陷入混战,如果我和阿诚任何一个人被杀、或者被捕,面临的将是军统上海站情报科又一次全军覆灭,这个责任谁来负?明台,任何事都没有绝对,我要的不是百分之七十、八十,或者九十的成功率,我要的事百分百!所以我只能设计把南田洋子送到你的枪下。因为我相信你能够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   “大哥。”明台红着眼睛看着对自己给予浓厚希望的大哥。   “行了,多大个人啊,还哭鼻子啊。去睡吧!”   “嗯。”明台吸了吸鼻子,“大哥,晚安。”   “今晚要是从车上下来的真是我,你会开枪吗?”安静的屋内突然响起了这么一句话。   明台的止住了动作,不做声响,很久才从干涩的嗓子眼儿挤出:“我不知道。”正如蕴仪说的,不管大哥平时对自己多么严厉,始终不改的是他对自己的关爱。他真的不知道,如果大哥真从车上下来,自己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明楼理解的点头:“换成是我,恐怕也无法回答。”   “如果我抗命呢?”明台说出其中一种可能性。明楼眉也不皱的直接道:“枪毙!”身为军人,天生就是服从命令。如果明台无法完成今天的任务,等待他的是来自军事法庭的判处!   冰冷又残酷的事实,却也是明楼的无奈,明台怔怔站了一会儿,退出了房间。   ※ ※ ※   没了压在心上的大石,苏蕴仪整个人都轻松了,走路的步伐也轻盈得如同在树枝上跳舞。脸上洋溢着比阳光更耀眼的笑容。   “不得了了,出事了,出事了,快去看看。”   “学长快啊,听说是你们班的同学啊。”   “天呐,他怎么敢啊。”   ……   成群结队的学生们,神色匆匆的穿国林荫道,朝着升旗台那边跑去。苏蕴仪停下了脚步,好奇的也跟在了过去。   升旗台周围早已被学生们围满,里三层外三层。台上穿着中山装的,蓄着短发的男生紧握着短刀高喊着:“中国万岁!”在他身后的白色的横幅上,用毛笔字写着‘用我们的鲜血唤醒中国民众!’   “打倒列强!打倒日本军国主义!同胞们,起来,起来啊!各位同学,你们难道对于中国目前的局势,还无动于衷吗!看看这万恶的日本人,在中国的土地上横行霸道,侵占我国的领土,杀害我国的人民,我们中国人的尊严与血性到哪里了!”   台上那人发自肺腑的呐喊激起了台下围观学生们骨子里的血性,众人纷纷咬牙握拳,恨不能现在就把日本人赶出我国的领土。苏蕴仪毫不怀疑,如果这时候在他们当中出现了日本人,他会在瞬间被众人撕成碎片。   “这些个日本鬼子实在太可恨了,真恨不能杀了他们!”一个扎马尾的女孩愤恨的说道:“这郑海生说得真好,中国就是需要个这么有血性、良知的人来唤醒大家的爱国情怀!”   她旁边站着的女学生没有应答,指着台上那人问道:“郑海生?是台上这人吗?”   “嗯,他就是郑海生,政治系。平日里就喜欢写一些激进的文章,句句章章都在点子上。没想到这次居然会站在台上呐喊,喊得太棒了!”   旁边这个女同学撇了下嘴,继续保持了沉默。   “我们的国家病了,可是大部分的老百姓依然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上海滩还维持着表面的歌舞升平,这种怪相我们能忍受吗?今天我要用我的鲜血唤醒全国的注意,中国人起来吧,不要再做东亚病夫了!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我们要战争,我们要抵抗!”   “我们要战争,我们要抵抗!”   ……   战争、抵抗!苏蕴仪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就凭着他们这么重口一致的口号,就能救国吗?自己敢保证,就他们这一号人,还没做出什么具体的行动就被敌人的机关枪扫死了。中国新增的不过是,一群亡魂。   学校的氛围被吵至空前高涨的一种状态,郑海生甚至已经手握刀柄,随时就准备着给自己来那么一刀。   突的,一个穿着白衬衣、西裤的男人冲了上去:“把刀子放下,你冷静一下!”   “杜飞?”苏蕴仪轻呼出声,这时候她又注意到完全被杜飞吸引了注意力的杜海生,没看到自己的身后一个人正在悄悄靠近:“何书桓,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们呀。”   何书桓一个迅猛冲了上去,从背后抱住了郑海生。受惊的郑海生胡乱挥舞着手里的刀,在他前面的杜飞笨手笨脚不知道从何靠近。何书桓紧握郑海生握刀的手腕,想要以巧力迫使他放下手中的刀。谁知已经陷入疯狂的郑海生,力气比他很多,一个不注意就被划伤了手腕。   “小心啊。”人群中传来两道温柔的嗓音。   终于找到空隙的杜飞也加入了进去,和何书桓两人合力抢下了那么沾满鲜血的刀。其他的同学见没有了危险,也冲上了升旗台合力将郑海生绑了起来。   眼见平息了一场风波的苏蕴仪也离开了学校,没看到人群散开后升旗台上又多了两道熟悉的身影,其中一个还和明台关系匪浅。   如萍颤抖着捧住了何书桓的手,未语先泪:“你没事吧。”   “我没事。”何书桓捂着伤口,摇摇头。   杜飞失落的看着两人,心中蹦出一个想法:如果是自己受伤了,如萍也会为自己哭吗?忽的又摇摇头,拉开了如萍,看着来学校义务检查程锦云:“还是让程小姐帮书桓看看伤势吧。她是护士,知道该怎么处理的。”   本来对杜飞行为不满的如萍闻言点头,退开了身体:“程护士,麻烦你了。”   “不碍事的,这是我应该的。”程锦云轻点下头从随身的医药箱中取出纱布、棉花、碘酒和镊子,小心的为何书桓包扎着伤口。她的动作轻柔,还会时不时的轻柔吹起,孩子气样子让何书桓轻笑出声:“程小姐,我不疼,没事的。”   程锦云害羞的低下头,动作越发轻柔。   何书桓的心柔软成一片,在这一瞬间他感受到了依萍身上所没有的小女人娇羞。依萍,想到那个利用自己报复陆家的人,他微起波澜的心又沉寂下来。   杜飞喜闻乐见这一幕,总之只要不是很心中的女神如萍这样暧昧,书桓和谁一起他都没意见。唯有如萍脸色铁青,如果不是担心舒缓的伤口,她真想将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程医生赶走,为什么走了一个依萍又冒出来一个程医生,为什么、为什么书桓永远都看不到守候在他身边的自己呢。   第五十二章   “明台你的东西到了,什么呀,这么大一包。”阿诚拿着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包递给了倒在沙发里的人:“什么呀,还是从欧洲寄过来的。”   明台一个打挺坐了起来,“哦,我买的新击剑服。”   “你怎么又买啊,不是已经有好几套了吗?”明楼放下手中的书,蹙眉看着他。   “又不是我要的,”三两下将包装撕开,提出一套做工精致的白色的剑服,还有配套的西洋剑:“这是给蕴仪买的,她想要学击剑,那天陪她去商厦看了看,做工、质感都不怎么好,我就从欧洲帮她订了一套。”   “蕴仪怎么突然打算学击剑啊?”明镜放下水果刀,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了明台和明楼。   “当然是因为看到我英姿飒爽的身影后,迷上了呗。”明台得意的扬扬头。   “德性。”明镜宠溺的看他一眼,叹了口气:“如果你能把击剑的这份心放在学习上,就不会被退学咯。”   自己刚从苏州回来,就收到香港大学寄来的劝退通知书,差点没被气死。只是事已至此,自己也没法,只能让明楼安排他去面粉厂上班。想到上次苏医生和自己说的关于她表妹的事,明镜觉得可行,明台呀,是得找个人管管了。   明台这话能忽悠得了大姐,可忽悠不了自己。蕴仪绝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学习击剑,她只是想要学会在乱世中生活的保障。这丫头,真的很让自己惊叹。每当自己觉得已经了解她时,她都会有新的一面展现在自己面前,不管是她哪一面,都让自己喜爱。   不过,如果真要学习,相信没有谁比自己教得更好。以前是不便露出身份,现在既然自己都已经曝光,那么这个老师怎么都不会轮到明台来当。   不知道已经被自家大哥默默剥□□利的明台傻乐着提着击剑服,想着前些天给自己一顿排头吃的她,自己一定要借机好好教育教育那丫头,让她知道什么叫做尊师重道!   明镜若瞥了眼沉默的明镜,拿起了电话:“喂,蕴仪啊。是我,镜姐姐啊,我从苏州回来了。就想邀请你和伯父来家里吃饭。”   “镜姐姐,爸爸不在家,出门会友去了。”苏蕴仪穿着裤装盘腿坐在沙发里,拨弄着电话线。   “伯父不在家啊,那你也过来吧,一个人吃饭多闷呀。这样吧,我让明楼过来接你。”明镜的意图太过明显,在坐的人几乎都已经明白了她的意图。   明楼更是起身上楼穿好大衣,直接朝着花园里的汽车走去。   桂姨诧异的偷瞄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和阿香打听着消息:“大小姐为什么让大少爷去接苏小姐啊,明日里和苏小姐关系最好的不是二少爷吗?”难道明楼和苏蕴仪真的有点什么牵扯。   阿香把碍事的辫子甩到了身后,手上的动作不停:“我也不知道啊,前些天我妈妈病了和大少爷请假回去了,昨天才刚回来呢。”   桂姨又看了一眼已经拐门而出的车尾,觉得自己不在的这几天似乎错过了什么。而这次跟随明镜去了苏州,也什么收获。现在南田洋子死了,自己唯一可靠的人只有汪曼春,自己一定要做出点什么让她相信自己,否则自己很快会成为弃子。那自己想要报仇的愿望,就永远都不可能实现了。   “桂姨,其实你不用担心的。大小姐让大少爷去也很正常啊,肯定是蕴仪小姐和二少爷闹别扭了,他们以前也这样的,每次都是大小姐当和事老呢。习惯就好了。”   阿香补充性的回答并没有能让桂姨开怀,她依旧心事重重,打算晚上去找阿诚看看他那里有没有什么意外的收获。   ※ ※ ※   苏蕴仪换上前些天订好的墨绿色的修身小旗袍,上面绣着白色的玉兰花枝,典雅迷人。又化了一个淡妆,拎着小包蹦跳着扶梯间跑了下来:“你怎么来啦?”她惊喜的看着客厅沙发里的那个人,咚咚咚的跑下来。   “慢点,别摔了。”明楼半蹙着眉头起身疾步走到楼梯间,扶住冒失的小女友,就把她不小心从楼上滚了下去。这样的害怕,是从前被枪指着头都没有过的:“冒失!”   责备中带着宠溺的口吻让苏蕴仪笑眯了眼,就连在一旁伺候的婵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真希望自己以后也能找一个这么知暖知热的人。哎呀,真是不知羞。她偷偷的用手拍着灼热的双颊。   “不是和镜姐姐说了吗,我自己过去就好了。”苏蕴仪搂着他的腰,笑容甜蜜   他深邃的双眼锁在她的面庞,轻声呢喃:“难道你不想我来接你吗?”   “想,”她拨弄着他大衣上的扣子:“可是你上了一天的班,怕你太累了嘛。”   明楼倾身,唇凑至她的耳边,“只要是来接你,什么时候我都不累。”   温热的呼吸和动人情话,让她白皙的面庞如同被秋染红的枫叶,只能羞涩的埋在他的胸膛不出来。明楼乐意的接受了美人献身,抱着她柔软的腰肢,享受着这一刻的美好。   明楼看了看正在剥栗子的人,若无其事的问道:“你想学击剑啊?”   “对啊,”苏蕴仪把剥好的栗子喂了一颗给他,又给自己剥了一颗:“不想再当砧板上的羔羊。如果再次陷入绝境,希望能够拥有反抗的能力。”也拥有不被冒犯的能力。   明楼沉稳的说道:“西洋剑这个东西,华而不实,如果没有足够的对战经验,也只能在平时当做一般的运动。”   苏蕴仪对这些完全不懂,现在听明楼主动提起,被勾起了一颗好奇心:“可是我明台很厉害啊。”   “所以才是休闲运动啊,真正对敌的时候,人家可不会和一招一式的慢慢比划。如果你只是想要锻炼身体,我就不说什么了。但是如果你想要真正的拥有自保的能力,我不赞成学这个。”   “那学什么比较好啊。”苏蕴仪听意思就知道他并不反对,“明楼哥哥有什么好建议没?”   明楼扭头看她一眼,又直视着前方也不说话。苏蕴仪戳了戳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怎么不说话了,说呀。”   “说了,有什么好处。”充满暗示性的话语让苏蕴仪眉眼弯弯:“那你想要什么好处啊?”   “今天让我笑了,我就告诉你。”   让他笑?他什么时候对自己板过脸吗?苏蕴仪有些茫然看着他轮廓俊朗的侧脸,忽的笑起来,躬身亲了他一下:“告诉我吧。”   明楼满意的勾起了唇角,提议道:“跟我学。”   ※ ※ ※   两人是赶着饭店到达明家的,刚进家门明台就冷冷的哼了一声。明镜不明所以的轻拍了他一下:“干什么,这是喝水发脾气呢?”刚刚不还好好的吗,怎么越大越像孩子了,说风就是雨的。   苏蕴仪自然知道明台这声冷哼争对的是自己,她无奈的对着明楼吐吐舌头,和明家人打着招呼。最后坐到明台的身边,给他面前的茶杯斟满,在送到他面前:“喝杯茶,消消气吧?”   明台没好气的瞪她一眼,把头扭到了一边。他不是真的生气,只是想要端着而已。不管怎么说,自己都是她的大哥,这丫头那天说自己的话也太毒了,简直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一定要小惩大诫,让她知道大哥兼师傅的权威,是不能随意挑战的。   苏蕴仪起身走到他头面上的那一边,蹲下来:“这么小气啊,不像你啊。”   “哼!”又是一声赌气的冷哼,伴随的是吧脸再次转向另一面。   苏蕴仪撇了撇嘴,站起身来,把茶杯放到茶几上。默默等待着她再次‘讨好’的明台久等不到她的动作,却听到大姐和蕴仪的聊天声。自己竟然就这么被忽略了,几乎要呕出一口老血。明楼和明台悠闲的坐在一边,很乐意欣赏无法无天的小少爷吃瘪的样子。   “哼,一点诚意都没有的道歉。”   不满的控诉让背对着明台的苏蕴仪勾起了唇角,转身再次端起茶杯送到他面前:“不生气了。”   明台横她一眼,接过茶喝了一口,才缓缓道:“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徒弟的份上,我才不会理你。”   徒弟?苏蕴仪偷偷的瞄了一眼明楼,见对方也正对着自己眨了眨眼,精怪的笑了笑。   想到刚才来的路上他主动对自己提及的事,虽然对不起明台啦,但是也只好辜负他了:“什么徒弟,你在说什么呀?”   “你什么意思啊?”明台怎么会听不出她的装傻充愣:“你不要告诉我,你前些天和我说的是在逗我玩儿。”   “不是在逗你玩儿,只是心血来潮嘛,后来我又仔细想了想,”苏蕴仪凝神,义正言辞的说道:“一个女孩子成天舞刀弄枪的不好看。我还看还是算了吧。”   “这个我同意。”明镜也赞同的点点头:“我也不喜欢女孩子成天琢磨些男孩子的那些东西,姑娘家还是要有姑娘家的样子,明台呀,既然蕴仪不想就算了。”   明台恶狠狠的蹬着蕴仪,想用眼神的杀伤力胁迫她改变主意。苏蕴仪不为所动的炸了眨眼:“真是对不起了。”   明台倏地站起来:“哼,不学算了,我还不乐意教你呢。”拿起放在沙发里的礼物盒跑上了楼上卧室。   苏蕴仪巴巴的看着明镜,歉疚的说道:“我好像又惹他生气了。”   “没事,不用管它。明台就是孩子气,过了几天就没事了。好了,一起去吃饭吧。”   “哦,那明台?”   “让阿诚上去叫他就是了,我们先坐吧。”   “好。”   第五十三章   “蕴仪,”苏蕴仪刚踏进圣约翰大学的校门就被人叫住。   身穿紫色小碎花旗袍的方瑜脸色焦虑的站在校门内侧葱郁的树荫下,放在小腹前的手扭在以前。在她的身边还有如萍、尓豪和陆依萍。陆依萍受了很多,微风吹得她裙裾翻飞,就像是披了外衣的木桩子。脸上同样满腹心事,倒是压住了从前对自己那股若有似无的敌意。   苏蕴仪抱着课本缓缓前行,动作倒是比平常还要慢了三分。昨天明楼哥哥就对自己行驶了他老师的权利,把自己狠狠收拾了一通,今早若不是婵娟叫她起床,她差点就要迟到了。   其实苏蕴仪说这话实在没良心,天知道明楼根本半分力道都没出。奈何她实在是太弱了,才会觉得痛苦不堪。   方瑜几人却是容不得她这样的漫步,小跑过来,拉着她的手腕往树荫下带。苏蕴仪轻蹙了下没有,挣脱开来:“有什么事吗?”   如萍谨慎的观察了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后才小声说道:“蕴仪,我们希望你能帮我个忙,这件事除了你再也没有谁能够帮助我们了。”   真是看得起自己啊。嘴上说着期望,口气中却带着强硬,真不像是求人的态度呢。她送了下肩,不置可否。   方瑜再次拉住了她的手,陈恳的看着她:“你和明氏企业的明楼很熟是不是?”   这件事还和明楼哥哥有关,苏蕴仪一改刚才漫不经心的态度,神色认真的看着她:“怎么了?”   “还是我来说吧,”如萍接过话:“你知不知道我们学校经济系那个叫郑海生的同学,他是爱国学生,前些天发动了些激进的演讲,后来就被警察局的人抓起来了。把杜飞和书桓也牵扯了进去,我们进去看过,他们受了很多苦。我们脱了人,可是那些人都说他们得罪的是日本人,根本不好放出来。所以我们就想到了你……”   “蕴仪,这里面就你和明家的人最熟,听说你们两家还是世交,如果你愿意出面求情。我想明家不会不卖你这个人情的。”陆尓豪也对苏蕴仪给予了厚望。在他看来大家都是朋友,有福共享有难同当的朋友,现在朋友出事了,让她出力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从看到那一幕起,苏蕴仪就知道他们迟早惹事,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依萍看不惯她的闷声不吭,却耐着性子说道:“我知道我们从前有些不愉快,你可以记恨我,但是请你帮帮书桓吧。”   她最不想求的人就有苏蕴仪,她讨厌她整天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可是她已经没有办法了。能找的人,能托的关系,她都去做了、去求了,可是根本就没办法。大家一听到这事和日本人有关就退避三舍。她去牢里看过,那么肮脏的环境,根本就不是人住的,书桓也因为伤口感染发起了高烧,如果再不出来进行救治,她担心他撑不过去。   “蕴仪,我们的国家正在遭受厄运。正需要这些热血有为的青年为祖国呐喊,唤起他们心中的爱国情怀,你不为这种举动感到热血沸腾吗。难道你不想做些什么,来了表心意吗?”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成语突然就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可不想和这群激进冒失的人有所牵扯:“我想有一点你们弄错了,以我和明家的关系不足以让他们出面。我帮不了你们,抱歉。”   “你站住。”依萍醺红着眼眶拦住了她想要离开的身影,带着哭腔指责:“你怎么这么心狠啊,你是铁石心肠吗?你连试都不试就拒绝我们,你知道失去他们意味着什么吗。我们的国家已经容不得再丧失无辜的生命了,你这样的袖手旁观,就不怕举头三尺的神明对你失望吗?”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苏蕴仪差点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其实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让神明去营救,更快捷一些;或者是……”瞄了眼如萍紧握着项链上坠着的十字架:“耶稣!”   “够了!”仿佛被苏蕴仪的冷血所震惊,方瑜失望的注视着她:“我真没想到你其实是这样一个女孩子。”   “我也没有想到你是这样一个女孩子。”   “我看错你了,我们走!”   “慢走不送!”   ※ ※ ※   “黎叔这三个人我都见过,是一群爱国青年,如果我们不出面救他们,恐怕会凶多吉少。”程锦云把报纸递给了头发花白的黎叔。   黎叔扫了一眼,‘破坏大东亚共荣的叛乱分子’:“什么大东亚共荣,简直是乱扣罪名。”生气的把报纸扔到了桌上:“这些日本人简直不把中国人当人!”   “这么说您同意了?”   黎叔深沉的看着她:“锦云啊,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正值特殊时期。警察局虽然没有七十六号那么严密,却不是单单我们几个能够硬闯的,想要搭救他们还要从长计较。况且就算救了,上海也待不下去了,今后怎么办?”   “当然是带到我们根据地啊,我们的组织正需要他们。”程锦云理所当然的说道。   “带几个完全不了解的人去根据地?简直是荒谬!”黎叔怒极反笑。苏医生这个侄女儿虽然觉悟很高,却有些拎不清,出任务也总是失败居多。如果不是人手紧缺,真想换一个人过来。   远的不说,就前些日子营救战俘营的任务。她化妆成护士进去打探,居然那么冒失就告诉那个叫满崽的孩子自己的身份,万一那个孩子以此情报叛变,又会牺牲多少人,这些她想过没有。事后的营救也是一样,自己一个人就冲向埋伏圈还差点连累了别人,简直是无组织无纪律。   “黎叔这个何书桓和杜飞我都认识,是绝对可靠的。”程锦云斩钉截铁的说道,只是配上她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格外的滑稽:“何书桓还当过战地记者,去过前线资源。郑海生我也观察过,绝对不会是特务。我敢保证!”   “你拿什么来保证?”   “用我的性命,和我对党和人民的忠诚!”   “程锦云同志!党和人民的忠诚不是你用来赌博的筹码。”   “可是黎叔……”   “行了。这件事还是暂且缓缓,容我仔细想想。”   “黎叔。”程锦云还想再说些什么,黎叔已经起身走了出去。程锦云愤愤不平的看着他的背影,暗自做下了决定。   ※ ※ ※   第五十四章   不管黎叔多么认真的强调,耳提面命的叮咛,程锦云都觉得不能这么抛弃那三个热血青年。从这一方面来说,她相当的固执,哪怕经常提起的‘组织’,也不能改变她所做下的决定。在她看来,此时的国家正需要他们这样的人才,如果来组织都不能对他们伸以援手,那么他们还怎么能让人民信服呢。所以,她还是决定单独行动;况且自己并不一定是单独行动。   在房间里磨蹭了一个小时,拾揣好自己,半点差错也挑不出来后才昂首挺胸走出了房间,离开了家。往淮海路老李记走去。之前黎叔曾经叫自己不远不近的吊着明台胃口时,做过调查,他很喜欢这里的糕点,每隔两三天就会来买一次。如果运气好的话,今天兴许自己可以碰到他。   程锦云的运气确实不错,只在淮海路对面的那家茶楼坐了半个小时就看到了明台从停靠在路边的车上下来,立即付钱,整理了下仪容,觉得并无不妥之后才缓缓进了老李记。   “老板,这个酥绒饼来半斤;还有这个雪花糕和绿豆酥都各来半斤。”明台熟稔的挑选着自己的喜欢的甜品,犹豫了一下有道:“再来点黑芝麻糕和红枣核桃糕。”这两样是蕴仪喜欢吃的。   “老板,来半斤糖炒栗子。”   寂静的房间内响起一道清冷的嗓音,这声音还似曾相识。明台好奇的回头,程锦云穿着罕见的墨绿色旗袍旗袍,鲜嫩的样色将她冷傲的表情也衬得柔和不少。   “惠子小姐,这么巧啊?”明台笑喊着程锦云的化名:“没想到你也喜欢老李记的糖炒栗子。”   程锦云一点都不喜欢老李记的糖炒栗子,她更喜欢路边老人现炒的,物美价廉:“常听人说老李记的小吃在上海是喊得上名号的,今天恰好路过这里,来试试。”   “这家真的挺不错的,我就从小就喜欢吃这里的。”明台热心的介绍着店里喊得上名号的小吃。专注的他没有发现程锦云唇边一闪而过的讥笑,明家的少爷哪里懂得人间疾苦。这样一家店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吃得上的,如若不是为了那三位爱国青年,自己绝不会踏进这家店。   程锦云心事重重,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终于引起了明台的注意:“你怎么了,好像是有心事啊?”   程锦云心中惊喜,面上却不显:“你看了最近的报纸吗?”她放低了音量,小声道:“圣约翰大学的学生被捕了,现在关押在警察局。和他一起被抓的,还有我的两个朋友,都是爱国义士。这些日本人,太嚣张了。”   日本人在中国的土地上撒野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对于他们的作风,明台剪得多也看得多:“早晚把这些人赶出中国去。”   程锦云见明台不往自己心里设想的走,有些着急,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你跟我来,我有话和你说。”   ※ ※ ※   “哇,没想到你回国后的生活这么精彩呀。”陈雎儿盘腿坐在床上,圆圆的双眼因为惊讶已经鼓成了青蛙:“这个明楼真的好帅呀,于千军万马中披荆斩棘,救你于水火之中。哇哦,那个场面肯定很宏伟壮观。蕴仪、蕴仪,你好幸福呀。”   陈雎儿双手托着圆圆的下巴,花痴状的眺望着远方:“为什么我就没能遇到这么一个对我好的人呢?”   苏蕴仪已经回忆不起当初被救的场景,她曾努力回忆过除了一片猩红的血,再也想不起别的。经雎儿这么一说,她的脑海里隐隐有了这么一个画面,傲然俊挺的男人穿着黑色的皮风衣,剑眉蹙起,眼神凛然。平常写字斟茶的手持着乌黑的双枪,跨过重重险阻,于熊熊烈火中冲出重围,风衣下摆被风吹得飞扬起来,于千钧一发间救自己于危难之中,   “喂,”陈雎儿扔掉枕头,挪到苏蕴仪身边挽上她的胳膊:“什么时候让我见见你的那个Mr.Right?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怎么样?”   苏蕴仪伸出食指点在她的额头,轻推的一下:“你才回来不累啊。人在那里,又不会跑了,休息好了我让你们见面。”   “哦,”陈雎儿泄气的垂下头:“可是我好想现在就看到他呀,我想要当面感谢他。谢谢他,让我没有失去你。”   忽的,她抬起头来,猛地向前倾抱住了苏蕴仪:“你要好好的,我们说好了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的,你不可以失信。”   轻柔的嗓音里带着哽咽,让苏蕴仪晶亮的双眼也泛起泪花,紧紧回抱着她:“我们当然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呀,以后我还要对我的干儿子、女儿讲她妈妈的糗事,讲她怎么傻乎乎的用可乐浇花。”   “哼,”陈雎儿不满推开她,“你以为你好到哪里去啊,人家叫你推开,结果你听成退开,还独自一人跑得老远。”   “那你又能好到哪里去啊,配置的风信子被水淹死的故事呢。”对于对方的糗事,苏蕴仪随手拈来。   “你还曾经、曾经……”   “怎样?”苏蕴仪得意的看着陈雎儿结巴的样子:“说不出来了吧。哼,那就让我说。那次呀,我让你帮我摘芹菜,结果你把芹菜梗全扔进了垃圾桶,留了一把叶子给我。”   自己的糗事好像是真的比较多啊,陈雎儿通红着面颊,仔细回忆着独属于两人的故事,努力搬回一城。苏蕴仪也不甘示弱的一一反驳着。二人你来我往,谁都不肯退让。   许久不见的老友,在经历了激动的重逢,互诉着自己分离后的种种后,又开始了往日的互相揭短,而两人的友情在这样的‘争执’中,越发深厚不移。   ※ ※ ※   另一边把明台单独约到茶楼雅间里,讲了自己的打算后,程锦云再次不敢置信的看着明台。她以为虽然他出生富贵,但是通过几次的国共合作,他还是有一颗爱国之心的,所以自己才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没想到他也是一个贪生怕死之人。也是呢,明家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衣来伸手,茶来张口;又指望他能够懂什么呢。   在这一刻,程锦云忘记了曾经明台所有的好,从前都仿如过眼云烟。她只看到了一个冷漠的世家少爷,玩弄人的感情如同儿戏一般。   郑海生这件事明台也很关注,事情发生在蕴仪所在的学校,担心她会受到牵连的明台一直关注这事。就连郑海生被抓进警察局这事,也是可以预料的。如果不是昨天自己接到了新的任务,倒是不介意陪着锦云一起去营救他,毕竟能救凭借自己的努力能救一个是一个。   但是现在不行,就在昨天老师已经亲临了上海。向自己传达最新的任务,代号为‘丧钟’的第三战区密码本的传送任务。密码本有两份,一真一假,亦真亦假,由自己和郭骑云各拿一份,同时送往第三战区,真的密码本上有他们所做的特殊标记。这次的任务事关重大,第三战区数百万将士的性命都交付于自己这一组手上,不容失败!   自己实在是分不出多余的精力的来制定另一个任务。这个郑海生是一个热血青年,虽然已经被抓进了警察局,但是时刻想要展现伪善的日本人还不会明目张胆的来杀害他,毕竟这件事关注的人很多,他们现在是能不动武,尽量不动。就算要动,也会给他安一个别的什么罪名。自己只需要在这之前将他救出来就好。   虽说免不了吃苦,但事有轻重缓急,也只能委屈他了。打定好主意的明台,委婉的拒绝了程锦云的建议。就在他找借口时,对方已经离开了。明台心中虽有歉意,却并没纠结多久,毕竟自己那件任务才是关系万千国人的大事。   第五十五章   冤家路窄形容的就是这个时候,求助无门的程锦云一大早就独自来到警察局门口观察地形,和值班时间。为了不影响怀疑,她进了一家茶社,装作等人的样子,漫不经心的瞄了几眼窗外又回头继续饮茶。   大约10点多的时候,就看到上次和明台亲亲我我的那个富家小姐走了进来,还挽着另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程锦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用到‘冤家路在’这个成语,大概是看到两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喜的笑容,一点都没有为国家沦陷表露出半天忧伤。商女不知亡国恨,隔岸尤唱□□花。   “上海这么多茶楼,为什么非要来这一家啊,有什么特别吗?”苏蕴仪吹凉了,小小的抿了一口:“很普通呀,没什么特别的?”   陈雎儿瞥了她一眼,慢悠悠的说道:“我不是因为茶来的。”   “那是为什么?”   “为了追忆。”陈雎儿晶亮的双眼开始散光,“我就是想知道还能不能再遇到。”   苏蕴仪探究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慢凑到她的面前,小声问道:“遇到谁呀?”   “遇到……”陈雎儿的话没说出口,就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太过分了,这警察局的人也太不近人情了,大家都是中国人,居然帮到日本人做事,简直是卖国贼。”   不用回头,只听到这个尖利的嗓音,苏蕴仪就知道是谁。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们啊。还是这么自我得完全不顾虑任何人,仿佛全世界的人都要给他们方便,给他们让行是的。烦人!   “依萍,你冷静一点,小声一点。”方瑜扶着依萍的肩膀,安抚着她的怒气,将她拉到角落的一桌坐下来:“这里是警察局,如果遇到什么人,别书桓他们还没出来,你也进去了。”   依萍义愤难平的看着她,心中的怒气因为无法发泄而憋得满脸通红,只能紧握拳头狠狠砸在桌面上,震得桌上的茶碗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如萍眉头紧蹙的看着只知道发脾气,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人的依萍:“依萍,你就不能控制你的脾气吗。还要再给大家添乱吗,你是嫌我们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这句话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一样,让依萍把心中不能发泄的努力,尽数招惹出来。她倏地站起来,狠狠一拍桌:“我惹麻烦,如萍,你什么意思。如果书桓不去你们学校,会有这些事吗?什么叫我惹麻烦,这些都是你招惹的……”   听不下去的陈雎儿,摇头晃脑的转过头:“嘿,你说,这都是些什么人,要吵架也不知道找个私密的地方,怎么在大庭广众下掰扯啊。”   苏蕴仪淡淡的道:“都吵架了,怎么还会知道找个隐秘地方啊。”   “那也是,但是就不能放低音量吗。毕竟这茶楼也不是他们家的啊。不过……”陈雎儿总觉得那些个人的行为,倒是和蕴仪前两天自己提到的那帮人行径相似,该不是有什么亲戚、血缘关系之类的吧:“依萍这个名字倒是熟悉得很嘛,你说,怎么……”   陈雎儿猜测性的话语终止在苏蕴仪那双无奈的眼睛里得到了肯定性的答案,她重重的叹了口气,拍了拍苏蕴仪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辛苦你了!”   和这两人感觉相反的程锦云欣赏的看着他们,虽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博爱泛滥。真是一群热血的中国人,虽说棱角尖利容易割伤他人,但是她相信只要他们愿意加入革命,组织会帮他们改造资本主义所腐蚀的缺点,成为一名完美的战士!   看到他们,程锦云越发相信自己的决定没错。俗话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他们几人的表现很好的向自己展现了何书桓等人是个拥有什么品质的人。如果真是那种走狗、卖国贼,又怎么可能拥有在这样遭难时刻还不离不弃的朋友呢。   就在程锦云对几人暗自予以肯定的时刻,依萍和如萍的‘战斗’升级。在嘴仗上从来没有赢过的如萍暗自生气一股闷气,转身就要跑出去,离开这座让人气闷的茶楼。却在无意中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熟人,她僵硬的点了下头,朝着她走去:“程小姐,这么巧。”   女人的直觉,总觉得这个程小姐对书桓也有着不简单的企图。可比起随时能够气死人的依萍来说,她倒宁愿和程小姐相处。至少她看起来很善良,也很温柔;不像依萍那般不可理喻。   “对呀,逛了一上午,累了,就进来歇歇腿。”仿佛是为了表现自己的真诚,程锦云还特地捶了捶腿,以示酸软。又执起茶壶倒了一杯茶:“你呢?也是出来逛街的吗?”   “不是,”如萍沮丧的泪目莹莹:“书桓被抓了……”说完这话,泪水就如同卸闸的洪水,倾尽而出。也不管对方是否愿意倾听,就一咕噜的开始往外倒苦水。   一直偷偷看戏的陈雎儿实在忍受不了了,头疼的揉着太阳穴。而旁边淡定的喝着茶,对面前这一状况彻底无视的状态,不由得鼓掌。这样的定力,实在是非常人所及。默默哀悼着这间记载了自己美好茶楼,从今天开始自己再也不会来了。美梦开始的地方,噩梦横行。   利落的付钱后,一把抓起苏蕴仪的手离开了茶楼。呼吸到了外面凉丝丝的空气,才感觉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这件事之后,陈雎儿曾经这么评价过这些人,她说自己很佩服他们。彼时苏蕴仪不明所以的看着这个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好友。不明白为什么上一秒还讨厌到要死,下一秒又很心悦诚服的说出‘佩服’两个字的她,这是要干什么。   当然她绝不会认为这个‘佩服’是赞美,知己莫若友,苏蕴仪淡然的等待着下文。果不其然,陈雎儿以五体投地的态度说道:“可以把世界当做舞台的人已经不多了,他们能够无视所有人,自顾自画的进行着慷概激昂的演讲,难道不值得我们佩服吗?不说别人,单单你和我,可以这么若无其事的无视掉所有人惊诧的目光,进行辩论,你能做到吗?反正我是做不到的。”   如果非要从这一方面来看,她竟无以反驳,沉默了两秒后,由衷的道:“你是正确的!”   ※ ※ ※   ‘啪啪啪’伴随着几声清脆的响声,小白球在台桌上四处滚动着,被它所撞到的其他花色的球,都利落的一杆进洞。   阿诚阴沉着一张脸看着专注打球,把所有怒气都发泄在撞球上明楼。昨天上午明台通过了王天风给他出的任务,下午王天风就被成功的把自己送进了汪曼春的七十六号,为‘死间计划’拉开了序幕。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要为这个计划做踏路板。   王天风是个好老师,明台也是个好学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有的时候,明楼甚至希望他不那么优秀,这样也就不会被王天风选中了。   几场球打下来,明楼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把球杆放到了一旁,松了松箍得紧紧的领带:“接下来我们要有一段时间不能回家了。”在那块‘伯爵’确定明台为间谍的手表也被汪曼春的人发现之后,一切都如他所计划的一样,悄悄展开了。   明楼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明台走上一条不归路的,所以在最开始确定了他被王天风选中为‘死间计划’的人时,就悄无声息的制定了另一套不为人知的方案。这套方案执行起来会很艰难,不小心甚至会有众叛亲离的下场,但是他却别无选择。   明楼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一段也许会影响我们终生的黑暗日子即将开始了。”   阿诚没有说话,他早就做好了准备。黑暗是为了迎接黎明,为了中国的明天,他早就做好了粉身碎骨的准备。   在计划彻底开始之前,自己只需要做最后一件事了,送蕴仪出国:“买好飞往法国的机票了吗?”   阿诚沉重的点点头:“可是这么突然,蕴仪肯吗?”   “肯也得肯,不肯也得肯。这次不能让她任性!”这件事都是自己不好,早就该下的决定,却一直拖到再也无法回旋的地步才开始实施。虽然会费一番力,但是结果并不会有什么改变。   “可是大姐那里怎么办?大姐那个脾气,在什么都不知道情况下,猛然得知明台的事,我怕后果不堪设想。”明台是被大姐当做儿子养大的,谁都无法想象大姐在失去‘儿子’时,会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正因为这样才要把蕴仪送走。日本人一直都想要拉拢苏家,又碍于苏伯父的地位,不敢贸然出手动粗。在这样的情况,如果让日本人知道蕴仪和明台真正的关系,他们就有‘名正言顺’借口对苏家出手了。”明楼已经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考虑过了,最终还是决定送走蕴仪和苏伯父,是最正确的。等风平浪静,再接他们回来。   大姐确实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阿诚试探的提议道:“要不然我们实情告诉大姐?”   “告诉大姐?”明楼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嘲讽的勾起了唇角:“你觉得有用吗?”   阿诚再次陷入了沉默,如果大姐真的这么好沟通,他们就不会这么难了。其他时候,尤其在明台这件事,大姐根本无法正确的判断。   “行了,走吧。”明楼率先站了起来。   “去哪儿?”   “苏家!”   第五十六章   明楼在云莱的指引下来到书房时,苏继荣埋首在一本古籍中,对自己的到来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就算是奈何不了自己的女儿,却依然介意着自己的身份。以他的行为表示对自己不屑,和抗拒。看来蕴仪什么都没和他说呢。   明楼走到桃木书桌前,折腰行礼:“伯父。”   “嗯。”沉闷的嗓音让明楼唇角浮起一丝苦笑。苏继荣眼皮轻撩,翻了一页:“明长官这是做什么?”   一声‘明长官’让明楼谦逊的道:“伯父,你真是折煞我了。明楼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   苏继荣合上古籍,终于给了明楼一个正眼,对他相求之事起了兴趣。好奇到底是有什么事,让这个新政府官员用到‘求’字:“说吧。”   没说‘答应’和‘拒绝’,就说明他会根据所求的内容再来答复。明楼直起身体,诚恳的看着苏继荣,一字一字道:“我希望伯父可以带着蕴仪离开上海。”   苏家和日本人的关系一直如紧绷的琴弦,明楼和蕴仪的关系,还有他所处的位置,让苏继荣以为他所求之事必是为了日本人而来。没想到却出乎他的意料,自己是层打算带着蕴仪离开,为了避难,也为了淡化她这份感情。从明楼嘴里提起,他却格外的好奇:“为什么?”   明楼看向窗外天空沉沉的乌云,叹道:“因为上海要变天了。”   苏继荣也看向窗外,“上海的天早就变了,我已经好些年没有看过蓝天白云了;呼吸过花草的芳香,泥土的湿气了。”见得更多的是硝烟弥漫下的累累白骨,闻到的是血刺鼻的腥味。   “明楼,有件事我早就想问你了。”苏继荣双眼的目光集中到这个挺拔的身影上,探究的询问:“你是谁?我的女儿我很清楚,她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虽然她说服了自己,也说服了我,相信你的清白。可我看得出,她还是很不开心,心事重重。可就在前段时间,她从明家回来后,我就发现她变了,笑容里再也没有忧郁。   虽然她什么都没说,我依然看得出她又变成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仿佛从前的一切都是一场虚幻。我猜她肯定在明家发现、并且肯定了什么,否则不会变得这么快。你说呢,明长官?”   “伯父果然慧眼独具。”明楼从决定要来苏家就做好了身份被揭穿的可能,因为他知道唯有把自己底牌彻底亮出才能说服苏伯父彻底站在自己这一边:“我是军统安插在新政府的一颗钉子,军统上海站站长,代号毒蛇!”   ※ ※ ※   金乌西坠,绚烂的晚霞把天边的云彩装点得绚丽梦幻。   苏蕴仪挽着陈雎儿的胳膊不依不饶的摇晃着:“你还没告诉我呢,你在追忆什么啊。那座茶楼到底有你的什么秘密啊?”这个问题从今天上午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勾得她心痒痒。   苏蕴仪和陈雎儿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念书,一起留学。自己几乎知道她所有的秘密,可以说再没有谁比自己更了解她了。越是这样,她才越好奇,在雎儿的心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举足轻重的地方。最最关键的是,自己居然对此一无所知。   这也让她愈发好奇,揪着这个疑惑纠缠了陈雎儿一天。而陈雎儿呢,从头到尾都一副革命烈士的模样,半个字都不吐露,逼急了才说道:“反正你早晚也会知道的,但是在这之前,让我再小心的珍藏一段时间好不好?”   到底在这间茶楼里发生什么事了啊,居然都上升到用‘珍藏’二字了,苏蕴仪想得脑袋都疼了,也没有半点提示。哎呀,真心烦啊。   “蕴仪,”阿诚穿着深灰色条纹西装站在门前,笑着和眉头拧成死结的苏蕴仪招手。   “阿诚哥。”苏蕴仪也笑着拉着陈雎儿小跑过去东张西望,丝毫没发现好友在看到阿诚时惊诧得手足无措的样子   阿诚抄手挡在她的身前,明知故问:“你在看什么,找什么?”   “当然是明楼哥哥呀。”已经好几天没和明楼见过面的苏蕴仪,把矜持抛诸脑后:“你们今天怎么过来了,不忙了吗?”   “大哥在楼上书房和苏老先生聊天呢。”   “和爸爸聊天?”苏蕴仪脸色一白,心里咯噔一下。松开了挽着陈雎儿的手,咚咚咚的向楼上跑去。   仿佛才从梦中醒过来一般,陈雎儿潮红着脸,含蓄的点头:“你好。”   阿诚好奇的看着面前这个身着兰色洋装,个子不高只及自己胸口。虽然面含微笑,却显得很紧张;熠熠生辉的双眼隐含激动:“你好,你是蕴仪的朋友啊。”   “对啊,你也是吧。屋里坐吧,门边多冷啊。”陈雎儿比了一个请的姿势。   “好啊。”自己刚才出来只是为了抽根烟。蕴仪闻不来烟味儿,久而久之大家都会避免在她面前吸烟。刚才他也是想到蕴仪马上就要回来了,才出来抽支烟解烦。   “爸爸。”   咚的一声巨响,书房的大门从外向里被猛地推开,过猛的力道让们撞到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反弹回来的力道迅捷的朝着苏蕴仪弹去。如果不是明楼动作迅速,现在她已经受伤了。   明楼虎着脸低声呵斥:“莽莽撞撞。”   苏蕴仪一把抓住他的臂膀上下打量着:“你没事吧。”   “我还能吃了他啊。”不满被女儿的忽略,和她话里的维护,苏继荣气得吹胡子瞪眼:“真当我是洪水猛兽了。”   苏蕴仪吐了下舌头,咬着下唇磨蹭到苏继荣身边,搂着他的脖子撒娇:“哪有,什么洪水猛兽。见过有这么慈祥、善良的洪水猛兽吗。”   苏继荣明显不吃这一套,冷哼一声:“那刚才是谁急的火急火燎的,好像我会对某个人不利一样。”   苏蕴仪也知道自己过激的反应伤了爸爸的心,低着头,轻轻摇晃着手臂:“哪有,怎么可能嘛。我错了还不行吗。爸爸,我就是担心嘛。”   “担心什么?”   “是啊,明显是白担心。所以,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苏蕴仪装傻的揭过这一茬儿。   苏继荣也不想和她继续掰扯这个问题:“行了出去吧,让我清静一下。”   “哦。”苏蕴仪嘟起了嘴,默默走到门口,握住明楼的手,把他一起扯出来,在关上了门。   苏继荣看着紧闭的书房门,重重的叹了口气。以前反对是因为立场,现在他知道了明楼的身份,也没有多开心,这是一个多么危险的工作,随时随地都会有生命危险。蕴仪和他在一起,就不会拥有真的安宁,永远生活提心吊胆的日子里。   甚至有随时变为寡妇的可能;也甚至在他曝露身份后,会有来自各种危险;不管哪一种都是他不愿看到的。但是他很开心,明楼对蕴仪的这一份心,在危险来临之前还想到了让她全身而退的主意,用心良苦。   “唉……”又是一声悠长的叹息,算了,算了,总而言之还是先把眼前这个难关渡过再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明楼哥哥,你和爸爸刚才在聊什么呢?”苏蕴仪委婉的说道:“爸爸,没说什么吧?他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说了什么话,你别放在心上。”   一边是男友,一边是爸爸,她夹在中间很为难。其实她很想告诉爸爸,明楼哥哥不是那种人,理智紧紧的抵挡在她的唇边,阻挡了她的话语。冲动对彼此没有任何好吃,以后他们还会遇到更多这样的误会,而他们只能沉默的坚守在第一线。   “没什么,就随便聊了几句。让我不要欺负你,否则不会放过我的。”明楼态度轻松,好像刚才真的就是翁婿间的一次再平凡不过的闲谈。   可是哪有这么简单,爸爸的个性,自己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是为了自己妥协,可是单独相处的时候,难免不刺他几下。苏蕴仪心疼看着明楼,一副你受苦了样子。   歉疚的的小样子惹得明楼十分心怜,“心疼我啊,那就好好的加倍的对我好。”低沉浑厚的嗓音荡漾在苏蕴仪的耳边,唇风刷得她小脸通红:“难道我对你不好吗?”   “可以再好一点。我喜欢你对我好。”微凉的薄唇若有似无的划过的她耳廓。惹得她瑟缩一下,“我也喜欢对你好。”   “对了,你跟我来,我有东西给你。”苏蕴仪激动的拉着他。   “什么东西啊?”   “在楼下雎儿手里呢。对了,你还不认识雎儿吧,她是我的好友。我们从两颗小青梅长成了两颗大青梅。然后……”   就像是卡碟的留声机,苏蕴仪的声音终止在入目的画面里,和她一起愣住的还有明楼。   第五十七章   客厅阿诚手足无措的坐在沙发里角落里,以他为中心的半径内放满了各种水果和零嘴,甚至还有打发时间的报纸和书籍。   陈雎儿坐在不远处热情的招呼着他:“你吃啊,很好吃的。是不是很无聊啊,他们不知道聊多久,你看看报纸吧。要不,听歌吗?我去帮你放?你喜欢听什么?”   “陈小姐,不用了。”阿诚疏离的笑着摆手。   “都说了叫我雎儿就好了,”陈雎儿柔声强调着:“你不用客气,当做自己家一样。”   阿诚笑了笑没有接话,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内心偷偷的嘀咕着,为什么大哥和蕴仪上去这么久,还不下来解救自己啊。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刚刚看着还含蓄紧张的人,进屋之后就来了个大变身。这样的热情,真叫人吃不消啊。同样留学归来,蕴仪依然保留了中国人的腼腆、羞涩;她的朋友却被洋人同化得差不多了。   站在楼梯口的苏蕴仪被这样一个画面弄得愣住了,谁能告诉她,雎儿到底在干嘛。平时也不是热情如火的性子啊,怎么今天就转性了。难不成对阿诚哥一见倾心了?她假意的咳嗽两声:“你再这样,他恐怕以后都不敢踏入我家的门了。”   阿诚仿佛像听到天籁一般,倏地弹起身体,直冲过来:“大哥,你下来了,谈得还好吗?”   明楼还是第一次看见阿诚躲闪不及的样子,那眼角的反光点,是激动的泪水吗。饶有兴致的打趣:“你小子也没闲着吗?感觉如何啊?”   感觉如何,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有想要迫不及待离开的冲动。实在是太尴尬了,如果没有超强的抑制力,自己早就夺门而出了。   苏蕴仪也扯过望夫石般看着阿诚背影的陈雎儿,小声耳语:“你在干嘛啊?”   “没干嘛啊,”陈雎儿一脸无辜的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就是想要和他熟悉嘛。蕴仪,你是不是和他很熟啊,你介绍我们认识啊。”   “就刚才那个情况,还需要我来介绍吗?”这么热情的雎儿也吓了自己一跳好吗,更遑论刚才阿诚哥激动的逃离现场的举动,明显是被吓到了。   陈雎儿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当然需要啦,刚才我只是想要友好,不过好像友好过度,吓到他了。”   苏蕴仪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拍拍她的肩:“恭喜你,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陈雎儿撅嘴拍了拍她:“你讨厌你,到底帮不帮忙啊。”   “帮你可以,但是你要告诉我,为什么你看阿诚哥的眼神就像是饿狼看到羊羔一样,认识你这么多年,我还没发现你居然有这么不为人知的一面。”只要一想到刚才的画面,苏蕴仪就啧啧称奇。   饿狼看到羊羔,有那么夸张吗?陈雎儿拍拍脸颊,想让自己尽快的冷静下来,不要把最不完美的一面露出来。第一印象很重要,自己刚才已经表现得很不好了,希望这次能翻盘。   她的动作都被苏蕴仪看在眼里,瞧得真真的,再次可以肯定这丫头肯定有事瞒着自己。跑得了和尚跑不了方丈,来日方长,自己一定可以知道。女人的直觉告诉她,阿诚哥和那个茶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苏蕴仪拉住陈雎儿的手,走到明楼身边:“明楼哥哥,她就是陈雎儿,我和你说的,我的小青梅。阿诚哥,希望没有吓到你,雎儿比较热情。肯定是看我们很熟,就想替我尽地主之谊。”   呕……这番话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信。没法子啊,谁让这个人是自己的小青梅呢,换作别人,打死都不愿意。   “雎儿,这是明楼哥哥。这个是阿诚哥,你不会陌生吧。”暗示性的话语,让陈雎儿红了脸,又恢复到之前见面的样子,羞涩又大方:“你们好,早就听蕴仪提起过你们了,希望没有吓到你。”   后面这句话明显是对阿诚说的,阿诚也不是小气的人,女孩子都这么说了,他也不会不依不饶。再加上,她确实也没做什么过激的事。   “你好。” 明楼对这个让阿诚紧张兮兮的小姑娘很感兴趣。看得出她对阿诚很有好感,这是她无法掩饰的,就像此刻站在这里,眼神都不自觉的瞄到阿诚身上去了。他有感觉,这个女孩和阿诚之间肯定会发生些什么。   “明楼哥,”陈雎儿对着他竖起了大拇指。   明楼挑眉困惑的看着她。陈雎儿也不说话,只是傻笑。   ‘啪,’苏蕴仪一巴掌拍在她的额头,“傻样。”转身勾去沙发上的一个盒子上蝴蝶结,再次挽住明楼的胳膊:“跟我来,给你看样东西。”   明楼笑揽住苏蕴仪的肩膀,在阿诚依依不舍的目光中,果断抛弃了他,朝着卧室而去。   仿佛又感受到了身后火般的目光,阿诚僵硬的转身笑笑。不想把他吓到的陈雎儿也只是含蓄的笑笑,发誓要挽回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形象。   躲在楼梯拐角处,偷偷摸摸的两人观察了一阵下面的情况,见没什么特别的事后,才朝着卧室而去。   “给,打开看看。”苏蕴仪把手中淡黄色的牛皮纸盒递到明楼面前。   “什么东西啊?”拉开蝴蝶结,揭开盒盖,里面装着是一件黑色的皮风衣,很时尚新颖的款式:“这……这……给我的?”   “对呀。”苏蕴仪点头如捣蒜:“好看吗?我看到它第一眼就觉得你穿起来肯定很好看。”   明楼把衣服提出来,又仔细看了看,不确定的再次问道:“真的给我的?不会是买错了吧。”这个款式分明是阿诚或者明台才喜欢的啊。自己什么时候穿过这样的衣服啊。   一听这话,苏蕴仪一下夺过衣服,撅起了嘴:“你什么意思啊?”   看出她的不快,明楼笑着抱住了她:“没有,我能有什么意思啊。你也知道我平时不怎么穿这种类型的衣服。你为什么会想起来给我买这么一件呢。”   额……苏蕴仪语塞,环抱住他的腰,避重就轻:“我就是觉得你穿起来会很好看嘛。”上次和雎儿聊天时,在她的想象中,那次救自己于水火的明楼应该就是这么一副打扮。所以今天在看到这件衣服时,毫不犹豫的就买了下来。   “如果你实在不喜欢,那就退了就是嘛。”但是人家真的很想看明楼哥哥穿这个衣服的样子哦。唉……   明楼没有错过她刚才不太明显的停顿,好奇心大盛:“我的衣服很多时候都是正装,基本上没时间穿这个。”   “我又没要你天天穿,也没有要你穿给别人看,就穿给我看看吧。好吗?”苏蕴仪抬头看着他,撒娇的捉住他的领带轻轻摇晃着:“就穿一次,一次就好。”   明楼的手覆上在领带上顽皮的小手,捏在掌心:“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就突然买了这个。”   “因为……”苏蕴仪垂下眼眸,羞涩轻声道:“我已经记不得那天是怎么逃离魔窟的了,可是在我想象中,你就是穿着这么一件衣服,披荆斩棘救我出来的。画面感特别强,所以今天看到这件衣服,就买了。你穿给我看看,好不好?”   “嗯,”明楼敞开双臂站在她面前,苏蕴仪激动的帮他解开扣子,忘记了当一个女人主动替男人解扣子这个画面多么的暧昧。一心想着看看明楼穿这件衣服的样子。   三两下解开扣子,接过明楼脱下的衣服,把早就准备好的皮风衣递给他。果然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样合身。祛除了严谨正装枷锁在他身上的沉重感觉,更显得年轻,潇洒,还带着一丝富家公子的张扬,真是太好看了。   “开心了?”   “嗯。”苏蕴仪痴痴的笑着,就跟个小傻子一样。突地,扶住明楼的双臂,踮起脚尖,在他的侧脸轻轻一吻,霸道的道:“这件衣服只能穿给我看。”已经这么优秀的明楼哥哥,如果再在着装上还了,不知道还会引来多少女孩子的趋之若鹜。   明楼借机搂住她的腰,紧紧锁在自己怀里,“好。”   苏蕴仪满足的笑看着他的眼睛,在他深邃的眼眸里寻找着自己的身影,她喜欢独自占据他所有视线的感觉。   明楼看着她如花笑颜,慢慢低下了头和她唇齿相依,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都能守护住她脸上的笑容。   第五十八章   陈雎儿最终没抵挡住苏蕴仪的软磨硬泡,当天晚上就交代自己反常的原因。一个老套的英雄救美故事,英雄没在意,美人却留了心。虽然从此之后再没见过英雄,还是忍不住有事没事的往出事地点跑,希望能再来次偶然。   一次次的失望之后,当梦想终于成真时,没忍住就做出了那些出人意表的行为。   “所以啊,蕴仪。”陈雎儿突然坐直了身体,双手搭在蕴仪的双眼,严肃认真的看着她:“我的幸福就靠你了。”   “你是让我帮你约阿诚哥吗?”苏蕴仪很乐意当这个牵线人,但心中也有些小犹豫。本来是件好事,但是如果她们的行为太过,引起阿诚哥的反感不就得不偿失了吗。   她把自己的顾虑一说,陈雎儿也焉了,她是想和英雄交往,可没想过要惹人厌恶啊:“那怎么办啊?见面了也装不认识?”   苏蕴仪摇头否决:“也不行啊,见了还装不认识,好作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该怎么办啊?”主意全无的陈雎儿泄气的向后仰躺在床上,看着头顶水星造型的天花板,耍着无耐:“反正我这事交给你了,你必须给我想个章法出来。否则我就我就破坏你和明楼的约会。不管你到哪里都跟着你,让你们没有相处的时间。哼,我说到做到的。”   “别吵吵,让我好好想想。”苏蕴仪用脚尖轻踢了她一脚,又把懒躺在床上的她拉了起来:“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就是不要太过热情了,就从朋友做起。像今天那种如火的热情再也不要了,完全丢弃。慢慢来,总有机会的。总好比一次就把人完全吓跑了,好吧。你说呢?”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陈雎儿不死心的侧抬头斜眼瞄着她,眼睛里闪着楚楚可怜的泪花。   苏蕴仪冷酷的摇头:“没有,或者你就按你自己的方法去接触?”   陈雎儿仔细考虑了一下可能性,泄气的摇头:“还是算了吧,就按你说的来。”   不管怎么说蕴仪和阿诚哥认识这么久,肯定胜过自己对他的了解。在没有完全掌握住他的性格之前,自己还是先蛰伏起来吧。觉得有把握了,再出其不意的一击制胜。   ※ ※ ※   红色的小点儿在漆黑的夜空下明明灭灭,今夜的天仿佛被黑色的幕布罩裹,不见一丝光亮。幢幢高楼在路灯下倒出参差不齐的黑影。   身穿灰色长大衣的,带着黑色礼帽的郭骑云看了下手表上的时间,扔掉手中的烟屁股,用脚碾灭,加快步伐朝着阴暗的小巷走去。   小巷深处一个身穿深蓝色中山装的男子背对着他而站,在听到脚步声时才转了过来。看清楚人的模样后,郭骑云立刻道歉:“对不起,长官。我迟到了,前面戒严了。”   男子并没有对他的话做出任何反应,直接问道:“东西呢?”   郭骑云拍了拍腰间:“在这里。”低头就要取出,‘啪’的一声枪响让他的动作永远定格。   郭骑云左胸中弹,拿着不断涌出鲜血的胸口,难以置信的抬头看着那人,睁大了双眼。这是自己的老师,也是这次任务的发布人,为什么会   他的疑惑没能得到解答,就闭上了眼睛,永远睡在了血泊中。   一瞬间,阴暗的小巷两如白昼,男人身后停靠着的两辆大车打开了车灯,就连身后的房屋也挂满了白炽灯泡。   一身皮衣的汪曼春缓缓从车上走了下来,节奏十足的鼓着掌,饶有兴致的看着死不瞑目的郭骑云:“真是想不到啊,亲手教出来的徒弟,也能下得了手。真不愧是毒蜂啊!”   王天风斜瞥了她一眼,蹲身从郭骑云腰间摸出一个小桶递给了汪曼春。   汪曼春接过打开,确定了里面是交卷后,才漫不经心的道:“其实你没必要杀他的。”   “他看到了我样子,就不能再活下来,否则我们的计划会全盘皆输。”王天风的脸上没有愧疚,有的只是受刑后的残酷和残忍。   汪曼春很高兴看到这一点,说明自己对他的震慑起到了效果,只是这还远远不够。他是自己搬到明台,对付明镜的重要棋子。当师哥经过了所有人都离他远去,而自己依然坚守在他身边时,他就会明白谁才是这辈子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   ※ ※ ※   好像所有的悲剧都离不开阴雨天的伴随,明楼端坐在窗前,看着被风卷起的枯枝败叶,等待着一个无法改变的结果。明知道已经注定,他还是坐在那里等着,就像是在等待一个转折。   阿诚小跑进了办公室,满脸的晦暗:“郭骑云和于曼丽殉国了。”低沉悲鸣的嗓音就像是无声的嚎角。   明楼猛然站起的身体在听完这个噩耗后,又缓缓落座回到椅子里,颓败又茫然,齿缝间憋出几个字:“这个疯子!”   用那么多人的性命来保自己一个人,这样的使命何其沉重,时常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有时候他甚至是希望死的自己一个人。   “我们现在怎么办?这么疯狂的手段,我们要不要先安排明台转移?”阿诚现在很慌乱,脑子里已经完全没有头绪,唯一能想到的也只有明台的安危。   “不行。”明楼在少许失控后,又恢复到那个冷静、沉着的毒蛇:“他的计划没人能够看懂,不能轻易插手,否则谁都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不可预料的事。万一计划打乱,我们满盘皆输,那两个人也白白牺牲了。现在我们只能按照他的计划,执行我们的计划。”   说完这番话,明楼疲惫的撅在了椅子里,按压着额头,心力交瘁。   ※ ※ ※   冰冷的停尸房透漏着浓浓的死亡气息,紧闭的大门在外被人拉开,两个穿着白大褂,面戴白色口罩的男人,为扑鼻而来带着死尸气息的厚重福尔马林的味道而皱眉,不耐的把担架上尸体随意扔到一张空空的台面上,就迅速离开了。反正下午三点的时候,自然会有人统一来收拾,不需要他们抄心。   五分钟后,‘咔擦’一声轻微的推门声,停尸房的大门再次被人打开。一个身形消瘦,同样穿着白大褂的人步履轻巧的走了进来。目的性极强的走到刚才扔下的那具尸体面前,扯开胡乱包裹的白布。   一具面色苍白的女尸双目紧闭,安静又祥和。熟悉的眉眼仿佛还能看见她身前的音容笑貌,□□的身体全是伤口。   轻微的叹息声自覆面的口罩中传出。来人牵动手中的白布,想要再次覆上尸体时,看见颦颦秀美轻微的,几不可闻的抽动了一下。   来人迅速放下手中白布,修长白皙的指尖探到颈动脉处摸了摸,又翻开她紧闭的双眼,瞳孔因为惊讶而放大:“命真大。”再次翻起手中白布,恢复成自己来之前的样子,谨慎的离开了停尸房。   一分钟后又再次溜了进来,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针剂缓慢的注射进她的身体里,才离开了停尸房。   ※ ※ ※   阴雨密布的天空,没有因为正午而阳光普照,依旧蒙蒙阴雨,也不知在为谁哭泣,为谁哀伤。   苏继荣放下手中的碗筷,端起旁边的汤碗搅动着还未冷却的汤:“蕴仪啊,吃过午饭就好好收拾一下吧。”   没头没尾的话让苏蕴仪摸不着边儿:“去哪里啊?”   “我想去趟法国,后天的机票,你好好收拾一下吧。”   机票都订好了,自己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收到,这让她不得不想到昨天的事:“爸爸,你还是……”   欲言又止的忧伤让苏继荣笑了起来:“怎么,有了男朋友就不要爸爸了?以前我去哪儿,你都希望跟着,现在只是让你陪我去趟法国你就不愿意啦?”   “不是的,爸爸,我没有不愿意。”苏蕴仪很歉疚,自己真的太忽视爸爸了。   “那就说定了,陪我出国走走,我这把老胳膊老腿,再不到处走走看看,恐怕就没时间了。”   苏继荣这么一说,苏蕴仪越发内疚,起身走到他身边俯身抱住他:“不许瞎说,什么没时间啊,什么老胳膊老腿啊,您的时间长着呢。想去哪里我陪你。”   苏继荣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舍得你男朋友啦?”   “以后陪他的时间多着呢,现在不急。”苏蕴仪羞涩的说道:“那我一会儿就去收拾衣服啦。”   “好。”   第五十九章   芳草萋萋的乱葬岗上,阴风习习,遮天蔽日的昏暗让人连近在咫尺的面目都看不清。   三个穿着紧身黑衣裤的人,拿着铲子动静极小,动作迅猛的挖着刚刚翻新过的小土坑。   “嘿,你说堂堂一国名党副官,今天居然来干这掘人坟墓的勾当,真是哪儿跟哪儿呢?”铁铲狠一使劲,就稳稳的□□了土堆里,背靠在另一堆冉冉上升的土堆里休息。   脏兮兮的手往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烟,还没来得及掏出一根,另一个身材娇弱的人就抽走了他手里的烟:“行了,何副官,快点吧。这次日本人居然用到了棺材,而不是随意把尸体扔在地上,肯定有文章,抓紧时间挖吧。”   “不仅如此,”另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手上的动作不停:“雎儿和智博已经在家里做好了准备,如果我们晚了,就算把人带回去了,也来不及做手术了。快点。”   “就是,何坚,赶紧的起来。”   靠在土堆里休息的何坚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拿起了铁铲:“高寒妹妹,你一说,我马上就起来。”   高寒嗤笑了一声,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随着三人手中动作的加快,深棕色的棺材逐渐露了出来。何坚扔掉了手中的铁铲,跳进坑里,对着棺材盖使了一把劲,将其推开。   里面躺着一个裹着白布,面色苍白如尸的女人,眉目清秀。何坚摸了摸她从白布中滑落,□□在外的臂膀已经微凉;有伸手探到她的鼻息之处,有着浅得不令人的察觉的呼吸。如果不是事先已经告知,他们有了心理准备,恐怕还真就被当作尸体处理了。   高寒把早就准备好的衣服扔给了何坚:“发什么愣啊,赶紧的啊。”   话音刚落,一个黑色的身影远远的朝着他们跑来。三人屏住了呼吸,拿出藏在身上的枪,对准来人。   “好了没有,我刚刚看到有车过来了。”来人小声的问道。   “欧阳是你啊,再不出声,我们就开枪了。”高个男人放回放好枪:“何坚,赶紧的把人抱出来。”   何坚瞪了他一眼,利落的把人抱出来往上递:“马云飞,接着。”   马云飞蹲身把人抱了出来,何坚也自己翻身出来,马上拿起旁边的铁铲把这里恢复成原样。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几乎是在他们刚离开,日本人的部队就到达了这里,将这里重重包围,丝毫没察觉他们所守的地方,早就偷天换日了。   ※ ※ ※   墙角的大摆座钟滴滴答答的走着,指针指向了八,外面漆黑一片,只闻呼啸的风声。虽然已是春天,因为大雾天气天色,七点左右就已经黑静静的了。   穿着西装背心的李智博翘着二郎腿,拿着报纸从容的翻阅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份报纸他已经整整翻了一个小时了,怎么还没回来。   身穿白大褂的陈雎儿,从楼上走了下来,神色焦急:“他们还没回来吗?”   李智博放下手中的报纸,看了一眼座钟:“应该快了,你那里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陈雎儿走到窗边,向外张望:“怎么还不回来呀。”虽然她已经打针,强行吊着她的生命,但是多耽误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也不知道她这次能不能够化险为夷。   ‘咚’的一声巨响,马云飞怀抱着人跑了出来。李智博倏地站了起来:“快,抱到二楼去。”   陈雎儿也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去了。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客厅里欧阳剑平,马云飞,何坚和高寒或坐或站,各自陷入了沉思。   转眼三个小时就过去了,何坚因为走神而被烟头烫伤了手指,猛地惊醒过来:“干脆我上去看看得了,这样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何坚,别胡来。”欧阳剑平虎声制止了他冒失的行为:“雎儿正在做手术,你别上午耽误了救人。”   “就是,我们好不容易把人带回来了。你冒冒然闯上去,万一功亏一篑怎么办?”高寒转身倒了一杯水:“大姐,这个人到底是谁啊?”   “这个人叫于曼丽,民国二十七年杀了三个人,并且这三个人都死在新婚之夜。这个女人又被称为‘黑寡妇’。自首后,被判了死刑。恰好那时抗战全面爆发,军统接管了监狱,王天风很赏识这个人,觉得她潜力非凡,就放了她,打算培养成一个杀人机器。   没想到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再次见到她的地方,居然会在那么一个诡异的地方。“欧阳剑平感叹着,自从抗战以来,她已经经历了数不清的熟人,在自己身边倒下,从最开始的悲痛万分,到现在的‘铁石心肠。’因为她知道,一天不把日本人赶出国土,这样的悲剧就还将继续,而他们没有时间悲伤。   何坚把玩着重新点好的烟:“我很好奇,雎儿怎么认识她的。”   “我不认识她,说来也是巧合,偶然听到了个壁角。知道他们要从这个于曼丽身体里取个东西,我就猜到因为是和一些事情有关,倒没想到大家居然和她认识。”已经做完手术的陈雎儿,神色轻松的下楼。   “如何了?”四人几乎同时站了起来。   “幸不辱命,”陈雎儿如释重负:“这全得归功于她顽强的求生意志,否则,华佗在世也难说。说实话,她真的是我所见过的,求生意志最强的。不过,可惜啊”   “怎么了?”高寒刚放下的心又提起了,看着自己的老同学:“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势,几乎全伤在骨骼和经脉之处,就算好了,身手也不会比从前利落。也就是说,她再也无法从事从前的工作。”   “能够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其他的就不要想那么多了。”马云飞舒了一口气:“但是这里毕竟不是我们的长留之地,她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养伤啊。”他们几个都是游走在身死边缘的人,居无定所,于曼丽的伤势这么重,根本无法配合他们。   “干脆送出国吧。”稍晚陈雎儿一步下楼的李智博和欧阳剑平同时说道。   “这个办法可行,我们几人合计合计,尽快送她出国疗伤。”   “好。”   ※ ※ ※   陈雎儿赶在宵禁时回到了苏家,她们一家都移民到了国外,这次回国实习父母本来是不同意的,他们已经联系了一所国外的医院,但是抵不住孩子的意志,最终妥协。又担心国内已经没有亲人了,没人照顾,直到和苏家商量后,暂时借住在她家后,才同意她独自回国。   她回来得晚,苏家人都已经入睡了。放轻脚步上楼,在经过蕴仪卧房时,橙黄的灯光透过虚掩的房门在走廊洒下一束光晕。   “蕴仪,还没睡啊,”陈雎儿推开了房门,凌乱的房间让她诧异:“你这是干什么?”   苏蕴仪从衣服堆里起来,拉她进来:“我在等你呀。爸爸我让我陪她去法国走走呢,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呢?”   “怎么突然想到去法国了呢?”之前一点苗头都没有呢。   “应该还是和明楼哥哥有关吧。虽然他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不怎么乐意。”而自己有些话又真的不方便说,虽然说出来是皆大欢喜的结果,但是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娇小姐了。有些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安全:“我做了一个注定要伤他心的决定,只能从另一面来弥补了。”   陈雎儿没有说话陷入了自己的沉思里,如果蕴仪去法国倒是可以把于曼丽一起带出来。只是这事儿还得暗中进行,万一事情败露连累了她,就得不偿失了。再加上她和明楼的关系,确实很棘手。   苏蕴仪见陈雎儿也不说话,用手捅了她的腰眼:“你在想什么啊?”   “没什么啊?”陈雎儿若无其事:“既然这么辛苦,为什么不选择轻松一点的呢?”   “这件事根本就没法让人轻松,不管怎么决定都让人苦恼。”各怀心事的两人也没了交谈的欲|望,静坐了一会儿后,还是苏蕴仪先开口岔开了话题:“你呢,我们要去法国,和我们一起吧。你一个人在上海,我不放心啊。”   陈雎儿无所谓的笑笑:“我这次回来是实习呢,实习期没过不能走的。放心啦,我这么大的人了,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们什么时候走啊?”   “后天的飞机,先去重庆转往法国。”   “东西收拾好了吗?”   “差不多吧,只要装箱就OK了。”   “那就早些休息吧,已经晚了,其他的明天再收拾吧。”   “好的,晚安。”   “晚安。”   第六十章   想到自己明天就要离开,一大早苏蕴仪就给明家去了电话,阿香却告诉她大少爷最近很忙,连着阿诚哥也好几天没回家了。说是就住在办公室了。   蕴仪本想去新政府办公厅找他,又被其他事给耽误了,最终只能留下一封书信让陈雎儿代为转交。   另一方面陈雎儿知道她要去法国后心里就有了一个主意,把于曼丽送往法国,托蕴仪照顾。说是照顾,也是让蕴仪把人送往疗养院,找几个好的看护,时不时的去看看,其他的根本不用她抄心。   她把这个主意和欧阳他们一说后,大家都同意。唯一的问题就是怎么送出国。   何坚的意思是坐同一航班,找个说辞一起送出去。   陈雎儿却不同意,毕竟还在国土就怕被日本人发现,到时候连累的蕴仪。而她最不想连累的人就是蕴仪。   欧阳、高寒、博士和马云飞也不赞同。毕竟这位苏小姐没有受过任何的训练,万一无意中对人说起,恐怕他们一行人都会有危险。   后来还是高寒说她有一位很可靠的朋友可以帮他们送人出国,这件事才就这么定了下来。   ※   清晨的曙光透过光滑鉴人的玻璃在墙面上折射出一道小小的彩虹,仿佛是在弥补昨天的阴沉的天气。明楼无力的站在窗前,就像是被卸去了所有的力气,那么瘫软。脊梁却依然□□的直立着,支撑着整个躯体。   就在昨晚明台被捕,之前衔刀杀死了王天风。这个结果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从郭骑云和于曼丽的死,他就看出了王天风绝不会活,他会为了让‘死间计划’更加完美,而迫明台动手,事情果然如他所期望的一般进行。他的使命已然完成,完成后半部分计划的使命就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可惜的是,自己不会按照他所希望的走。计划和人,他两个都要,两个都要保。就算打赌输了又如何,现在计划的关键在于自己:“王天风,我会让你知道,我明楼要救的人,哪怕已经落到了阎王爷的手里,我也照样能够抢回来!”   清脆的敲门声响起,明楼语气平静又利落:“进!”   阿诚神色淡漠的走了进来,连日来的重重变故已经让他比起从前又成熟了一些,隐隐还能看到明楼的影子:“大哥,我现在要去梁仲春那里,继续我们下一步的计划。”   明楼点头叮嘱道,“阿诚,千万不要急,得让他急。”   “我知道,我会量才使器。”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容许有半点差错。自己会琢磨着走一步看万步,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阿诚转身出门后,明楼回到酒柜前,拿出一瓶洋酒,从里面的镶嵌的镜子看到了自己阴暗的面庞。看着他那个一脸平静得让人感到冷酷的面容,真的是自己吗?他轻微的晃动了脑袋,只见镜中的自己也随着自己做了同样的动作。   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变得如此陌生了,‘背叛’了光明,与黑暗为伍,游走在灰色的边缘地带。他连自己最初的样子都无法看清了,而那束唯一的阳光,也被自己所驱赶。等到战争结束,自己是否还能找回当初的样子,能否‘蓦然回首。’   ※   “明台,你说的是明楼的弟弟明台?”   同一时间汪曼春得意的向特高课接替南田洋子工作的藤田芳政报告着自己最新的工作结果。太过吃惊的藤田芳政突地站了起来。   汪曼春站得笔直,下巴抬得高高的:“是的,他就是我们一直在追捕的军统上海站A区行动组组长——毒蝎。”   南田洋子历时多年追捕的毒蜂被她缉拿,现在又捉到了毒蝎,让她志得意满,“这次向第三战区传递密码本的主要责任人就是他。”   藤田芳政激动的弯腰,直视她神采奕奕的双眸,“那么他招供没有,明楼在这中间又起了什么作用?”   “我还没开始审讯就来进藤田长官,就是为了这个,”汪曼春上扬的唇角勾起一抹别具深意的笑容。   自己下了这么大一盘棋,就是为了拖明家下水,等到明楼腹背受敌时,他就会明白谁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这么一个完美的计划,自己又怎么能不好好布置一下呢:“明台返回上海后,在明家人的视线下隐藏了这么久,中间一定进行过多次破坏行动。如果说,明家人完全不知情,谁会相信呢?”   藤田芳政若有所思的来回走动着,示意汪曼春继续:“名楼长官身处要职,能够接触到诸多机密情报,他们之间除了亲属关系,还有没别其他的不为人知的关系呢?”   汪曼春悄悄指引着藤田芳政思绪,在这之前她已经考虑好了。就算明楼真的有其他身份,经过这次事件也注定他会背上叛徒之名,没有退路,到时候自己再想办法捞他出来,他们之间就再无阻隔:“即使明长官是清白的,那么明台又是否从他那里窃取去过我方的情报呢?这些都有待查实。所以,此次刑讯不可轻易展开,还希望藤田长官给予协助。”   汪曼春言之凿凿,让藤田芳政也不由得深思入密:“你想要什么样的协助?”   “因为明长官身份特殊,我无法对他实施更多的手段,希望藤田长官能够敢去市政府办公厅。一方面可以试探他的态度,看能否从言谈中找到他与此事有关的蛛丝马迹;另一方面,切断他与外界所有的联系,让他无法对这起突发事件进行任何补救,等我开始审讯明台的时候,您再把他带到现场。   在严刑之下,明台作为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肯定熬不过去的。如果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定会当场曝光。”   汪曼春的计划,让藤田芳政频频点头,很高兴在南田之后还有比她更优秀的人才为帝国效力:“就按你的计划行事,我现在就去市政府办公厅。”   “是!”   ※   对家里变化毫无所知的明镜开心的提着从苏州带回来的特产,刚踏进家门,还来得及坐下休息,喝口茶;得到汪曼春暗示的桂姨就迎了上来,神色焦急:“大小姐,你可终于回来了,家里出事了?”   “什么事啊?”明镜神色从容的看了她一眼,对她来说只要是不是明台出事,其他的事都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小少爷被七十六号的人抓走了?”桂姨慌乱的说道,内心整暇以待看着明镜如预期中的变脸,甚至在她眩晕时及时的上前一步,搀扶抓她不稳的身躯。   报应啊,真是报应。她兴致盎然的看着明镜给明楼拨打电话,被拒绝。最终愤怒的冲出门的身影。缓缓走到门边,欣赏着在空气中留下的尾气。明镜啊明镜,在你们当初赶我走的时候,可有想到过今天。摧毁了明台,你也就完了,看你今后还如何傲。   听到明镜声音从厨房里走出来的阿香好奇的四周打望:“诶,桂姨,大小姐呢?”   桂姨若无其事的指了指屋外:“又出去了哦。”   “哦。”看着阿香转身的背影,桂姨笑张扬,期待着这个家四分五裂的场景。转身来到电话旁,打给了汪曼春。   ※   新政府办公室内,藤田芳政按照汪曼春的计划,对明楼采取了怀柔政策不动声色诈着明楼;希望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找到突破口。   明楼从容淡定的回答着,有不敢置信,也有心慌意乱,唯独没有心虚。甚至表示在必要时刻配合他们的行动,辞去一切职务。   一切处理得进退得度,藤田芳政不知道这是明楼过硬的心理素质,还是他真的问心无愧。不过这些都没关系,就算这个考验通过了,还有汪曼春那里的另一个计划。只要他做了对不起大日本帝国的事,就一定会露出破绽。   恰在此时,明镜的电话如期而至,明楼刚起电话,就听到大姐在那边的斥。就连在两三米之外坐着的藤田芳政也清楚的听清了里面的内容。对汪曼春安排的这出戏表示很满意。   “大姐,我也是刚得到消息,正在查,你等我的消息。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不等明镜说话,明楼就挂断了电话。甚至还给总机去了电话,让暂时不要让任何电话接进来。   藤田芳政神色莫测的看着他,“为什么挂电话。不是应该和你姐姐解释的吗?”   明楼无奈的看着他:“我这个姐姐一直把明台当做心尖肉,现在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一时间肯定无法接受。我暂时也和她解释不清楚,还是等回家后慢慢和她说。”   “你是怕解释不清楚还是,还是怕她情急之下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藤田芳政笑得阴弑:“明先生,还是和我一起去七十六号看看对毒蝎的审讯吧。 ”   第 61 章   明镜怒气十足的赶到了新政府办公厅的大楼,却被告知明楼去了七十六号,又急匆匆的往七十六号赶去。勉强愤怒无处发泄的她,在七十六号门口看见了一个永远也不会看见,并且以为永远也不会有交集的人——汪曼春!   对方画着精致的妆容冷艳又孤傲,没了学生时期清纯、可爱。她站在台阶上,白皙的下巴抬得高高的,戏谑的看着自己。   明镜努力梗下了那口堵在胸口的气,不自然的扯起了唇角露出面容,“你好,汪小姐。”因为太过僵硬就像是抽搐般。   和汪曼春自然微翘的唇角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您好啊,明大董事长。”故意拉长的语调就像是魔音穿耳。   她等这一刻实在等得太久了,太苦了,还好所有等待都是值得的,所有等待都是有回报的。明镜啊,明镜,当年你羞辱我的时候,可有想到现在,可有看到今天。我会让你好好尝尝当年我所受过的苦,我所遭过的罪。   “刚才门卫给我打电话,说您亲自到七十六号来了,还点名要见我。我还真是吓了一跳啊,真是不敢相信啊。您居然也有要见我的时候。”   明镜低垂着眼眸,忍受着汪曼春的冷嘲热讽:“汪小姐,我本来是不应该来麻烦你的。但是我听说我家明台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错,竟然被抓到七十六号来了。我家明楼最近也实在太忙,见不到人影,无耐之下我只好过来问问。如果没事儿,看,是不是就可以把他放了。他小孩子家家的,顽皮、不懂事,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望你不要和他计较。”   明镜直了一辈子的腰在面对自己弟弟问题上,终于也服了一口软。汪曼春享受着这美妙的一刻,享受着明镜低三下四的满足感:“明大懂事长,明台这次可不是一般的顽皮、不懂事啊。他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加入了抗日分子的行列中。证据、事实俱在,你想要带他走,没那么简单。”   精心布局的这么久,好不容易等到了收网的一刻,如果她不好好玩玩儿,怎么能够出这口一直憋在胸口,让自己夜夜难眠,不上不下的恶气:“再说了,就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他想走都走不出去了。”   汪曼春话中的意思让明镜的脸刷的白了:“你把他怎么样了?”   “我想把他怎么样就怎么样。”汪曼春得意洋洋:“不过你那么宝贝弟弟还是真贱骨头,我怎么敲打都敲打不醒,还把我这一双好好的皮鞋,溅得到处是血。”   黑色的皮鞋高高翘起,尖尖的鞋尖无意于在戳着明镜的自尊。明镜眼睛胀痛难忍,发白的嘴唇咬出了月牙,她缓缓的蹲下身体,颤抖着伸出手,用衣袖擦拭着纤尘不染的皮鞋。   汪曼春得意的看着这一幕,心中痛快极了。   就离二人不远处的三楼办公室里,明楼立身在窗边,看着汪曼春折辱于家姐的张狂,看着自信、骄傲的大姐卑微的蜷缩在地上替仇人擦拭皮鞋的无助,隐隐泪渍在眼睛深处闪烁。扶在窗沿上的手几乎要把窗厩青筋高崩,几乎要把将整个窗户给掰了下来。面上却不显,仍旧是一脸的淡漠,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和他没有任何关联。   仿佛是觉得给明镜的刺激还不够,汪曼春从中山装的裤子里拿出一张血迹斑斑,裹成一团的东西扔到了明镜脸上:“这是明台的东西。”   明镜神色一拧,颤抖着拾起白帕,缓缓打开:粘着皮肉,血迹模糊的一堆,让她惊恐的哀嚎出声。就像是失去幼崽的母狼,那么悲痛欲绝,让听到的人都忍不住心颤。   汪曼春却把这个声音当做是最美妙的乐曲,让人迷醉:“这是明台的指甲,我小心翼翼,务必做到了连根拔起,一个都不少,你不信,大可以数数。”   “啊……啊……”明镜叫得撕心裂肺,就像是被抽走了脊梁的一样弯曲成一团:“汪曼春,汪曼春,你不得好死。”   “我会怎么死我不知道,但是明台一定会死在我前面,并且死得很难看。我告诉你,明台在被我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叫了两声妈妈。可是‘姐姐’却叫了无数声,”汪曼春蹲下身,凑到明镜耳边一字一顿的说道:“他在叫‘姐姐,救我’‘救我,姐姐。’”   “啊……啊……”俗话说钝刀子割肉,最痛。汪曼春握着手上这把‘不败’的钝刀,一刀一刀的凌迟着明镜这颗心。   欣赏完明镜撕心裂肺,连哭都发不出声音的样子,汪曼春才志得意满的离开了这里。   明镜呆呆的坐在地上,颤抖着捧着指甲,孱弱的哀嚎着:“明台、明台……”   灰蒙的天空,忽的下起了瓢泼的大雨,就像是在替失去弟弟的明镜哭泣。   被藤田芳政和汪曼春联手从楼上逼下来的明楼撑起黑色雨伞,缓慢的朝着,早已先他一步冲进雨中,被阿诚搀扶起来的明镜走去。平静的眉眼,因为焦灼而紧蹙成团,他却还要努力的粉饰太平。   在他的身后站着的一群嗜血吞肉的蚂蟥,只要闻到一丁点可疑之气,就会蜂拥而至。而他们明家就会尸骨无存,他站在陡峭的悬崖之上,除了前进没有任何退路。   明镜期盼的看着明楼走进的身影,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汪曼春不救人她没法子,可是明楼不行,明楼不能不救,如果他都不管,明台可能就回不来了。她深深的看着他,寄往他能告诉自己,没事,待会儿明台就可以回家了。明楼,你说啊,你说啊……   “大姐,你还是先回家吧。”   就像是压到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明镜所有的期望,都在这清淡的语气中被击得粉碎,死骨无存:“家……家在哪儿呢……家里的人呢,在哪儿呢,我还有家吗?汪曼春这个畜生,她要杀你的弟弟呀。你都不救他,你的血性哪里去了,你还是不是明家的男人。”   “啪!”激动之余,明镜把所有的愤怒都击中到了这个巴掌上,狠狠的扇在了明楼的脸上,清脆又响亮。   明镜的动作太快,阿诚连拉都没来得及拉,只能抱住还想再次动手的她:“大姐,您千万别激动,大哥这样是有苦衷的。”   “苦衷,他有什么苦衷。我到今天才知道,我到今天才知道你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投机分子。他忘了明台的妈妈是因为救我们才死的吗?你这么对待蕴仪的哥哥,她知道了,不会原谅你的。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   一个陌生的名字让藤田芳政眼光变得尖锐:“谁是苏蕴仪?”   汪曼春的反应更是迅捷,素手一挥,身后的一群人蜂拥的上了车,开出了七十六号的大门。转而附耳在藤田芳政的耳边轻声解释着。   “这个苏蕴仪看起来和明家,和明楼的关系不一般啊。”   汪曼春没有接话,眼睛如淬毒了一般,死死的盯着雨中那群人。女人的直觉果然齐准,当初自己就对那人忌惮,没想到还是出事了。不过没关系,很快她就不会再掀起任何浪花了,自己还是明楼身边最重要的人。最能够配得上他的人!   完了!阿诚心里咯噔一下,也不知道蕴仪离开了没。大姐终究还是喊出了那个名字。   第六十二章   喧闹的车站熙熙攘攘的人群,如蚯蚓般缓缓的蠕动着,想着站台前进。站台口还有穿着宪兵队的日本军把守着,上海已经被日本人所霸占了。   苏蕴仪搀扶着苏继荣随着大流挪动着脚步,婵娟和云莱各自拎着一个黄花梨木行李箱跟随在两人身后。   风声鹤唳的上海滩比自己刚回来那阵儿严谨多了,真的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卡。终究是外来物种,不管如何逞凶斗狠,终将被历史的主流所淘汰,耀武扬威得了一时,也过不了一世。   苏继荣神情焦灼的看了下怀表:“怎么今天这么麻烦,这日本人究竟要干什么?”   苏蕴仪安抚的捏了捏他的臂膀:“就快到我们了,爸爸别急啊。”   苏继荣扭头看了淡定的女儿一眼,心中的慌乱更胜刚才。从明楼告诉自己的计划开始,他的心里就有一股淡淡的不安。本来明天上午的火车也提前到了今天下午,就是想要早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一声刺耳的口哨声让苏继荣本就焦躁的内心更加烦闷,仰头看着前方从值班室跑出来一个宪兵对着检查的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站台很快就被封死了,被拦在外面的人立即不满的嚷嚷起来。   云莱把行李递给了婵娟,自己跑到前面去打听,一会儿之后才回来小声说道:“老爷,听说日本人在抓一个扰乱大东亚共荣的捣乱分子,说是造成了不良影响。暂时关闭了各个路口。”   大东亚共荣?苏继荣冷冷的扯了下唇角,不过是一块侵占中国的透明遮羞布。就像皇帝的新衣一样,说得倒是冠冕堂皇:“那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开放?”   “这倒没有,怎么办?如果一直不开放,恐怕赶不上飞机了?”云莱担忧的道。   “不然我们先回家吧,过几天再去也是一样的。”苏蕴仪看得很开一点也没因为这事影响心情。   苏继荣看了眼毫不知情的苏蕴仪,不置可否。那复杂的眼神让苏蕴仪心中一拧,好像有什么不知道的事情正在悄然发生。   “怎么了吗?爸爸?”她试探性的问道。   苏继荣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想着回家也麻烦,万一一会儿就通了呢?我们就在附近随便找家旅馆住下吧,方便”   “恐怕你们不能随便住下了,”身着军绿色塑身长大衣汪曼春,双手插|在口袋里,高傲的看着他们:“这么着急离开上海,是因为事情败露了吗?可惜啊,人在做天在看,做了亏心事,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上海,我看你们是痴心妄想。”   这个女人,苏蕴仪有印象。这不就是自己在新政府门口看到的,那个和明楼哥哥亲亲我我的人吗。自己因为她,还险些酿成一场祸事。虽然事后自己问过了,明楼哥哥什么都没说。但女人的直觉告诉自己,他们之间绝对没那么简单,至少在曾经有过纠葛。   但是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自己也没有一直在这个问题上耿耿于怀,纠结不放。只是现在,她上挑的眉眼兴味十足的看着自己,就如同看砧板上的肉,散发着蠢蠢欲动的恶意。   汪曼春勾起艳丽的红唇,素手一挥,“带走。”冷酷又残忍。   “你们要干什么,”苏继荣立身挡在苏蕴仪身边:“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也太嚣张了!”   婵娟和云莱也簇拥而上,把苏蕴仪团团围在中间,大有一副以死相拼的意思。   汪曼春垂眼蔑视的看着眼前这群‘蝼蚁’,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苏老先生,我们是不敢把您怎么样。但是我们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破坏大东亚共荣的捣乱分子。”   南田洋子所忌惮的事情,汪曼春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她可是得到藤田长官的指示的。再说了,这个苏蕴仪只要还活着一天,自己的心里就永远梗着一根刺。能有一个拔刺的机会,她是怎么都不会错过的。   “你们都愣着干嘛,还不动手!”   一声令下,汪曼春的爪牙蜂拥而上,拉人的拉人,抢人的抢人,狰狞的样子,让围观的路人都忍不住惊吼出声。现场的画面混乱不堪,临界在失控的边缘。   一个身材微胖的人甚至从腰间掏出了枪,对着天放了一空枪后,用枪指着婵娟的脑袋:“再动一个试试,臭丫头!”巴掌声伴随着声音落下,婵娟被扇倒在地:“狗|日的小娘皮,刚才那一脚差点毁了老子后半辈子的生活。”   苏蕴仪夺身而出,迅速就回了一巴掌,一口唾沫就喷到了他的脸上。胖爪牙呲牙瞪目,用枪抵着她的额头:“你他妈的,找挨枪子啊!”   苏蕴仪把下巴抬得高高的,毫不示弱:“对,有种你现在就杀了我!”   “你!”胖子到底是不敢动手,眼尾瞟了眼不远处的汪曼春,等待着她的指示。   看够戏的汪曼春缓缓走了过来,“够了。”她来到苏蕴仪身边上下打量着这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你倒是很有骨气,而我最喜欢做的就是一点一点抽掉人的骨气,希望你到了七十六号,也这么硬气。”   现在你有多嚣张,待会儿我就会让你多狼狈。所以的嚣张,在七十六号的刑具之下,都不过是一场笑话。   “带走!”   “别碰我,”苏蕴仪错身躲开了伸过来的手,“我自己会走啊。”   “蕴仪,”苏继荣颤巍着上前,还没靠近自己女儿,就被人挡开。苏蕴仪转身看着他,露出了笑容:“爸爸,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了。婵娟,云叔,我不在,就麻烦你们好好照顾爸爸了。”   “小姐,我们知道,我们知道的。”   苏蕴仪又一次深深的看了眼父亲,转身离开了车站。苏继荣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忍不住老泪纵横。没想到躲来躲去,都躲不过这一劫。看到云一所面对的未知和艰险,一口气提不上来,整个人就倒了下去。惊得云莱和婵娟惊呼出声,赶紧扶住他,往医院赶。   ※   上海天空的雨依旧下得稠密,远远的还伴随着低吼的春雷,刚刚抽出嫩芽的树枝在风中凌乱又斑驳。   已经换得一声干净衣服的明楼坐在七十六号汪曼春的办公室内,藤田芳政依旧坐在他的对面。这次他没有紧锣密鼓的追问,紧紧的盯着他看。这个明楼,自己从第一次见到他,就不全然的信任过。   只是他表现得很真诚,这种真诚的也曾一度麻痹自己,没想到啊,自己也有走眼的时候。中国人有句老话‘终日打雁,哪知有一天还会被雁给啄了眼’: “明长官,这个苏蕴仪是什么人?”   “藤田长官你也知道,明台不是我明家的孩子。”明楼端坐于椅子上,捧起茶杯讲诉过往,安然自若的样子就像是在和朋友闲话家长。这个明楼当真是不可小觑啊,如果他真的是为新政府效力,也算是为大日本帝国添砖加瓦;如果真的如汪处长所猜测的那般,这个毒瘤还需要今早拔掉。   “当年他母亲因为救我大姐而死,所以大姐就把明台抱回家养,报答救命之恩。后来我们才从知道,当时明台有个妹妹失踪了。后来无意间知道那个孩子就是苏老的孩子。但是因为她当时太小,所以很多事都不记得了。蕴仪一直以为自己就是苏老先生的亲生子女,也因为尊重苏老先生的养育之恩,这些事就一直没有告诉她。”   “原来如此。那么,你家大姐说是她不会原谅你,又是怎么回事?你们之间还有什么别的。不为人知的关系吧?”藤田芳政仔细观察着明楼的神情,只见对方突然笑了起来,带着少见的无奈。   明楼摇了摇头:“也不瞒藤田长官。我们家一直都是大姐当家作主。自打她知道了蕴仪的身份,又加上我们家和苏家是世交关系。一直都想让我们在一起,不但维持了世交关系,也算是报答救命之恩。”   “哦,令姐还有这个想法吗?”藤田芳政配合的笑着,眼里依然透露着冰霜。   “让您见笑了。”   ※   送明镜回家后的阿诚,再次回到了七十六号,刚把车停在院子里,就从后视镜里看见了从巡查车下来的汪曼春。   她的脚步轻快、唇角上扬,神色轻松。即使早有准备的阿诚,心里也沉了一下,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吗?   不多时,巡查车的后门被打开,穿着浅蓝色洋装,外罩白色蝙蝠袖披风的苏蕴仪也从车上走了下来,脸上带着少见的冰冷和决绝。   阿诚不自觉的抬头看向明楼所在的那间办公室,整理好情绪后,从车上下来:“汪处长,你这是。”   “奉藤田长官的命,带苏小姐回来例行调查。”   理性调查,说得好听。谁不知道七十六号是个什么样的,凡是进去的人不死也去半条命,蕴仪她……   阿诚尺度把握得当的看了苏蕴仪一眼,露出了适当的关心又不会太过关心得让人怀疑。然后把汪曼春拉到了一边:“汪处长,你也知道苏家和我们家的关系,还望你多多照应,手下留情。别让大哥太过尴尬。”   汪曼春横眼上下打量了一番阿诚:“我心里有数!”   第六十三章   这是苏蕴仪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踏进监狱,在这之前她是从来都没有想过的自己有天会进这样的地方。   监狱很大,暗无天日,只有靠墙的位置有扇一寸来大的窗户,还用铁柱所拦,阻止犯人逃跑。没有想象中的脏乱,没有四处乱逃的老鼠和蟑螂;也不见得多干净,斑驳脱落的墙面仿佛在告诉来人,上一任住在这里的人,受过怎么的折磨。而他们现在的如何,已无从得知。   空气中随处可闻的血腥味,嘲笑着来人;刑讯室里的哀嚎声,时刻刺激、压迫着人的神经。已经习惯了这种声音作陪的,七十六号的汉奸们,脸上露出‘心旷神怡’迷醉与扭曲,像一个音乐家般欣赏着特殊的乐曲。   汪曼春给她选择了一个很好的房间,和刑讯室只有一墙之隔。薄弱的墙壁,挡不住旁边那哀嚎哭泣,仔细聆听,还会听到鞭子抽打到身体上的回声;听到烧红的烙铁接触皮肤时,发出的‘滋滋滋’声。   不管苏蕴仪在来的途中如何做了心理准备,她也毕竟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那不绝于耳的凄厉喊声,让她努力笼罩在脸上的淡然龟裂,红润的小脸变得煞白。身体也不受控制的发出轻颤。   汪曼春得意于眼前所看到的,“把她押进去,等候发落。”   她并不急于用刑,对于这种象牙塔中的娇小姐来说,来自精神上的压力更能击垮她从没受过挫折的神经,她很乐意与看到她崩溃、疯狂的样子。   汪曼春招了下手,监狱长立即小跑过来:“把七十六号的看家本事全拿出来,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刑讯,我要这间牢房不得有片刻空闲下来的时候。”   “是!”监狱长立正敬礼,在通往刑讯室的路上,回头看了下牢房里安静坐在床上的人,暗自摇摇头。也不知道这个洋娃娃似的小姑娘如何惹到了七十六号名副其实的美女蛇,从今晚后是有得苦头吃了。要知道汪处长折磨人的手段,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她做不到。   凡是落在她手里的人,不死也去半条命,剩下的半条要么回家等死,要么躺在牢房里等死,反正都是个死。不过这些都不是自己抄心的,拿人钱财□□。自己也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其他的事和自己没关系。   汪曼春观察了一会儿,那个几乎快哭出来的人,响起了清脆得不下百灵鸟般笑声,这样就受不了了,更残酷的还在后面。听到隔壁传来比刚才凄厉、哀怨不下十倍的声音,满足的离开了监狱。   ※   “什么,”被消息惊讶得几乎失控的陈雎儿,回头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苏继荣,把婵娟拉到了一边:“蕴仪为什么会被七十六号的人带走?”   婵娟顶着一张肿得老高的脸,和两个泡泡金鱼眼,摇着头:“我们本来已经到了车站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检查得特别严,然后七十六号的人就来了,说小姐是反‘大东亚共荣’的抗乱分子,然后就被抓走了。”   这顶帽子扣得可真高。别人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倒还是能猜到一些的。被当成眼珠子一样呵护长大的明家小少爷出事了,显然是日本人在对明家出手,那么凡是和明家有关系的人都被会调查。更何况蕴仪和明楼还是那般关系。   “雎儿小姐,现在该怎么办啊?”偌大的一个苏家,转眼就昏的昏,抓的抓,四分五裂,婵娟真的很担心。她自小来到苏家,老爷和小姐都待她很好,若是有个万一,该怎么办啊。   陈雎儿拍了拍婵娟的肩,安抚着:“别担心,你照顾好苏伯伯,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嗯,我会的。雎儿小姐,我家小姐的事,全靠你了。”婵娟泪眼婆娑的看着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于她的身上。   陈雎儿沉闷的点点头,无声的把这担子挑到了自己的肩上。凭借她和蕴仪的关系,这是理所当然,义不容辞的,不是吗?   只是明楼,在这件事里,你又会如何做呢!   ※   晦暗的天空不见一丝云彩,从容淡定的离开了七十六号的明楼,没有回明家。就他现在和大姐的关系,他不应该回去。带着监视自己的探子,在街上溜了一圈后,回到了新政府办公厅。推开压抑的窗户,让刺骨的冷风灌进屋内,清洗着疲惫的身躯。   ‘噼里啪啦’的一阵动荡后,办公室又恢复了平静。   明楼衣衫凌乱的站在满地狼藉面前,办公桌上已经光洁得都快照出人影,那些摆放在桌上的东西,全都被推到了地上。   阿诚笔直的站在角落里,任给他发泄够了情绪,才说道:“汪曼春把人关在刑讯室隔壁的牢房,让人彻夜不停在刑讯室刑讯犯人。不管有罪没罪的,都上一遍型,那个声音逼得距离老远的大老爷们都要疯了。”   明楼扯开领带,解开憋得喘不过气的扣子,目光如炬:“她是想用这招折磨蕴仪。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先来一招精神上的折磨,稍微抑制力薄弱点的,说不定就吓得什么都招供了,不管是不是自己做的,只要能够逃离折磨,此刻都会认下来。”   “那蕴仪会不会?”明家除了大姐,其他人的身份她都知道,只是知道的不完整,却也够日本人作为拿捏明家的证据。   “我不知道。”明楼自己也不清楚,蕴仪能否坚持过去。汪曼春的手段,他就算没有亲眼看过,也有过耳闻。连男人几乎都抗不过去,而蕴仪又能坚持多久呢。   “那我们该怎么办?”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蕴仪是很无辜、可怜,可是在面对养大自己的明家来说,有些牺牲必不可免,非常时刻当用非常手段:“或……”   阿诚的话还没说出口,就止于明楼冰冷的眼里。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愿这样。可是,如果真的要保一个,他也只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大哥下不了手,就自己来,或许:“我立即派人营救,让她和苏伯父有多远走多远?”   话一出口,阿诚就知道自己是在痴人说梦。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那七十六号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闯进。就算他们进去了,人又如何安全的躲过上海的天罗地网,平安的送出国呢。只是,不试试,总有那么的一丝不甘心。   “今天藤田问我蕴仪和我们家的关系,我告诉了他明台和蕴仪的关系,就连我自己和蕴仪的关系也说了。”   什么?阿诚瞪大了眼睛:“那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大姐一厢情愿为了弥补,想把我和蕴仪凑成堆儿”在这样的的一条道路上,他们为了胜利努力了很久,经营了许久;很多时候为了成功,也牺牲了许多,有的甚至迷失在了前进的道路上,自己也时常感到迷惘,好在清醒也快。   自己无数次从镜中凝望自己,每次似乎都不一样。蕴仪像是一道阳光,照亮了他晦暗的人生,驱赶着周围的黑暗;那时的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自己有可能亲手熄灭她!   阿诚看着明楼眼里的暗沉,晦暗一片,就像是曾经刚知道自己的小师妹已经变成了一个杀人魔头一般;隐忍,断腕,获得新生。在这个战乱又疯狂的时代,人们总是不得不为了自己的目标做出选择,哪怕痛侧心扉,也依然坚定不移的走下去。只是为什么,这样的选择每次都落到大哥的身上。汪曼春如此,蕴仪恐怕亦如此。   ※   陈雎儿面色深沉的看着何坚:“今晚,就靠你了。”   何坚点点头,“老子今晚就算把七十六号翻个底朝天,也会把蕴仪妹妹救出来的。”   “你不能把人救出来。”欧阳剑平出声阻止:“苏老现在人还在上海,你觉得把光是把人捞出来就没事了吗,后面的事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送出国啊。”何坚理所当然的说道。   “何副官,你想得太简单了。”马云飞接过高寒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恐怕还不等我们送他们出国,藤田的人已经把苏家重重包围了。”   “没错,”李智博推了下鼻子上的眼镜:“今晚主要是去摸一下情况,救人的事还是从长计较。”   见大家都反对,何坚也只能同意了,又抬头看了下天色:“好了,我先去了,其他的等我回来再说。”   “注意安全!”   “行了,我知道了。”   第六十四章   哀哀叫声不绝于耳,苏蕴仪从最开始的故作镇定,到最后缩到角落里把自己团成球,到现在已经有些麻痹了。她知道这是汪曼春的手段,如果自己害怕、受不了,那就输了,自己不能认输。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抓自己,就凭她现在所在的位置,抓自己肯定是在怀疑什么,或者说想从自己知道什么。而自己所知道的就是苏蕴仪脸色微变,不管如何她都休想从自己嘴里听到半个字。   旁边的审讯室不知道何时已经安静下来,只听得泼水声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周而复始。苏蕴仪闭着眼,一心想着其他事,不听不闻不看。   没有发现左墙顶上的一块砖,慢慢松动、推开,一双漆黑而精明的眼睛镶嵌在那块被抽走的空隙上,暗暗点点头,又把砖块放回远处,没有惊动任何人,悄然离开。   他前脚刚离开,汪曼春后脚就来到了牢房外,哼着简单的乐曲,红唇上翘,美艳又狠毒:“怎么样,苏大小姐住的还算开心?”没有看到自己想象中,她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样子,她是有些失望的。转念一想,越是硬骨头审讯起来才越有意思,倒是自己小瞧她了,这个苏大小姐比自己想象中要坚强嘛,自己开始期待了:“把她带出来。”   “是!”跟在汪曼春身后穿着黑色中山装的人,打开房门,钻进去,就像捉小鸡子一样的把苏蕴仪拉出来,逮到了隔壁的牢房。   面向自己的十字木桩上挂着一个看不清面孔的男人,全身伤痕累累,没有一点好肉。一个穿着衬衣,粗鲁的扯着拴在他身上的铁链,随着他的动作,龟裂的嘴唇溢出□□着。定睛一看,才发现铁链竟然是从他的肩胛骨拉出来的,就像市场里,挂着的排骨。   汪曼春来到她的身后,红唇贴近她的耳边,轻声道:“想必苏大小姐是从没见过这样的画面吧,今天真是失敬了,从前我也没看过,但是看久了还是觉得挺有意思的,你说呢?”   汪曼春动了动手指,押着苏蕴仪的人就拉着她坐到了一张木质椅子里,双手被反放在椅背后,双腿被笔直放在凳前加长的板面上,再在膝盖处用麻绳绑得死死的,不容动弹。   汪曼春姿态幽雅的坐在她面前不愿的椅子里,翘着二郎腿,拨弄着指甲:“给苏大姐介绍介绍这小玩意儿,她头一回进来恐怕都没见过呢。”   汪曼春右后侧站在的膘行大汉面无表情的说道:“苏小姐坐的名为老虎凳。对待那些不配合的犯人,我们会在脚裸处放砖,脚跟不断地被逐渐垒高的砖头抬起,最后当膝盖承受不了逆向推力时,膝盖会断裂,人会在极度疼痛中残废甚至死去。”   大汉声音冷硬无起伏,仿佛是从地狱来的使者,再加上这样一个阴森恐怖的环境,没来由的让人赶到毛骨悚然。   苏蕴仪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仿佛已经听到腿骨断裂的咔嚓声,脸色煞白。汪曼春得意一笑:“当然,我们是有经验的怎么会让苏小姐成为瘸子呢。所以呢,希望你好好配合,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汪曼春脸色一变,目光森然:“你和明家是什么关系?”   “世交。”苏家和明家是世交,上海滩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然而汪曼春想知道的却不是这个:“或者我该换句话问,你和明台是什么关系!”   明台?苏蕴仪眼中茫然,本能的答道:“朋友。”末了,又加强了语气:“好朋友。”   茫然又诧异的态度,倒不向是作假。看来明家和苏家真的没告诉她实情。她和明台之间的关系,汪曼春已经在刚才从藤田芳政那里得知。但是这些都远远不够,她想要知道的是她和明楼的关系。   “那你和明楼又是什么关系?”她可没有忘记,明镜口中的蕴仪不会原谅这一类的话,如虫蚁蚀骨,让她痛彻心扉。她是谁,凭什么让自己求而不得的师哥放弃所有,只为她的谅解。虽然她已经知道了明楼那边的说法,但是依旧不能平息她心中的妒火。   明镜,又是明镜,处处都有她的身影,处处都有她的阻碍。行啊,你不是在乎吗,凡是你在乎的,我都通通都会毁掉,让你尝尝绝望的滋味,一无所有的感觉。   明楼哥哥?果然和他有关吗,苏蕴仪到底是年轻,不会掩饰心中情绪,让汪曼春一眼就看出了她眼中的情意,心中愤恨:“对,你们是什么关系?”   汪曼春的声音骤变让苏蕴仪也察觉出不妥,几经思虑后,决定将错就错,低垂着头面颊酡红,扭捏道:“我们没什么关系。”   这样的娇媚更是坐实了汪曼春心中的猜测:“是吗?我怎么听说的可不一样呢?”   “你听说?”苏蕴仪诧异的抬头,焦急的问道:“你听说什么?”难道自己和明楼哥哥的关系曝光了,这个汪曼春到底是什么意思?   本来就是自己最真实的反应,落在她人眼里却变为了另一回事,汪曼春冷冷的一笑,并不多说:“把明台带上来。”明镜,你做初一,我做十五,看谁耗得过谁   明台也在这里吗?苏蕴仪诧异的朝着黑洞洞的路口看去。没一会儿,就听到梆梆作响的铁镣声,衣衫褴褛,全身是伤,比起刚才压下去那个人也不遑多让的明台被人拖了进来,绑在了十字架木桩上。   明台一双精亮的双眸打错被押进审讯室就牢牢的锁在老虎凳上的人,一脸的不敢置信加心痛样子,让汪曼春心情大好:“真是没想到啊,兄妹相认本来是多么感人的场景,却发生在这样一个糟糕的地方。”   “什么兄妹相认啊,你在说什么啊?”苏蕴仪茫然的问道。   汪曼春并不理会她的疑问,直接吩咐手下的人在苏蕴仪的绑得笔直的脚裸下强行加了一块砖,苏蕴仪的脸色顿时一白,冷汗从额头密密麻麻的沁了出来,口中也发出了‘啊’的惨叫。   明台双眼怒瞪,几乎要在行凶者和指使者的身上烧出一个窟窿来。   “苏大小姐,怎么样,老虎凳的滋味儿不好受吧。不想再痛苦下去,就求求你的好哥哥,让他把知道的事都说出来,这样大家都轻松,何必拧着呢,对谁都没好处。”汪曼春慢条斯理的说道:“哦,我忘了,你还不知道吧,毕竟大家都还瞒着你呢。你呀,不是苏家的大小姐,苏家真正的大小姐在二十多年前就死了。你只是苏太太还在世时,收养的一个小孤儿罢了,这明台才是你亲生的大哥。你想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孤儿的,那是因为……”   “汪曼春,你给我住嘴!”明台厉声大吼。   汪曼春冷冷一笑,继续道:“你会变成孤儿都是明家人害的,你的母亲因为明镜出了车祸死了,明镜就只收养了明台,所以你就变成了孤儿。”   “你闭嘴,闭嘴。我母亲是被你汪家害死的。”   “是吗,如果你母亲不多管闲事,你们的母亲怎么会被死,你们又怎么会家破人亡。对了,你还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吧。是明镜啊,明镜让你进来的。看看,平时表现得多么和善的明董事长,也只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自私自利的小人。”   双腿慢慢适应了砖块的高度,耳中适才听到的消息却依然将她震得目眩神迷,呆呆的坐在那里。汪曼春和明台都以为她是被太过震惊而愣了。只有苏蕴仪自己才明白不是那么回事,她早就知道自己不是苏家的亲生骨肉了,妈妈在离世前,把自己叫到床头把从前的一切都告诉了自己。   他们也曾试图寻找过自己的亲生父母,最后都不了了之。再加上丧女之痛的妈妈,看到自己可怜巴巴的小脸,始终觉得这是老天爷给她的补偿,最后就把自己当作琴声女儿一般养大。自己在知道了真相后,也不曾寻找过亲身父母,在她看来,能够抛弃自己的父母,也不是什么好人,这样的父母不如不认,却没想到真相是这样。   至于汪曼春嘴里说的什么,母亲被镜姐姐害死,只收养明台,陷害自己坐牢这些鬼话,她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汪曼春这样的卖国贼,卑鄙小人,又怎么会说出什么实话,这些不过通通都是审讯自己的一种手段罢了。自己只要保持沉默就好!   只是明台,又是否会因为不忍心自己被用刑,而忍不住开口呢……   第六十五章   提起明台,苏蕴仪骤然想到他对自己‘讨好’、纵容和无形中的宠溺,想来个中缘由尽在于此吧。她心中感动,却不便在此刻露出分毫,只能隐忍做出不信的模样。   “你不信?”汪曼春笑问道:“那不如问问你的好哥哥,明台,我说的可有半句谎言?”   苏蕴仪和明台的形架相对而放。此刻苏蕴仪双目紧闭,也不知是用刑后的虚弱,还是不愿相信的表决,明台无法看出她的态度,但是自己眼里的心疼却一分不差的落入整暇以待的汪曼春眼里。   她漫步走到明台身前,悄然道:“心疼了吧?看到亲妹妹受刑,无能为力的感觉不好受吧?不好受,就乖乖的配合,否则……”   她的话没说完,曲起并拢的食指和中指勾了勾,站在苏蕴仪身旁一直未曾离开的爪牙立即拾起另一块砖,强行重叠在刚在那块砖之上。   “啊……”苏蕴仪泰然的表情如山崩塌,纤细白净的手臂上,青筋凸起,骤雨般的汗水自额头密密麻麻的往下掉,滑至眼角时也不知是不是泪,滚滚下落。   “汪曼春,”明台挣扎着,牵引着铁链啪啪作响:“你有什么冲着我来,你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下手算什么?”   “我就是在冲着你来,你没看出吗?”汪曼春也不含糊:“说,你的上线是谁?是不是明楼?”   “明楼是我的大哥!”蕴仪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的汪曼春依然止不住的生气,狠狠的对准明楼还未结痂的右腿就是一脚,转身看着几乎已经去了半条命的苏蕴仪,拾起了地上的砖块在她面前晃悠:“老虎凳的滋味儿,不好受吧?不想继续受刑,就乖乖的配合我。他不愿说的,不如由你来替他说?”   “汪曼春,你有种的就冲着我来!别为难她!”   “明台呀,明台,我真的是小看了你?”汪曼春感概到:“本以为你这样的公子哥受不住我的刑法,没想到你居然还是块硬骨头。”   虽然很开心一直从他嘴里没有听到关于师兄的,但她始终不甘心不能从明台身上榨出些有利消息。还好老天眷顾,把这么个关键人物送到了自己手里,说什么都不能放过。   “苏小姐,据说所知你在明家住了小半年,和明镜的关系亲如姐妹,不如你来说说,她在平日里有什么奇怪之举啊?”   苏蕴仪撩起低垂的眼皮,淡淡的看面前浓妆艳抹也遮不住丑陋面孔的汪曼春,冷冷的扯了唇角再次闭上了眼睛。自己不怎么会说谎,也怕在说话中露出什么破绽,还不如就此保持沉默,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汪曼春心中压抑已久的怒火如火山喷发,转身走到墙角,取下上面挂着的鞭子,几步回来,对着苏蕴仪那副‘宁死不屈’的样子,左右开弓。   啪啪作响的鞭子,鞭鞭都好像打在明台的心上,让他恨不能吃汪曼春的肉,喝汪曼春的血,方能解心头之恨。   上好的衣衫面料,也经不住鞭子的凌迟,反复几鞭后就破了洞,走了线。苏蕴仪除了最开始几鞭时,哀嚎出声后,渐渐沉默下来,就像一个哑巴。唯有那唇瓣上不断溢出的鲜血才让人知道,她在忍受多大的痛苦。   明台的心里是又自豪又心痛,偏偏他无能为力,只能双目含泪,无声的在心底诉说着‘抱歉。’   许是打累了,汪曼春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阴冷的抬了抬下巴,示意着继续加砖。   爪牙查看了一下苏蕴仪的膝盖,小跑到汪曼春身边低声道:“汪处长,再加可就彻底断了。”人的极限一般是两块,也有能加三块的,但是通常在第三块就会折了腿。他拿不定注意,只能过来请示。   汪曼春沉思一下:“带她去院子里跑两圈。”   这个跑是他们发明的一种折磨犯人的手段,夹着在老虎凳上受刑过的犯人,跑几圈让他们不至于这么快折腿,方便进行第二轮、第三轮……第N轮的受刑。   “是。”几人利落的解开苏蕴仪身上的铁链,一人一边夹住她的胳膊将她拖除了刑讯室,朝着外面小院走去,帮她活动筋骨。   “恨我呀?”汪曼春漫不经心的说道:“你该恨的是明家,是你大姐,是他们造就了你们兄妹如此境地,说吧,把你知道的统统说出来,说出来了,大家都解脱了。我甚至还可以替你向藤田长官求情,还可以替你求个一官半职,让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报复谁就报复谁。”   汪曼春意有所指的暗示,又笑语嫣然的引诱:“说吧,明楼是不是你的上线?”   “明楼是我大哥!”对于这个答案,明台异常坚持。   “还挺嘴硬,行啊,我倒要看看是我的刑法硬,还是你的嘴更硬!”   ……   墨黑的乌云遮住了皎洁月亮,零星的光晕从那稍微薄弱的云层透洒下来,三楼的窗前,朱徽茵隐藏在厚厚的窗帘前,只露出一双眼睛瞧着底下被强行拖行、跑步的人,不忍的扭头、转身。那起桌上早就准备好的电文,离开了办公室。   ※ ※ ※   陈雎儿坐立难安的频频抬头看角落的座钟,又担心坏了出错,不放心的和手上腕表对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窗外连个人影子都没有,也不知道何坚什么时候回来。   高寒倒了杯水放到她的面前:“镇定点,看这个点儿该回来了。”   “谁该回来了啊?”伴随着何坚推门的动作,带起一股凉风袭面。   “怎么样,蕴仪没事吧?”陈雎儿如同安了弹簧一样,从沙发里跳了起来。   何坚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往沙发上一躺,举起手翻开摇了窑……   李智博拿起自己的烟枪放在他的手心:“行了,别卖关子了,没看到雎儿急成什么样了吗?”   何坚翻身坐起来,翘着二郎腿:“我去看了,就将人关在牢房里,什么刑都没受。”   “汪曼春抓了人,没对人用刑?”马云飞疑惑的问道:“不对啊,不符合她的性格啊?她可没这么善良。”   “难道是想从蕴仪身上挖出什么别的,或者要写?”欧阳剑平也猜测着。   何坚冷冷一笑:“她当然不可能善良。你知道那件牢房在哪儿吗?刑讯室的隔壁,旁边稍微有个风吹草动,这边听得那叫一个清楚。更何况从我到了那之后,直到离开,那凄厉的叫声就没停过。这汪曼春是想对咱蕴仪妹妹采取精神上的折磨。”   “这该死的汪曼春!”陈雎儿跌坐在沙发里,手腕一动,玻璃杯就落在地上摔得粉粹。   “大姐,我们什么时候救人?”高寒没有废话,直接问道。   “先不忙,雎儿你明天去看望苏老先生,从他那里摸摸底,看看他知道不知道为什么要带走蕴仪,等打探清楚了,我们再做决定。”   “好。”   第六十六章   刚拿到一手消息的阿诚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谨慎的将其紧闭,放轻脚步走到办公桌前。本以为那个一夜未免的人此刻正在小憩,没想到他已经整理好衣襟,端坐在办公桌前,目光深沉:“说吧。”经过一夜的沉淀,他早已做好了任何准备。   “汪曼春自昨天抓了蕴仪之后,就将她关在刑讯室隔壁。自她住进去后,刑讯室的哭叫声就没停过,”原因是什么,就算阿诚不说,明楼也清楚:“晚上11点她对蕴仪进行了用刑,蕴仪……”阿诚眼眶微红,声音带着少许的哽咽:“她很坚强,什么都没说。除开最开始的用刑时,她忍受不住,痛呼出声外,之后更是连声音都没发出。”   朱徽茵和自己说起这事时,语气中也不无赞叹。蕴仪这个娇滴滴的小姐,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明楼闭上了眼睛,仰倒在沙发里,什么话都没说。在此时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他捂着自己的胸口,里面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继续!”   “汪曼春把我们家、明台和蕴仪的关系都说了,蕴仪似乎很吃惊,但是也很沉默。”   明楼点点头:“一时间突然知道这么多的信息,就算反应不过来也很正常,她需要时间。汪曼春用的什么刑法?”   “老虎凳,后来因为得不到什么讯息,就用了鞭子。老虎凳用了两块砖,之后为了威慑蕴仪,押着她跑了后半夜,天微明时分,才再次压回了刑讯室。”谁都不知道,前面还有怎样未知的折磨在等着她。   “大哥,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汪曼春的手段,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谁都不知道蕴仪可以坚持多久,就算她真的坚持下来了,她的身体恐怕也受不住的吧。   阿诚所想,也是明楼所忧的:“按原计划进行。只要挑起了藤田芳政对汪曼春的怀疑,那么他对我的怀疑自然会降低。再加上第三战区的事情全面爆发,汪曼春会在藤田芳政里彻底没有出路,他会先入为主的以为汪曼春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掩饰她真实的身份。届时,再加上苏伯父在上海的人脉,蕴仪自会放出来。”   等她一出来,就立刻安排她离开这里。之前是因为自己不舍与私心,迟迟拿不下决定,吃一堑长一智,经过这事儿,还是早早送她离开得好。上海绝对不是一个好的地方。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让阿诚和明楼神情一紧,随后明楼点点头,阿诚了然的退到门边打开大门。汪曼春身着神色的中山装关怀的打量着里面:“师哥在吗?”   阿诚沉默的点点头,无力的让开了位置:“在里面呢。”转身带着她往里走:“大哥,汪处长来了。”   明楼坐在皮椅里背对着两人,全身散发着颓靡、堕落的味道。   阿诚小声道:“自昨天从七十六号回来后,大哥就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饭都没吃。汪处长你好好劝劝他吧。”   汪曼春点点头,不经意的扫了一眼阿诚,面容上的憔悴是那么明显,很显然一夜未睡。她柔声道:“行了,这里就交给我吧,你去忙你的吧。”   “是。”   见阿诚离开了办公室,汪曼春朝着明楼走去:“师哥……”   ※   经过一夜的休息苏继荣第二天一大早就醒了,甫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床前坐着的陈雎儿,联想到被带走的苏蕴仪,顿时双眼通红。   “伯父,你别哭呀。”陈雎儿给他倒了一杯水,安慰道:“我已经托人去打听了,蕴仪没事,你别担心。”   这样的安慰并没有让苏继荣好受,谁能够保证这样的没事可以维持多久,进了那样的地方想要再出来,难呐!蕴仪从小就多灾多难,本以为小时候受了磨难,长大后会否极泰来,谁知又出了这样的事儿。他一方面担心的她的安危,一方面又怕她受不住把知道的都说出来。这样复杂的心理,根本无法对人诉说,只能藏在心里,搅得他无法安心。   “这七十六号也真是的,为什么要抓蕴仪呢?她一个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难道是要……”   陈雎儿这话说得老成持重,若在平时定会逗得苏继荣一笑,她们俩可是一般大呢。但是他现在心里装着事,笑也笑不出,却依然谨守着心里的秘密,既然已经这样了,又何必说出来还多连累一个人。这个人可关系着上海的地下网络呢,是赶走这些强盗的根本呢:“谁知道呢,莫名其妙就来了。或许是被我的身份连累了吧。”   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陈雎儿却不能完全相信,如果是因为苏伯父的关系他们早就动手了,为什么又要拖到现在呢?而且她心里总有种预感,这件事和明楼脱不了干系,他坐在那样一个位置上,想要拿捏他,必然会从他的家人方面着手,明台也已经被抓了;而作为他女朋友的蕴仪,自然也被牵连在其中。这些都是有迹可循,可以推敲的。   只是让她奇怪的是苏伯父为什么只字不提呢?一味的怪罪的自己的身上?还有他这么急着带蕴仪出国,是否又是在隐藏些什么呢?   势必反常即为妖,陈雎儿暗自在心里琢磨着,一时间也做不了决定?或许自己该从明楼那方面着手?或许能够从他那里知道什么,就算什么都不知道,也要探探他对这件事的看法。   打定好注意后,陈雎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医院,步出大门时也伪装成病人的高寒对视了一眼,给了一个彼此都明白的眼神后,才放心的朝着新政府大楼而去。   ※   陈雎儿来的时间很巧,刚从黄包车上下来,就看到失魂落魄的明楼和汪曼春纠纠缠缠的上了一辆车,她眯起了眼睛正要跟上去,就被晚一步回来的阿诚给叫住了:“陈小姐?”   阿诚可没错过刚才她眼里那丝愤慨,庆幸自己回来及时,如果让她跟上去,计划说不定就会打破。他笑着朝着她走去:“真巧,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一点也不巧,”不过就是几天没见面,陈雎儿的一改往日的热情,冷漠又鄙视:“我是特地来找明长官的,却没想到看了一出好戏。俗话说人走了,茶才凉,这人还没走呢,就已经摒弃,嫌弃了。”   这话中带刺儿让阿诚苦笑了一下:“你是为了蕴仪吧?”   陈雎儿没有说话,漠然的抬头看了阿诚一眼,转身招车要离开,却被阿诚挡住了去路:“麻烦你给苏伯父带句话,蕴仪我们会想办法的。”现在这样的罐头,他们根本不敢和苏家有过多联系,只期望陈雎儿能够帮忙带话,届时,苏伯父自然会明白其中的意思。   “不用了,我们自己会想办法。”陈雎儿绕开阿诚的阻挡,上了另一辆黄包车。离开后的她,一改刚才的愤慨,满脸的轻松。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大难,虽然很模糊,但十有八九蕴仪这事儿和他们扯不开关系。   她从大姐那里得知了明楼和阿诚的身份,和大姐分属同僚。又对他们上任后一切事情都做过详细调查,发现没有任何事是他们直接参与在其中的。反而发生了一些对日本人不利的几件大事。虽不能肯定,但至少证明两人绝对没有叛变,应该是卧底之类的。这也是为什么她一直没有反对蕴仪和他在一起的原因。   现下又让自己给苏伯父带话,说明他们之间早就有了默契。只是这样的默契到底为何,就不得而知了。而且,她最想知道的是,阿诚所说的救,是怎么的救法。明楼今日的表现,是为了麻痹敌人的一种表现吗?   ※   另一方面和汪曼春一起离开的明楼,来到了一家会所。颓废的刚一进去就叫了一瓶酒,自斟自饮起来。汪曼春一面开心事情如自己预期般的发展,一面又心疼明楼受到的打击。但这些都不足以改变她心中的注意,凤凰浴火方能重生。如今的自己就是要帮助明楼脱胎换骨,去其糟粕,留下精华;让他清楚明白的知道,谁才是真心的为了他。   “师哥,你别喝了。”汪曼春上前想要夺下他手里的酒瓶,被明楼抬手避开,不无讽刺的说道:“战争进行到现在这个样子,我无时无刻不再苟延残喘的活着。为什么连点酒都不能喝?”   说着就拿出了两支酒杯,给自己和汪曼春一人倒了一杯:“我一直认为,总有一天我会被自己信任的人杀死,没想到那一天却来得如此之快。”明楼这话说得很惆怅,一口饮下杯中的酒,又再次满上:“曼春,那次如果不是你,我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我时常一闭眼就看到自己的尸体躺在路边,而现在又多了一个清晰的画面,那就是明台拿着枪站在我的尸体前,冷冷的笑。身上还沾染着我的血迹。”   说道伤心之处,他再次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汪曼春连忙放下手中的杯子,上前去抢他的,被他屡屡躲开:“别抢,让我喝。事到如今我什么都没了,我最在乎的家人一个想要我的命,一个为了不是这个家亲生的,要和我断绝关系;我的工作也因此而无法继续,难道就连点酒都不让我喝个尽兴吗?”   “师哥,不是,我是怕伤身?”   “呵呵……事到如今,我害怕什么伤身不伤身的。曼春,你要是真为何我好,就让我喝个痛快……”   这一天一夜,明楼哪里都没去,关在这里除了喝酒就是絮叨,期间汪曼春一直陪着他。这是他们分开十几年后,第一次如此亲近,仿佛天地间就剩下了他和她,她很开心。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她很确信今后这样的日子还有很多,只要没了那些障碍!   第六十七章【补全】   天微明时分,被押着跑了半宿的苏蕴仪才带回刑讯室,又一次绑在了老虎凳上。精疲力尽的她,没有看见明台看着她,欲言又止的目光就陷入了昏睡。   明台目光紧锁在那个已经低垂着头,不发一语的人身上,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和她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沮丧的叹了口气。   “咚”一声重响,打破了沉默的审讯室,明台抬起头来,只见苏蕴仪通红着小脸,干裂的嘴唇微张,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时不时夹杂着几声模模糊糊,听不清的什么话语。她这个样子,一看就是发烧了,明台心里着急,清醒的时候还可以凭借意志力抵抗敌人的刑罚,一旦发高烧说胡话,就很容易说出隐藏在心底秘密。前两天的自己险些就着了他们的道,如果不是汪曼春太过急切,握住了自己伤口疼得自己一下子惊醒,恐怕后果很难预料了。   七十六号的人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留在这里一直监视着他们的人,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一状况,转身就拿起了监控室的电话。   正在陪着明楼喝酒解闷的汪曼春,得到消息后,兴奋的睁大了眼睛:“很好,你们马上把明台带离刑讯室,记住不要让他和苏蕴仪有任何肢体接触,我马上回来。”   说这话时,站在吧台的汪曼春握着话筒转身看向沙发里那个侧躺着人,时不时的打了个酒嗝,手里还握着小半瓶没喝完的洋酒,酒吧里也弥漫着洋酒醉人的香气。   汪曼春挂掉电话,放轻脚步走到沙发前,倾身凑到明楼面前,小声的喊着:“师哥?师哥?你醒醒啊,醒醒?”又用手推了推他,见他都未醒来,才起身走到包房门前,拉开了门一个在外喝酒的人立即走了过来:“汪处长。”   “看好明长官,如果让我知道他今天离开了这里的大门,小心你的脑袋!”   “是,汪处长!”   汪曼春不放心的再次回头看了一眼,明楼手里紧握的酒瓶不知何时已从手中脱落,滚到了沙发下,人也翻了个身面向椅背睡了。   ※   “蕴仪,蕴仪,你醒醒?”   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般的蕴仪,迷迷糊糊的睁开了双眼,昏花的双眼看不清眼前的重影,“谁?”从干裂嘴唇蹦出沙哑的声音。   “是我。”来人不知从哪里取来的水,小心翼翼的喂到她的唇边。苏蕴仪如同渴水的鱼一般,大口大口的吞咽着,因为太过急切,还呛了几口水,猛烈的咳嗽起来。   来人赶紧放下水壶,替她拍着背:“慢点喝,慢点喝,没事吧?”   缓过神儿来的苏蕴仪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样子,激动的哽咽:“明楼哥哥。”   “嘘,别哭。”明楼小声的叮咛,替她擦干眼角的泪水。小心的抚摸着脸颊上的鞭痕:“疼吗?”   苏蕴仪摇摇头:“不疼。明楼哥哥,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你,来看看你。”   苏蕴仪感动得再次红了眼眶,“你来看我,会不会有危险,阿诚哥呢?”   明楼的眼睛里闪过一秒的挣扎,随后又坚定的摇摇头:“我没事,你别担心,阿诚在外替我把风。如若有个万一,会放信让我有离开的机会。”   苏蕴仪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那就好,我就怕连累你,他们这么歹毒要是知道你来看我,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你别担心我了,他们为什么抓你?”   “他们想用我来要写明台,”苏蕴仪的语气低落:“明楼哥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明台是我的亲哥哥了?”   明楼沉默的点了点头:“我是早就知道了,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所以……原谅我,好不好?”   苏蕴仪紧抿着唇摇摇头:“没关系。”   “蕴仪,大姐的事,你没对外说吧?”明楼忽的小声问道。   苏蕴仪茫然的看着谨慎的明楼:“镜姐姐什么事啊?”   “你还不知道吧,明台的身份已经曝露了,大姐可能也……”明楼伤神的揉着眉心:“总之,我们明家这次可能在劫难逃了。”   苏蕴仪诧异的看着眼前的明楼,总觉得今天的他怪怪的,明家不是只有他、阿诚哥和明台才是重庆的吗?为什么现在突然又多了一个镜姐姐,之前不是还告诉自己要保密,不要和镜姐姐透露的吗,为什么今天全都变了呢?   “蕴仪,他们问你关于大姐的事吗?”明楼的声音更加轻柔了,就像一支声线优美的催眠曲,让苏蕴仪注意力不能集中:“问了。”   “他们问了什么,你怎么回答的?”汪曼春弯腰和苏蕴仪齐平,凑到她耳边的红唇勾勒起优美的幅度,轻声问道:“他们怎么问你了,你怎么回答的,说给明楼哥哥听听,嗯?”   长长的沉默让汪曼春心里焦灼,忆起上次审讯明台时也是因为自己的急躁失败,这次她格外的有耐心,哪怕插|在裤袋里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几乎都可以捏出水来,也没有把这样的心情发泄在昏迷中的苏蕴仪身上,而是一遍遍的问道:“说给明楼给听听,只有你说了,我才知道该怎么帮你。乖,说出来,说出来……”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才从干裂的唇瓣中轻吐出两个字:“没说!”   汪曼春恨恨的瞪了她一眼,又道:“为什么不说,说出来就不用受苦了,说出来就解脱了。说吧,说出来……”   “说……说……”苏蕴仪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她不懂为什么明楼哥哥要让自己说出来,他曾经告诉过自己隔墙有耳;也说过在我们不曾注意的阴暗里老鼠横生;还说过让自己不要掺合进来,让他担忧让他……那么此刻又算什么呢?   “说……什么?”   “你所知道的都说出来,仔仔细细,一字不漏。”   苏蕴仪难安的挣扎着,捆绑住她的皮带已经深深的勒进了她的肉里,疼痛的大脑互相较着劲,说吗?自己真的要说吗?耳边的声音就像是醉人的□□,麻痹着她所有的神经:“好,我说……”   汪曼春的眼睛里露出了狂喜:“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可是我要说些什么呢?”   “当然是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这样他们就不会再折磨你了。蕴仪,看着你这样,我心疼。说吧,我会在你身边支持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了,汪曼春就不信苏蕴仪这摇摇欲坠的意志力还能抵抗。   唇角露出阴弑的笑意,等到她把一切都说了,也就没有必要再活着浪费口粮了。汪曼春从腰间摸出了一把枪,抵在她的的眉心:“说吧!”   “我什么都不知道,说是什么呢?”对了,这一定是明楼哥哥在和自己演戏,看自己能否守住秘密。所以自己一定不能露口风,丁点都不能。感觉自己猜到明楼想法的苏蕴仪首次露出了笑意。   这抹微笑如同利箭一样狠狠扎在汪曼春的心间,等了这么久居然就得出了这么一个毫无意义的答案。愤怒异常的她,抬起手臂的对着天花板放了机枪,抬起右腿对住苏蕴仪的肚子狠狠踢了一脚,发泄着愤怒。   “啊……”巨痛让苏蕴仪睁开了眼睛,入眼的就是汪曼春阎罗死者一样狰狞的面容。她淡淡的瞥了一眼,再次闭上了眼睛把脸扭到一边。   这无声的动作就像是在嘲笑汪曼春的无用功:“给我狠狠的用刑,一刻也不许停,什么时候愿意说了,什么时候来告诉我。”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你嘴硬,还是我的刑具硬。   阴暗潮湿的审讯室里再次响起了鞭子声,不同的是,没有以往伴随鞭子的哀嚎声,就只有鞭子啪啪作响的声音。汪曼春站在门边听了一阵后,猛地摔上大门,离开了牢房。   ※   “嗯,我知道了。”挂断电话,明楼穿着白色衬衣坐在吧台前,手里端着一杯酒轻轻摇晃着,迷离的眼神蕴含着太多复杂的情绪,叫人看不透摸不清。   汪曼春推门而入时,正好见他一饮而尽,再次满上。她收住自己惊诧的神情,小跑过来拿走他手中的酒杯,半试探的娇嗔:“怎么又喝上了,刚刚不还醉倒了,睡着了吗?”言下之意是,这酒醒得也太快了。   明楼充耳不闻,自嘲道:“你认为我现在还能睡个安稳的觉吗?在我的脑袋上,无时无刻不悬挂着一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你觉得这样的时候,我能够睡吗?”   重新拿起一个酒杯,再次满上了酒。   汪曼春一时语塞,没有回话。想到自己最近的动静,倒有些尴尬道:“师哥,你放心,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帮你的。只要有我在,就不许其他人伤害你。”能够陪在你身边,帮助你的,也只有我汪曼春!   明楼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继续喝酒。怀揣着心虚的汪曼春因为这一眼,更加脸红,想着怎么尽快完结手上的事。   第六十八章   “现在看来明楼那边也很着急,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消息,就是不知道他们会用什么方法了。”欧阳剑平侧坐在沙发里,开心刚刚收到的讯息。   “明楼那边愿意营救自然是好。但是,”李智博擦拭着烟枪:“大家可别忘了,汪曼春一时不对蕴仪用刑,不意味着永远不用。一旦她用刑,那么蕴仪又能够支撑多久?这些我们谁都无法保证,所以,有些事情还是要早些打算得好。”   现在谁都不知道汪曼春抓蕴仪是纯粹的为了威胁,还是蕴仪知道了一些其他人所不知道的事。谁都无法保证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能否承受住那些残酷的刑罚,一个差错,就有可能一命归西;就算她没有归西,多少热血分子最后也不屈服在刑罚之下吗?所以,蕴仪一天没有救出,这提着的心一天就不能放下。   李智博的一番话再次敲醒了刚刚松懈下来的大家,“何坚,你今晚再去七十六号看看。最好在平安把人救出来之前,都去看看。”马云飞不放心的补充道。   何坚沉默的点头,“等一下,今晚我和你一起去。”不亲眼看看,自己始终都不能放心。   看着一脸坚决的陈雎儿,大家都给高寒使了个眼色,让她劝人。没办法,陈雎儿某些方面固执起来真的叫人头疼,特别是在她一脸严肃的说话时候,更是不可能会更改决定。让高寒出面,是因为两人是慕尼黑大学的同学,交情非比一般呢。   被给予大家希望的高寒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不认为你现在可以去,凭借你和蕴仪的交情,万一她被用刑呢……你的冲动会打乱我们的计划。”   “高寒,我知道自己这一去将面临的是什么,也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所以,你不用再劝我。”陈雎儿的语气里有着不容反驳的坚定。   高寒无奈的对着众人瘪了下嘴,无声道:看吧,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我也不顶用。雎儿这头犟驴,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头。   ※   说是一回事,能否做到就是另外一回事。   当夜陈雎儿就换上了一身方便的紧身黑衣,身形利落的跟随何坚来到了七十六号的监狱。两人轻车熟路的摸到了苏蕴仪所关押的那间牢房,里面安静得没有一丝呼吸。只有一床薄被的小床上空无一人。   倒挂在屋檐上的两人对视一眼,一种不祥的预感自两人心头升起。   昨晚就已经把这所监牢里里外外摸个清楚的何坚,轻拍了陈雎儿的肩膀,比划了个手势,重新回到房顶,身形轻巧伶俐的重新隐入夜色中。陈雎儿松开紧握成拳的手,快步跟了上去。   只堪堪走了几步,就听到一声沉闷的枪声。陈雎儿脸色一变,超过何坚,趴到了声音发出地方的楼顶,小心翼翼的倒挂在屋檐,偷偷瞄看里面的情况。   刑讯室里,汪曼春放下了手里的枪,看着腹部不停冒血的苏蕴仪,这一刻倒有些佩服她了。在她手上的刑讯过的人不计其数,像她这么硬气的,凤毛麟角。连自己都要怀疑,是不是真的不知情,所以,不论自己才拗不开她的嘴。   同时,汪曼春又恨她自进了牢房,就维持闷葫芦一样的样子。哪怕是她哭、痛喊、求饶,自己就不会这么生气。偏偏她除了最开始的惊呼后,后面就彻底的沉默了。狭长明眸闪了闪,你不是不说话吗,我就让人缝了你的嘴巴,让你从今晚后彻底闭嘴。   “来人!”   “汪处长,”悄悄进来已经有一会儿的藤田芳政,拉开半掩的房门走了进来。   “藤田长官,”汪曼春笔直的敬了一个礼。   藤田芳政连头都没回,视线完全集中到了奄奄一息的人身上。刚才他在外面站了一小会儿,这个中国小姑娘很是叫她刮目相看,可惜不能为己所用:“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吗?”   “没有。”汪曼春挫败的回答,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想当初自己在藤田面前,胸有成竹的保证,和如今苏蕴仪的表现,无疑于是打了自己一个大大耳光。   “汪处长,看来你的手段也不是对所有人都管用啊。”藤田芳政的就事论事,在汪曼春看来这是对自己能力的侮辱和嘲讽,“藤田长官,我还有一法,把她……”   “不用了。”藤田芳政连听都没听,就否定了汪曼春的决定,指着还在不停往外冒血的伤口,回头对高木说道:“带她去陆军医院治疗,请最好的医生。”   高木点了点头,转身就下去吩咐了。   “藤田长官,”汪曼春心急的想要拦住高木的去路。   “汪处长,有的人有些事不是单单靠用刑就可以解决的,而是要靠这里,”藤田芳政用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你好好想想。”像苏蕴仪这样不怕外柔内刚的性格,适当的给予温情,会更容易让她软化。   说完也不给汪曼春反驳的机会,径直出了监狱。   憋了一肚子气的汪曼春看着藤田芳政的眼里就像是淬了剧毒一般,然而最终也只能咽下去,让人带来其他犯人发泄满肚子的火。   屋檐上吊着的陈雎儿和何坚也偷偷的离开了这里,不留一丝痕迹。   ※   被明镜赶出家门的明楼除了第一晚在会所歇了一晚后,第二晚直接把办公室当家。好在之前就已经料到了,早就准备好了衣服被褥之类的东西。   明楼懒散的坐在已经铺好的沙发上,手里的香烟在这个漆黑的夜晚明明灭灭。脑海中全是自认识蕴仪以来的点点滴滴,唇角带着丝满足又甜蜜的笑意……笑容逐渐在唇间淹没、淡去;随之变为了苦涩。   “咚咚咚,”阿诚推门进来:“大哥,蕴仪进了陆军医院。”   话音刚落,明楼倏地站了起来:“怎么回事?”刻意压低的嗓音里,饱含着焦急与震怒:“好好的,怎么住院了。”   “朱徽茵说,是因为声审讯了一天,刑也用了,蕴仪就像个哑巴一样,从头到尾没吭声。汪曼春一怒之下,就对着蕴仪的肚子开了一枪。”   明楼握紧了拳头,气得全身都在颤抖,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汪曼春!”   “阿诚,你替我安排一下,我要去陆军医院看看。”   阿诚诧异的看了眼如此不冷静的明楼,最终点头:“好。”   刚转身走到门口,又被明楼叫住:“等一下,还是算了。”自己真是关心则乱,越是这个时刻自己越要冷静,“我还是不去了,藤田芳政那只老狐狸应该不会放过这个试探我的机会,我还是静观其变。”   明楼再次坐了下来,闭眼按摩着太阳穴。   “又头疼了吧,”阿诚走到办公桌后,拉开抽屉把药拿了出来,又倒了一杯水:“吃药了。”   明楼接过药和水,吃了下去:“好了,也不早了,你先去休息一下吧。”   “是,大哥你也早点休息吧,”阿诚瞄了一眼整洁得沙发,和没打开的被子,坐到了旁边的独沙发里:“蕴仪和明台正值紧要关头,你越是要好好保重身体。总不能他们都平安出来了,你自己却倒下了吧。”   明楼瞥了他一眼:“行了,我知道了,你快去睡吧。”   第六十九章   寂寥的深夜,浮动的晚风吹得树枝啪啪作响,泼墨的天空中只有几颗零碎的星星散发着惨白,又微弱的光芒。   苏蕴仪穿着陆军医院白色病号服躺在病床上,如果不是胸口处偶有起伏的曲线,那苍白的面孔几乎在告诉闯入者,她已经故去。   何坚谨慎的守在门口,观察着守在外面的日本宪兵,无声道:“快点。”   陈雎儿一心扑在苏蕴仪身上,并不理会何坚,走到病床旁坐下,小声的喊道:“蕴仪,蕴仪,你醒醒。蕴仪,蕴仪……”   本来就睡得不安稳的苏蕴仪,几乎是在陈雎儿拍自己第二下的时候就醒了,她猛地睁开眼睛,锐利的眼神几乎等同于利刃,如果眼神能够杀人,陈雎儿恐怕已经是眼下亡魂。在看清来人后,才松懈下来。   害怕苏蕴仪在茫然之下吼叫出声的陈雎儿,在她眼皮攒动的时候,第一时间捂住了她的嘴,在看到她放松的神情后,才松开自己的手:“你没事吧。”   话一出口,自己就自嘲的笑了起来:“瞧我说的什么傻话,你这个样子,又怎么会好呢。”   苏蕴仪安慰的笑笑,小声道:“也没你想的那么糟糕,我不是还活着吗。”活着就有希望,就能看到日出东方。   亲眼目睹过的她所受的刑,又怎么会被她的粉饰太平所欺瞒;就算没见过,她现在这个样子,又怎么会好呢。心中意念刚动,话就脱口而出:“蕴仪,我带你离开这里吧。”   一直守在门口的何坚听到这话,眼睛都直了。回头瞪着这个不按理出牌的人,不是说看看就好吗,怎么演变成了要带人离开。在什么准备都没有的情况下,就算带了出去,那往后的事情该怎么应付呢。   不等他提出反对的意见,苏蕴仪自己就拒绝了:“我不。”态度坚决,有不输陈雎儿的倔强。   “为什么?难道这些苦,你还没吃够吗?你知道你选择留下,今后还会受到怎样非人的折磨吗?”   她当然知道自己做出这样的选择后,还会面临什么。她也并不是脑袋发热才做下的这样的决定。从前自己总是想着不能当汉奸,也不想明楼哥哥成为汉奸,却不知道想要兑现自己的承诺需要这么大的代价。她突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那个时候他任自己在痛苦抉择中,从来不给于任何暗示,原因就在此。   不当汉奸,不是一句空口白话,而是一个坚定的信念,一个精神支柱,可以支撑自己熬过痛苦的折磨,为了心中的理想而无怨无悔。身体上的折磨固然难受,可是想到自己可以陪伴在他身边,在这条荆棘丛生的道路上,勇往直前,心上的满足是不能用言语来表达的。   “我不想走。”苏蕴仪再次强调的声明。   陈雎儿眯起了眼睛:“你是不是舍不得明楼?”除了这个原因,她再也想不到其他的促使她留下的理由。   就算一开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被逮进来,从这几天紧锣密鼓的审讯,她也明白了自己和他的事脱不了关系。如果自己突然失踪,他必定作为首要怀疑的对象。他已经很不容易了,自己也帮不了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给他添麻烦,暗中默默的支配他,陪伴他。   “蕴仪,我告诉你,明楼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你跟我们离开后,他自然会有法子脱身。”陈雎儿继续游说着,她是真的无法做到眼睁睁的看着亲如家人的朋友,在这里受着非人的折磨。   苏蕴仪并没有回答,而是以疑惑的目光看着焦急的陈雎儿,看着她这身古怪的穿着,和话里透露的让人无法忽视的信息:“你是谁?或者我该问,你的身份是什么?”   早就猜到无法再隐瞒下去身份的陈雎儿没有慌乱:“中国人,一个爱国的中国人,也是你的朋友。”   苏蕴仪也点到即止的没有继续追问,因为她明白自己的青涩会让她在不经意中露出让敌人察觉的可疑,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只要明白雎儿不是汉奸饥渴,其他的就不必再细问了:“你还是走吧,指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会进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叫藤田的会把自己送到医院,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自己也万不可掉以轻心,就像上次自己烧得迷迷糊糊时,差点就坏了大事。   “诶,你们说完没有。”何坚是不敢再听下去了,这雎儿固执起来,万一真把人扛回去自己可不好交代:“我看到有人朝这边走过来了,快走。”   “你和我一起走。”陈雎儿说着就要动手去拉人;苏蕴仪固执的躺在床上双手紧紧的握住床沿:“你快走吧,我不会有事的。”   “不行,我……”   “藤田长官!”   “里面的人没什么异动吧?”   “没有。”   近在咫尺的声音,让屋内的人心上一紧。何坚顾不得其他,强行扯住陈雎儿将她带离了这里。不安的苏蕴仪不顾身上的伤,强行坐了起来,直到再也看不见两人的身影,才放下心来。   “哦,苏小姐,你醒了?”藤田芳政诧异的看着坐在病床上的人,再次感叹这个让他感到意外的中国女人,越发觉得不能让汪曼春一层不变的方法进行审讯:“这次的事情让你受委屈了,但是为了抓住破坏大东亚共荣叛乱分子,我们难免谨慎了一些,还请你理解。”   苏蕴仪的唇角勾起冷漠、不屑的笑容,慢吞吞的躺倒病床上,背对着他。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对我们还有所误会,但是时间会解释一切的。”藤田芳政的大肚的说道:“我就不打扰你了,还望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清脆的关门声响起,病房再次安静下来。苏蕴仪刚闭上眼睛想要休息一下,就再次传来推门的声音。她动都动,只听得沉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走到窗前,一道强烈的视线让她不安的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高木天一身穿白大褂笑容和煦的看着她:“没想到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   “高先生?”苏蕴仪对这个只见过一面的相亲对象并没有太多的印象,语气中也充满了不确定。   “苏小姐好记性。”高木天一满是佩服。   “你这是怎么了?”   “你怎么在这里?”   二人异口同声的问道,高木天一爽朗的大笑起来:“我们倒是心有灵犀。你忘了,我是医生。”   苏蕴仪扯了扯唇角,垂下眼眸,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充满了怀疑。现在她是对任何忽然出现的人,都充满了怀疑。   高木天一看出她的排斥,故作不知,“你这是怎么了,我家倒是认识一些人,要不要我去帮你说道说道?”   “不用了,你帮不了我的。”苏蕴仪清冷的拒绝的:“我自己的事,自己会想办法的。”   高木天一微叹口气,语气中充满怜惜:“你呀,这么要强,真的让人很有挫败。还请你给我个可以为你献殷勤的机会。”   落幕的语气就像是一个求爱不得的少年,闻之不忍。他曾经用这一招无往不利,然对一个已经心有所属又充满防备的女孩来说,十分别扭又可疑。他越是这样表现,越是让人防备:“不好意思,高先生,我累了,想要休息一下。”   “那好,你先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高木天一放轻脚步,退出了病房,径直朝着走廊尽头走去。   须发皆白的藤田芳政面向太阳站得笔直,高木天一对着恭敬的敬礼:“长官。”   藤田芳政慢悠悠的转过身来:“怎么样?还顺利吗?”   “不是很顺利,她像只刺猬,充满了防备,”高木天一毫不在乎,拿下她只是时间的问题:“但是我很有信心完成任务。”   藤田芳政满意的点点头,“要知道我们不光光只是因为她和明台的关系,更因为她是苏继荣唯一的孩子,不管是不是亲生,将来都是唯一的依靠。而且,据我了解,苏继荣对她也很是宠爱。只要把她拿捏在手,对我们以后的事很有帮助。”   “是!”   “不过,”藤田芳政话锋一转,“我还要演一场戏,你到时看我的眼色行事。”   “是,属下一定会圆满完成任!”   第七十章   “你们不知道,要不是我生拉硬拽,她就真的把人带回来了。”何坚呼了一把汗,下次就算打死他,也不和雎儿一块出去了。她就是一块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自己给点燃了。   虽然这些早就在众人的意料之中,但还是让大家为何坚鞠了一把同情泪。欧阳剑平倒了一杯水给他,以示慰劳。   冷箭下来的陈雎儿虽然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有所不妥,却无悔。但是如果因此连累的何坚,却是自己最大的罪过:“大姐,我……”   陈雎儿面露惭愧的看着欧阳剑平:“我从来没看过这个样子的蕴仪,在进入房间之前我甚至怀疑那只是一具尸体。所以,我就……”再多的理由都不能成为自己任性的借口,她低下了头:“对不起。”   高寒走到她身边,安抚的搂了搂她的肩:“别这么灰心嘛,其实我们已经想到办法了。”   “什么办法?”陈雎儿激动的抬起头来,比天上的繁星还亮的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她:“高寒,你没骗我吧?”   “放心好了,没骗你。这个方法还是云飞想到的,”欧阳剑平给了她个肯定:“这个方法我们曾经用过,但是招数不在老,只要管用就行。”   “什么方法?”何坚好奇的问道,大脑中飞速旋转起来他们曾经并肩作战时用过的办法:“是哪个?”   “和日本的间谍之花有过关系的。”李智博提示道。   “竹内云子?”他们和竹内云子交手过很多次,就是不知道具体指的哪一次。   看何坚一脸迷茫的样子,就知道他没想起来。马云飞也不再卖关子:“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跟踪她时,被她怀疑。当晚她就派人刺杀我?当时我们将计就计,你们几个伪装成国民党官员,和医生,拉着假装成尸体的我离开了招待所?”   “哦……我想起来了,只是”何坚恍然大悟后,又提出了新的问题:“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啊,按照藤田芳政和汪曼春的性格,必定会亲自过问,根本没有我们接近的机会啊。怎么实施计划?再说了,你们不知道,蕴仪妹妹根本就不愿走,如果不是她的态度太过坚决,你们以为我为什么会这么轻松的就把人拽回来。”   咦,这倒是奇了。李智博来了兴趣,坐直了身体:“为什么?”   “哼,她嘴上没说,肯定是为了明楼。”陈雎儿没好气的说道:“肯定是怕自己走了,会连累他。她自身都难保了,还担心别人,真是……”   “没想到蕴仪还是个痴情种子,真是……”马云飞没说完的话,终结在了高寒偷偷伸出了魔手里。她瞪了他一眼,没看到雎儿在生气吗,还火上浇油。   马云飞笑着把已经升级为老婆的小手握在手里了下。   “好了,都别开玩笑了,言归正传。”欧阳剑平拍了下手,“何坚,你的问题我们早就想到了。自然不会是一成不变,自然是让他们亲眼看到蕴仪死了,才能洗脱嫌疑。”   “百变神偷,这个时候就要靠你出马了。”李智博笑着说道。   一股不好的预感自何坚心头渐渐泛起,想到曾经的经历,他试探性问道:“你们该不会是又想让我装女人吧?”   “何副官果然聪慧。”马云飞的夸奖证实了心中的感却,何坚立刻黑了脸:“我不!”   “这是命令!”欧阳剑平一句话把他的满腹牢骚给挡了回去,扭捏了半天仍不死心的反驳:“蕴仪妹妹不愿意,你们这些方法都等于百搭。”   沉默了半天的陈雎儿终于开口了:“如果她不愿意,就将人打昏了带出来。”   “行,那我们就来计划一下吧。”欧阳剑平终于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召集着众人朝着楼上阁楼走去。至于那个一肚子怨气的何坚,已经被大家默契的忽略了。反正不论他开心还是不开心,都逃不开装女人这一命令。没办法,谁让他个子瘦小,最接近女人的身形呢。   ※   就像所预测一样,事隔一天后藤田芳政来到了新政府办公厅。彼时明楼刚起床,看到进来的人时很是诧异:“藤田长官,早上好?”注意到他看着自己身后沙发上的被褥,自嘲的笑了笑:“让您见笑了。”   “明长官,这些天都是住在办公室里?”尽管早有人给他报告了一切,藤田芳政还是装出一副不知道的样子,惋惜的说道:“令姐的脾气实在太倔了。”   明楼沉默的叉开话题,“不知藤田长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藤田芳政见他不愿提及,也没有继续纠缠:“是这样,苏小姐前日住院了,昨天才稳定下来了病情。”   藤田芳政的语速很慢,边说边注意观察着明楼脸上的神情,想要看看是否像他所说,所有的事情都是明镜剃头担子一头热:“我想请你去看看她,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我?”明楼避犹不及:“这个时候,我恐怕是不太方便出面吧,还是算了吧。”   “明家和苏家曾经是故交,又因为明台的关系而和苏小姐结下不解之缘,你理当应该去看看。如果你是怕不方便的话,或许可以请明董事长去看看。”藤田芳政不死心的说道。   经过上次的事,明楼是丁点不敢让大姐再参与进来,就怕引起什么变故。看藤田的样子,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思,明楼纠结之下,不甘愿的点点头:“既然藤田长官都这么说了,那我还是去一趟吧。只希望这件事不要让大姐知道,您知道她一直……”   藤田芳政爽快的点了点头,反正他的目的从来也不在明镜身上。不管他和苏蕴仪的事,是明镜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意思,今天之后都会成为过去式。试问像这样一个娇小姐,被自己喜欢的男人伤了心,那么今后还不随自己拿捏吗。就算出洋留过学,也不成什么气候。   ※   苏蕴仪坐在病床前,望着窗外阳光在树叶上落下的斑驳光晕,露出浅浅的微笑。有多久没看到过太阳升起了,从前每日看不觉得什么,经历过这几天才知道一个人能够看到太阳升起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你在看什么?”高木天一拿着病例走到窗前,谨慎的打量四周,这里位于三楼对于苏蕴仪这样一个柔弱女子,跳下去不死也残废,四周更是没有什么作为跳板之物,就连那颗粗壮的榆树也离窗口有好几米,她是绝对无法跳过去的。   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的他才慢慢走了过来:“你的身体恢复得不错。就是伤口处还得好好养养,当心别化脓了。”   “谢谢。”苏蕴仪神情淡然,收起了唇角那丝笑意。   “蕴仪啊,我想和你谈谈,”高木天一把窗前的椅子拉到病床前坐下:“你的事,我已经托人打听过了,他们说……”   高木天一谨慎的站了起来走到病房门口,偷偷看了看,快步走回来坐下,放低了音量:“我听他们说,这件事和日本人有牵扯。”   苏蕴仪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这么多的日本人看守着自己,不是和日本人有关,还和什么有关。   “瞧我说的什么话,”好像是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高木天一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重新低下了头,再抬起来时又谨慎起来:“他们说抓你只是因为被连累,据说你被抓是因为明镜。她在大庭广众下吼,吼出了你和那个才被捕的反动分子明台是兄妹。所以日本人才抓你回来问话的。”   高木天一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半真半假,让苏蕴仪也坚定的信念也不自觉得有些动摇:“你的意思是明镜把我扯出来的?”   高木天一沉痛的点点头:“我知道你和明家的关系,也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是这件事那天很多人都听见了,根本不是秘密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了。”   苏蕴仪一时间失语,心中五味杂陈。想到自己种种遭遇都和自己喜爱的镜姐姐有关,心中那种滋味根本无法形容。是谁都好,为什么偏偏是镜姐姐呢……   高木天一站起来坐到了她的身边,“蕴仪啊,你和明台真的是亲姐弟?”   苏蕴仪在高木天一突然坐到身边的动作,给弄愣住了失神的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呢。我从小都在苏家长大,可从来没听说过有过什么哥哥。”   刚刚晃神的心被他的这个亲昵的动作给震住,被忽略的问题再次在心头浮现,这个高天一出现的时间太过古怪,为人又太过热心,这样的热心和时间让人越发觉得可疑。他会是汪曼春请来的,诈自己的吗?或者是那天突然出现的那个藤田芳政?   “可是明镜既然这么说,肯定是掌握了什么证据。为了明哲保身,你还是早作打算的好啊……”太过心急的高木天一忽略掉了苏蕴仪若有所思的神情,一门心思的想要完成藤田长官的命令,继续游说着。   第七十一章   苏蕴仪所在的病房很特殊,摒弃掉医院一贯厚重的木门,改用了大铁门。在大门的正上方开了一扇小窗户,方便外面监视的人可以随时拉开,观察里面的人行为举动。   藤田芳政和明楼一起站在病房的门前,离开了小窗户的门,苏蕴仪和高木天一背对着两人而坐。因为光线和角度问题,看上去就像是两人在亲密私语一样。   藤田芳政挥了下手,旁边站岗的日本士兵就小跑过来,敬礼:“长官!”   “高医生进去多久了?”   “快有一个小时了,说是要给苏小姐做检查。”   “他每天都来?”   “是的,上下午都来。”   明楼对近在耳边这番话不为所动,不光是因为自信蕴仪的人品,还因为藤田芳政的这番作为太过刻意,就像是在故意变相的解释这个高医生对蕴仪有特殊的企图。高医生,明楼在心里冷笑,他还以为经过那件事之后他已经消停了,没想到在这里等着自己呢,高木天一!   问完话的藤田芳政点了下头,士兵再次回到原来的位置:“明长官,请吧。”   明楼握住把手推开了房门,刺耳的‘吱嘎’声惊动了房内的两人,高木天一的动作稍显夸张的退开,起身站了起来,微微鞠躬:“藤田长官,您来了。”   这个微小的动作被苏蕴仪看在眼里,记在了心上,这个高先生对日本人的礼节倒是记得丝毫不差。本就对他的出现感到突兀的,又被他后面的行为弄得心烦意乱的她,此刻倒是镇静了下来,不由得庆幸刚才自己并没有表露出什么,否则真是后悔莫及。   与此同时,藤田芳政也一直在观察着苏蕴仪表情,当然没有错过她在见面明楼时,眼睛里所散发的光彩;倒是明楼和他之前向自己诉说的一样,对这个苏小姐没有任何好感。只是,看到后来苏蕴仪流连在高木身上的眼光,让他有些警醒,以为她发现了什么。仔细思索了一下,没有任何纰漏,看来等会儿私下里,自己还要亲自问问高木。   “苏小姐,今天看起来精神状态不错啊。”藤田芳政笑得和善,如果褪去那身军装倒想个朴实的中国老头,可惜他不是!   苏蕴仪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笼中之鸟,谈什么精神。”天高鸟飞,海阔鱼跃的生活早就不属于自己了。   “我知道之前让苏小姐受了委屈,是我没有约束好下面的人。但是最近世道也确实很乱,我们也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丝毫不受影响的藤田芳政侃侃而谈:“听闻苏家和明家是世交,今天我特意和明长官前来看你,让明长官和你好好聊聊。行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慢聊。”   藤田芳政‘体贴’的退出了病房,和善的容颜立即变为严肃,随手招了个人:“给我严密监视里面的人,注意听他们在聊些什么。”   “是!”   房间里的两个人一时相对无言,谁都没有主动开口,安静得针掉落地上的声音都可以听见。沉默了一会儿后,还是苏蕴仪先开口:“你,坐吧。”脸上的表情却说不出来的僵硬。   “谢谢。”明楼点点头,坐到了窗前的椅子里:“你”   只是一个开头,苏蕴仪就急急忙忙的打断了他的话,“我很好啊,”言笑晏晏的张开手示意着:“除了没有自由,其他的都不错。”   这样极力粉饰太平,只让明楼更加心痛和自责。她受了什么样的苦,自己是再清楚不过的,甚至明白她为何来到了医院;但是自己暂时却不能作为。   “明台真的是我哥哥吗?”尽管心里已经清楚,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因为其他话题不能说怕被监听,又不想浪费这难能可贵的见面时光,她只能挑些安全的话题。   明白她担心什么的明楼,心里自豪又难受:“是。你胳膊上的那颗痣,是大姐亲自验证的,不会错的。那年大姐出事,是你和明白的母亲舍命相救,当我们回过神来时,只看到晕倒在路边的明台,不知道还有一个你,所以对不起。”   “原来如此,”苏蕴仪如释重负的摇摇头,原来自己不是被抛弃,一切都是阴差阳错造成的呢:“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很好。虽然失去了母亲,但是从爸爸和妈妈身上获得的爱,一点也不比从前少。现在更是知道了当年的原因,我没什么好埋怨的了。”那些积压在心里的不越,也就此随风吹散了。   “明楼哥哥,能麻烦你个事吗?”   “你说,”明楼端正放在大腿上的手不自觉的紧握成拳,为蕴仪这样小心的口吻感到心痛。她的事,从来都不是麻烦。   “帮我照顾爸爸,他这么大把年纪了,身体也不是很好,希望你能帮我好好照顾他。”   “我会的。”   “谢谢。”   沉默再次蔓延,苏蕴仪突然站了起来:“好了,我要休息了,你也早点回去吧。”她怕,他再不走,自己就会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哭诉自己的委屈,哭诉自己心伤,哭诉那些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心境,只想躲在他怀里,痛快的放声大哭。   “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嗯。”   门外监视的人在明楼退出来之前不动声色回到了原地。   ※   而另一边高木天一正在详细的和藤田芳政汇报着今天的情况。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并没有什么纰漏。   “以你之见,这个苏蕴仪相信了这番话吗?”   “我说的半真半假就是为了取信于她,就算她没有完全相信,怀疑的种子也必定已经在心里种下。”这一点高木天一相当自信。   藤田芳政欣慰的点点头,期间还是不忘嘱咐:“不可大意,还需小心行事。”毕竟不久之前,苏蕴仪在刑讯室的坚韧,叫他也极为惊叹。   高木天一嫌弃藤田芳政的小心翼翼,小看他的魅力,面上却不显:“是,长官!”   适时响起的敲门声让高木天一借口退了下去,被藤田芳政派去监听的远藤忍走了进来:“长官。”   “他们聊了些什么?”藤田芳政走到茶几前坐下,端起茶盏润喉。   相对与高木天一表面上的服从,山本忍是藤田芳政一手提拔的,对他可谓忠心耿耿。他把高木天一离开之后的一点一滴详细说出,并且把两人的动作,神情都学了个遍。   藤田芳政手上端着的茶杯就一直没有放下,茶水平静无波维持了很久了。   “长官,根据我的观察,我觉得他们的气氛很怪,那位小姐从头到尾都没直视过明楼,只有在明楼离开时才恋恋不舍的看着他的后背。如果说他们很熟,可是两个人聊天又感觉无话可说。”山本忍把自己的分析说了出来。   “那明楼离开时,可有什么不舍?”   “没有,明楼走得毫不留恋,他们两人的表现,从头到尾倒像是苏小姐在单相思?”   山本忍不知道明楼和苏蕴仪的过往,连他都看出来了,看来明楼在这件事上倒是没说假话。至于苏蕴仪就更好解释了,心爱的男人眼看着自己受苦也无动于衷,是个女人都会心伤。藤田芳政展露出笑颜,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中:“你做得很好,先下去吧。”   “是!”   ※   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莹莹月光逐渐被黑雾笼罩,夺取最后一点亮光。欧阳剑平、李智博、马云飞、高寒、何坚和陈雎儿,统统换上了紧身的黑色夜行衣。   日本陆军医院本来就戒备森严,再加上苏蕴仪住进去后,藤田芳政下达命令后,更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起来,连只苍蝇都无法飞进去。   虽然对百变神偷的何坚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但是为了以往万一,欧阳剑平还是决定全部出动,把所有可能的未知性都算在里面。   “大家对表,今晚12点准时行动。”   “知道了,大姐。”   “记住,救到人我们马上就走。何坚,你东西带齐了吗?”   何坚哭丧着一张脸,不情不愿的点点头:“带齐了。我再声明一次,这是我最后变女人。从此后,你们都不可以逼我!”   何坚的掷地有声,大家都没放在眼里,鱼跃的走了别墅。留在最后的马云飞拍了拍他的肩膀,哄小孩子一般:“知道了,知道了,这句话你都说了八百遍了。何副官,行动吧。”   “哼!”何坚冷冷的一声,抱胸走了出去。   浓重云层也掩不住苏蕴仪心中的喜悦,今天她很开心,她终于见到明楼哥哥了,见他安然无恙的站在自己面前,她的喜悦之情就抑制不住的从心底漫出。   哪怕不能畅所欲言,哪怕四周都是危险,只要这么静静的坐一会儿,她就很开心了,身上的伤口好像也不疼了。   细碎的声响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格外明显,苏蕴仪一惊,噌的坐了起来,过度的动作让她的秀眉紧紧拧在了一起,身体也蜷缩起来。   在这期间,已经安全到达病房的陈雎儿快步走到她的身边,扶住她:“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苏蕴仪摇摇头:“你怎么又来了?你知不知道这里很危险啊?你快离开吧,我是不会跟你走的。”之前她就没想过要离开,今天之后她就更不想了。   “我只是来看看你的伤势如何了,不是来劝你离开的。”反正不管你的意愿如何,今晚她都会带她走。   知道雎儿这次来不是带自己走,苏蕴仪就放松了,她还真怕雎儿固执呢,否则就真的很麻烦了:“你放心吧,我没事的,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陈雎儿点点头:“那你好好休息,我一会儿也要走了。诶,蕴仪那是什么?”   “什么呀?”苏蕴仪顺着陈雎儿的指尖,转头看去。还没看清什么,就被陈雎儿敲晕放在了床上。接着从包里拿出一支注射剂,把里面的液体打了进去,走到窗前挥了下手,何坚就翻身而入:“都好了吗?”   陈雎儿点点头:“你准备吧,我先走了。”   “知道了。”   陈雎儿抱起昏迷中的苏蕴仪消失在病房里。   第七十二章   “呜……”刺耳的警铃声惊醒了清晨还未从睡梦中彻底清醒的人。   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医院的高木天一蹭的从床上跳了起来,随手撤下衣架上的外套披在身上,夺门而出,随手拉住一个身着军装的人,用日语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被拉住的日本军人本来一脸不赖,在转头看到来人是,立即认出这个人这些日子和藤田长官交往密切,态度一改先前的不耐转为恭敬:“住在八零二病房的犯人逃走了。”   只听房号高木天一就知道是苏蕴仪的房间,他对这个养在深闺的小姐越来越好奇了,看起来娇弱,手无缚鸡之力,却可以抗下七十六号的刑讯,现在居然还能从重兵把守的病房里掏出,他倒要好好见识见识,这个小姐是否长了三头六臂。   高木天一松开了手,也加入了搜索队伍中。   同一时间,藤田芳政办公室里的电话也响了起来。正坐在沙发里和明楼、汪曼春谈话的他,起身走到了办公桌前:“喂,我是藤田芳政。”   电话的时间只持续了几十秒,在这段时间藤田芳政的脸越发深沉,黑如锅底。汪曼春不安的看了眼明楼,使了个颜色:什么事?   明楼不动声色摇摇头,示意她,自己也不知。汪曼春收回视线,再次集中到藤田芳政身上,直至他挂断电话。   藤田芳政绕过办公桌走了出来,目光深沉,似有无穷的压力凝聚在明楼身上:“苏蕴仪跑了,这件事明楼先生如何解释?”   明楼震惊不是装出来的,起身时甚至碰倒了手边的杯子,也不知道是因为喜悦还是真的不知情。   “我无法解释,”这个时候不论解释什么都显得太过刻意,既然如此还不如保持沉默。但是蕴仪,为什么会离开病房?这一切究竟是阴谋还是被人所救。   ※   城郊西山群山环绕,树荫密布,遮天蔽日的暗沉反倒给人一种凄凉沧桑的感觉,沉甸甸的压抑的人喘不过气来。   在何坚刻意的引导下把日本人带往了事先约定好的城郊西山,他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低着头看着万丈深渊的峭壁,上面已经有了事先准备好的病号服碎布,只要自己身手敏捷在跳下去的一瞬间扒进下面的山洞里,高寒他们就会将事先准备好的女尸扔下去,在这期间容不得一丝差错。   急促慌乱的脚步声让何坚瞬间化身为电影女主角,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脚更是往外挪了一寸,头也不回的背对着众人。飒飒山风仿佛随时都能将这个瘦弱得个骷髅一般的人吹下山涧。   藤田芳政一行人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挥手示意众人停下。明楼更是肝胆欲裂,如若不是阿诚在旁边不动声色的扶持,几乎就要踉跄。   藤田芳政上前一步,用生硬的中文故作和蔼的劝说着:“苏小姐,你身上还有伤受不得风,来人啊,还不带苏小姐回去。”   “别过来,谁来我就跳下去。”何坚尖细着嗓子,和苏蕴仪的声音倒有几分相似。   唯有汪曼春嫣红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得意的笑纹,不听劝告的继续上前,明着是想要拦截下她,暗地里的含义也只有她自己才清楚。   “汪处长,”阿诚眼尖的出声阻止她的异动。   藤田芳政瞪了一眼旁边的汪曼春:“汪处长,不要轻举妄动。”又给明楼使了一个眼色。   明楼稳住了情绪,声音柔旭:“蕴仪,你听话,有什么话下来我们好好说。”   背对着众人的何坚因为这片情深忍不住笑了起来,头一次觉得扮女人也挺好玩的。那抖动的肩膀却让人以为她是在哭泣。低头仔细看了看下面,一面红色小旗帜从峭壁中探出,摇了摇两下,很快又缩了回去。   这是他们之间一切都准备好的暗号,何坚没有回头,没有任何预兆终身而下,跳下了悬崖,身手利落的借着断崖上的树藤如猴一般跳进了山洞,高寒他们更是将事先准备好的已经毁容的女尸扔了出去。   明楼赤红着双眼,看着那个单薄无力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急速落下,消失在了眼前。他的手无力的向下伸着,却不能拽回她决绝的身影,喉头腥甜,最终忍了下来。   阿诚亦不敢相信蕴仪最后会做出这么一个选择,虽然之前也曾想过……但是当她自己做出这个抉择时,却还是让他红了眼眶。他怎么也想不到,能够熬过七十六号刑罚的蕴仪,最终会做出这样一个选择。   汪曼春眉飞唇扬的看着这一幕,又不动声色的回头看向明楼,不论他对这个苏蕴仪充满了什么样的感情,到今天都会终止,他只能是自己的。   藤田芳政在悬崖边伫立了一会儿:“带人下去看看。”不见尸体,他放心不下。   两个小时候,高木带着已经摔残的尸体回来复命。藤田芳政走到尸体旁,嫌弃百步,面容已经模糊不堪,以那种方式跳下去毁容也不奇怪。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掀开领角的衣服,上面的伤痕清晰可见,“通知苏继荣。”   “嗨!”   站在旁边的明楼看着蕴仪的尸体身似刀碎,意如油煎,他多么想欺骗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是她的玩笑,她会在自己相信时顽皮跳起来告诉自己,上当了吧,然后得意的大声欢笑。可这些通通都是自己幻想,蕴仪死了,死在自己的面前,她没能等到自己出手救她,以这样的一种方式结束了自己年轻又短暂的生命。   这个傻丫头,为什么就不愿意再等等。那么艰难的时刻都熬过来了,为什么不愿意再多给自己一点时间,自己一定会让她平安,离开这片是非之地,为什么,为什么,不多给我一点时间。曾经因为她的出现,再次感受到温暖的滋味;现在又因为她的离开,再次堕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师哥?”汪曼春扶住明楼的身体,感受到他的轻颤:“你要节哀。”   藤田芳政因为这一句话,扭头看着脸色不太好的明楼:“明长官,你要不要回家休息一下?”   “不用了。不论怎么说苏小姐的生母都是我们明家的救命恩人,养父又和明家是世交,没想到最终落到这样的下场,真是叫人唏嘘。”   想起明家和苏家的关系,藤田芳政心中的刚浮起的疑虑再次被打消,“逝者已逝,明长官还请节哀。”   “是。”   ※   “老爷,老爷,”刚刚收到消息的婵娟神色慌乱的冲进了病房,云莱瞪了她一眼:“大呼小叫的做什么,有什么事就说吧。”老爷的身体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丫头也太不懂事了。   苏继荣拍了下云莱,语气焦急:“是不是有小姐的消息啦?”   顾不得云莱的斥责,眼泪如豆一般滚出婵娟的眼眶,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哽咽着:“老爷,小姐死了。”   乍闻噩耗,苏继荣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三魂七魄般,整个人向后倒去。   “老爷、老爷,你怎么样了……”   “来人啊,救命啊,医生、护士……”   病房里一阵慌乱,守候在房外的陈雎儿第一时间冲了进来,给苏继荣急救。他们的计划从头到尾都没有和苏继荣透露一个字,就是怕他在无意中泄露出去。为此,陈雎儿今天天一亮就守候在病房外,就是为了应付突发状况。虽然对苏伯父感到内疚,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   昔日热闹非凡的明家大宅,因为明台的被捕,明楼和阿诚也被明镜勒令不许回家。诺大的家就只剩下了明镜、阿香和桂姨。   桂姨含笑的看着历经变故,再无人气的明家,一直梗在胸口的那口气突然就通了。但是这些都还远远不够,她要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个走向死亡,才能消自己心头之恨。   “大小姐,”阿香急慌慌的跑了进来。   因为明台的事而心烦的明镜,听到阿香的咋呼声,头疼的皱眉,撇了她一眼:“慌里慌张做什么?”   “大小姐,听说蕴仪小姐死了。”   “什么?”明镜惊得站了起来:“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刚刚出去买菜,听他们说蕴仪小姐在几天前被汪曼春带进了七十六号,然后今天就传出了坠崖身亡的消息。”   明镜如遭雷击的站在那里,整个人脸色苍白,双腿一软再次跌坐回了沙发里。蓦的,想起自己几天前对明楼的叫嚣,想到自己心急之下吼的那句话……蕴仪被抓,是因为自己吗?是的吧,如果不是自己胡言乱语,汪曼春怎么会把矛头指向她。   明镜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巴掌,自己可怎么想明台交代、向苏伯父交代,向九泉之下的救命恩人交代啊……   明楼呢?明楼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不救她……是因为自己在情绪失控下说了不该说的话,所以被严密监控,无法相救吗。   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冲动啊,明镜再次给了自己一巴掌,趴在沙发扶手上低低哭泣起来。   第七十三章   苏蕴仪的骤然过世抽走了苏继荣所有的精气神,看起来就像一个行将木就的老人,说不定什么时候时候就会与世长辞。   举行葬礼那天,上海滩很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来了,夸大的客厅显得拥挤不堪。苏继荣抱着一张照片,木讷的坐在一旁不停的用手擦拭着。这张照片是不久前,雎儿帮他们父女拍的,没想到会成为最后一张照片。   眼睛已经干涸到流不出泪水,心上的伤痛却永远不会停止,日夜不停的往外渗着血。逝女之痛,是他永远都无法愈合的伤口。   明楼、明镜和阿诚甫一进大厅,就看到客厅正中央那幅巨大的黑白照片。苏蕴仪穿着洋装,笑靥如花:   彼时,她笑着躲在他的怀里,拨弄着他胸前纽扣,只要躲在这个温暖的怀里,就可以让她忘记一切烦恼。“明楼哥哥,等这一切都结束后,我们就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吧。”   明楼圈着着她的盈盈一握的腰肢,低头看她:“你这是在向我求婚吗?”   “什么?”苏蕴仪惊讶的从他怀里退了出来,看着他戏谑笑意配上眼里的深情时,额头抵着他的胸膛,细细的问:“如果我说是呢?”扶着他胳膊的手,不自觉的拧紧了他的衬衣。脸也似火烧般灼热、烫人。   “如果是,我会感到很荣幸,”明楼再次把她圈入自己的怀里,细碎的吻洒在她的头顶:“不会让你后悔的。”   苏蕴仪搂住他的腰,抬头在他的下颚吻了一下:“我永远都不会后悔的。”   “蕴仪,等结束了,我们就找个风景如画的地方结婚生子,一辈子都不分开。”   “好。”   ……   今朝梦醒,物是人非。   “老爷,明董事长他们来了。”云莱站在苏继荣旁边,低声轻语。   苏继荣仿若没听到般,维持着刚才的动作不变。身为一个中国人,他能够理解明楼;但是,身为一个父亲,他永不原谅他。还记得他在书房里对自己的保证,就是以这样的结果来保证的吗?   不能怨,也不能恨,就这样形同陌路吧。   内心有愧的明镜也不知道该怎么上前寒暄,默默的坐到一旁守灵,然后大殓、出殡和下葬。   出殡那天,灰蒙蒙的天空下起了小雨,仿佛在送苏蕴仪最后一程。苏继荣杵着拐杖,在绵绵细雨中站了很久。回来之后就病倒了,陈雎儿彻夜不眠的照顾着他,想着该怎么劝他出国。   谁知道苏继荣清醒后,第一句话就是订机票离开上海。   “伯父,你真的要走?”陈雎儿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彻夜不眠出现的幻觉。   “嗯。”苏继荣靠在床头:“我之前答应过蕴仪,和她一起去国外游历。虽然现在人不在,但是我不想让她失望,这也是我在临死前最后能为她做的了。”   陈雎儿听到这话,眼睛一酸,泪珠夺眶而出:“伯父……”   “好啦,”苏继荣拍拍她的手:“我想要休息要一会儿,不然没力气到处游历。”   “好。”   ※   苏继荣离开上海那天,是个那段阴云密布的时间以来,一次难得的好天气。温暖的阳光暖不了那颗冰凉的心,原本就不胖的老人,如今越发清减了,撑着拐杖,只是站在人来人往的车站就有让人忍不住想要流泪的冲动。   把他当做自己父亲一样来尊重的陈雎儿包揽了这期间他的一切事宜,吃、穿、出行……包括这次的票都是她帮他订的。   几里开外明楼、阿诚和明镜静静的站在角落里,不敢上前打扰,只能用目送的眼光看着这位连眼神都不愿多给他们一个老人。   “回去吧,我也不是第一次出门了,不用担心。”苏继荣淡淡的说,现在的他害怕看到一切能和蕴仪扯上关系的人和事。   雎儿和蕴仪亲密,年龄也是一般大,如果她还在……苏继荣深吸了口气,不愿再想下去,就这样吧。   陈雎儿从包里拿出一叠车票,亲自放到了苏继荣手里。苏继荣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就被她给抱住了:“伯父,什么都不要问,跟着线路走,有人在法国等你。”   蕴仪的离开,让他对这个世界的流连也没有了,不管前面是谁,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只是雎儿为什么要刻意提及呢?   用力箍紧了这个已经瘦得皮包骨的老人:“别声张,静静的走,离开这片硝烟弥漫的战场。和她好好的生活,别回来。”   如此明显的暗示,让苏继荣已经死掉的心再次有了覆融的迹象,颤微的问道:“她吗?”   “嗯!”   斩钉截铁的一个字让苏继荣激动得老泪纵横,全身颤抖,好半响还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谢谢。’   陈雎儿松开了手:“伯父,再见。”   苏继荣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眼里的感激不言而喻:“再见!”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片土地。   陈雎儿走出车站,就看到了等候在角落里的人,已经大概猜出他们身份的她,对他们倒是没什么好恶。不过想到蕴仪那一身的伤,她也没法子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明楼和阿诚扶着明镜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这么多天来,深受内心折磨的明镜瘦了很多,精神头也不是很好:“陈小姐,辛苦你了。”   还不知道蕴仪被抓和明镜扯上关系的她,对这个被她经常夸赞的大姐客气了很多:“这是我应该做的,没什么辛苦的。”   “不论怎么说,都谢谢你了。”   陈雎儿点了下头,扭头看着这个集博学、儒雅、深情于一身的男子,想要看清他刚毅面孔下那颗心,是否在为了蕴仪的‘死’而沉沦。很可惜,她什么都没看出,恐怕只有孙悟空的金睛火眼才能将他看清楚吧。   ※   漆黑的夜晚,除了时钟的滴答声和树枝的摇摆声,周围一片寂静。   已经把办公室当做家的明楼,面无表情的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听着阿诚的报告:“梁仲春那里都安排好了吧。”   “我已经给他看了梁太太抱着儿子在重庆的照片,他很慌乱很着急。他已经彻底相信我们是重庆政府的人了。”阿诚反复思虑过,确定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那就好,这次计划务必要做到万无一失。”他已经失去蕴仪,不想在营救明台时再出什么岔子。剧烈抽动的太阳穴,让明楼蹙起头头,用手轻轻按摩着。   阿诚找出药,让他吃下:“大哥,你放心吧。这次肯定没有问题。处决那天,我会亲自去执行。”   阿诚的枪法他是信得过的,明楼满意点头:“那就好,黎叔和程锦云这边也安排妥当了吧?”   “都没问题了。”这些话大哥已经不止吩咐一遍了,但是每一次阿诚都很耐心的回答。他们已经失去蕴仪了,不能再失去明台。虽然表面看起来大哥一如往常,但是他还是能够看到他隐藏在表面下的痛不欲生。   记得刚得知明台成为军统特工时,大哥说过一句‘害怕有一天,明台只有一线生机时,自己无法救他。’没想到一语成谶,只是那个人变成了蕴仪。   蕴仪的离开,带走了大哥生命中所有的色彩,如果不是凭借强大的信仰和意志力,恐怕会就此一蹶不振,意志消沉吧。   药物的纾解让明楼舒开了眉头,见阿诚凝眉不语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阿诚摇摇头。   明楼看了桌上的时钟:“已经两点了,早点休息吧。”   “是的,大哥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明楼点头,等到阿诚离开后,静静的坐在那里等候着天亮。他已经几天几夜不曾入眠了,一闭上眼就是蕴仪站在悬崖边,而自己无能为力的画面;这样的画面让他心悸,让他痛彻心扉,日子一久就习惯了,睁眼到天亮。实在疲惫了,就闭眼小憩一会儿。   拉开右手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里面装着两枚精致的袖口,是蕴仪定制的能够给人来带幸福的四叶草造型。送给自己时,她很认真的说,她一生所求不多,只希望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能够平平安安在她身边陪着她,就很满足了。   如今大家都还在,而你为什么就能狠得下心,抛弃大家独自离开。   明楼攒紧了拳头,任指甲在手心掐出血痕而不松手,紧闭的双眼在这寂静的深夜流出两行清泪。   蓦地,明楼睁开了眼睛,不对,实在不对……如果说一开始蕴仪就选择了自杀,那么还可以解释说她承受不了用刑,但是她既然能够咬紧牙关承受下来,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选择自杀呢?   自己去医院看她时,还没有异常,怎么会在事隔一天后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是自己离开后,发生了一些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事吗?还有,陆军医院重兵把守的地方,她一个弱女子,又是怎么逃出重重关卡到的西山?这其中有太多太多的疑团无法解释,自己一定要弄清从蕴仪被抓,到她出事,这个时间段的所发生的事,全部弄清楚。   第 七十四 章   就像明楼所计划的一样,梁仲春把一份明楼的招供书亲自己交给了藤田芳政,在对方不解的眼神中又递交了两张明楼和汪曼春亲密相拥的照片,一切都明了。为什么明台这么一个少爷羔子像块硬骨头一样这么难啃,原来汪曼春根本就不是真的想替大日本帝国办事,而是借着这件事作为嫁进明家的筹码。   这么看来,苏蕴仪的事兴许也和她脱不了干系。一个为爱痴狂的女人,肯定会把一切威胁扼杀在摇篮当中。只有彻底把这些威胁消灭干净,她汪曼春才能放心。看来自己至始至终就把怀疑的对象弄错了汪曼春,你很好!   一份枪决令在汪曼春不知道的情况下,交到了梁仲春的手里。当天夜里,明台就被带往了郊外执行枪决,陪同梁仲春而来阿诚亲自开的枪,在七十六号的人确认死亡后,才离开这里。他们前脚刚走,后脚黎叔的人就赶了过来,抬着明台上了事先准备好的急救车。   一切都是那么天衣无缝,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带他脱离了苦海。放下心中大石的明楼,脱力的瘫在了椅子里。   阿诚的脸上也首次展露了他这段日子以来头一次微笑:“大姐那边我也已经和她说好了。”这次和大姐沟通,比以前容易了,少了犟多了平和。但是想到大家为什么改变,心中再次苦涩不已。   明楼点了点头,正色看着阿诚:“你还要做一件事,把蕴仪从进七十六号到那天,这期间所有的事给我调查清楚,一点一滴我都要知道。”   “大哥,你在怀疑什么?”   “我怀疑蕴仪的死不那么简单,以陆军医院最近的兵力,你我想要入内尚且小心翼翼,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是怎么做到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出来的?再加上深受重伤的她,又是怎么一个人跑到西山去的?”昨晚他又把所有的事情都梳理了一遍,重重疑点让他心惊。   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敌人刻意为之诱敌深入一种手段?或者,明楼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那个人会是她吗?从始至终,她都是背对着大家,然后跳崖,然后尸体找了出来,因为毁容,因为伤痕,所以大家理所当然的觉得这个人是她。也许,不是呢?   只要一想到这个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明楼心中火焰就激动得熊熊燃烧起来,突地站了起来:“今晚和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啊?”   “到时候就知道了。”   ※   弦月高挂在夜空中,幽幽的银光斜照在冰凉的石碑上,照片上的她笑得天真、无忧,就像是彼此的初次见面。   石碑后的新坟已经被挖开,明楼失魂落魄的站在已经抱出来的尸体面前,阿诚把头扭到了一边,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大哥,还是让蕴仪入土为安吧。”   明楼茫然的看了阿诚一眼,蹲了下去,用手抚摸着右肩那颗圆润的朱砂痣。这颗痣是她与明台相认的确凿证据,却也是压垮他心中那个念想的最后一根稻草。终究是自己奢望了啊,明明就是亲眼看见的,自己还在幻想着什么呢。   冷风乍起,明楼打了一个寒颤,动作轻柔的把这具已经开始腐坏的尸体重新抱回了棺材里,拂去她身上刚才沾染的尘土,重新盖棺、掩埋。   静静的在墓前站了许久,明楼才带着一身绝望离开了这里:“七十六号监狱和陆军医院的事,尽快给我一个结果。”伤害她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是的,大哥。”   明楼哪里知道,这具尸体是陈雎儿找来的,作为苏蕴仪最好朋友的她,清楚她身上每一个细节和秘密。当初就是怕被人发现端倪,她才亲自在这具尸体上动了手脚;否则,以明楼的聪明,又怎么看不穿这一切。   ※   明台的枪决命令,让汪曼春对梁仲春大发了一场脾气,然最终偃旗息鼓。这个命令是藤田芳政下的,就算自己和梁仲春杠上了,也不能改变人已经死了的事实。但是,她也借此看清了一件事,七十六号只能有一个人说了算,而这个人就是她自己!   撇去心中的愤怒,汪曼春又把已经破译的第三战区的密报交了上去,等待着藤田芳政对自己刮目相看,让他明白自己才是他最得力的助手。   几天后,改变作战计划的日方在第三战区遭遇持续抵抗的消息,登上了各大报纸的头条。以多条性命来完成的死间计划,终于打响了成功的第一炮。幻想着借此坐上七十六号一把手位置的汪曼春,也终于得到了她应得的下场。   被藤田芳政严令看管起来,由梁仲春暂时接管七十六号的一切事宜。而一直被怀疑的明楼,也再次取得了他的信任。   与此同时,明台也明白了老师王天风那句话‘记着我教你的,不要相信任何人’的真正含义。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苦肉计,以生命为代价的苦肉计,就是为了让计划顺利执行,很显然他成功了,能够含笑九泉了。   一直梗在心中的那块石头,也从心里彻底放下了。老师还是那个老师,没有因为任务而取缔心中的信仰。   “大哥,我们的人已经回信了……”阿诚把这几天紧锣密鼓的调查向明楼汇报了一遍:“那天晚上,病房也很安静没有什么异动。直到第二天早上,医生进房检查才发现窗户大开,人已经不见了。”   “高木天一呢,他那里有没有什么异动?”   “那天晚上是高木天一没有值班,和高木、藤田在一起。第二天一大早才去的陆军医院,去了之后就听说人不见的消息。”   真的是一场意外吗?明楼始终无法相信,毕竟太多疑点了,叫他如何相信呢。   “或许,”阿诚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大哥,你说这一切会是汪曼春的手段吗?”   “怎么说?”明楼看着阿诚。   “那天在西山,包括藤田在内都给不敢靠近蕴仪,只有汪曼春还在不断靠近,唇角还带着笑;仿佛是在刻意逼蕴仪跳下去。”那天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蕴仪身上,唯有他在注视着对蕴仪充满敌意的汪曼春身上,所以很清楚的记得当天的情况。   如果是这样,那这件事还是解释得通。汪曼春想让蕴仪死,所以设计了一个局;七十六号的用刑没有达到她想要的目的,所以那天夜里她偷偷将人截了出去,而在截出去的路上或许对蕴仪做了什么,才让她如此绝望的选择了那条路。不管自己对蕴仪是什么想法,当她死了之后一切都会成为泡影,而她的目的才算彻底达到。   真的会是这样吗?不知道为什么,明楼心里总觉得还有什么线索被自己忽略了,但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对了,大哥。大姐想要去看明台。”   “你去安排一下吧。记住,谨慎小心一点,不要走漏风声。”   “知道了。如果,明台问起蕴仪怎么办?”   阿诚的疑问让明楼愣在了那里,好半响才说道:“照实说。”   我们都要面对事实,虽然很残酷,但是必须勇敢坚强的站起来。   ※   就像阿诚所预测的那样,在相聚后的泪水和欢愉中,明台问起了蕴仪:“小仪怎么样了?大哥有想办法把她救出来吗?”   明镜和阿诚面面相睹,久久不做言语。明台的表情僵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阿诚看着垂头的大姐,沉沉的说道:“她死了。”   明台腾地站了起来:“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不救她,你们应该先救她的啊,为什么,为什么?”   “明台,你冷静一点,”阿诚拦住他失控的身体,强硬的把他摁到了椅子里:“蕴仪根本没有给我们营救的时间,在我们商量如何救她的时候,她选择了自杀。”   阿诚把明台所不知道的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明镜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倾泻出来,犹如磅礴大雨。耳边仿佛还能听到蕴仪撒娇的喊着‘镜姐姐’,是自己害了她呀。   阿诚的话让明台瘫软了身体,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这样。在知道蕴仪身份后的所有感激之情,在这一刻都化为了痛苦与后悔。如果早知道和自己扯上关系是这样的结果,他宁愿从来都没有这个妹妹。至少,她还能好好的活着。   明镜捂住自己的脸,嘤嘤哭泣起来:“明台怪大姐吧,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是那么冲动,七十六号的人也不会找上她,都怪我,都怪我啊。”   “大姐,大姐,你别这样。”阿诚抱住了明镜颤抖的身体:“谁都不想的,这件事谁都不想这样。”   看着这个如母亲一样自己养大,为了自己一辈子没有结婚的女人,明台怎么忍心怪她,她只是因为太心疼自己了,根本就没想过其他。这一切该怪的,都是日本人,是汪曼春,如果不是他们,蕴仪一定还活着,快乐的活着。   明台倾身捧住了明镜的脸,替她擦干眼角的泪珠:“大姐,不怪你,不是你的错。藤田芳政,汪曼春,我明台和你们势不两立!”   第 七十五 章   “明楼哥哥,你猜猜这个是什么?”苏蕴仪放轻脚步走到明楼的书桌前,从背后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   明楼笑着放下手中的钢笔,伸手要拿。苏蕴仪动作迅速的把手藏到背后:“猜不出来,就不送你了。”   明楼看着她抬起如玉的下巴,起身绕到她面前,刚要伸手抱她。苏蕴仪就反应敏捷的往后退:“想要偷袭我,没那么容易。”   “我不偷袭你,我只是想要抱抱你,”明楼低沉的嗓音让苏蕴仪脸热:“你一天都没让我抱了,现在见面了,还不让我以解相思之苦吗?”   她最受不了他以这样的语音、语气和自己说话了,在加上那双灼灼黑眸里,满满的都是自己。苏蕴仪也忍不住相思的投入了他的怀里:“我也想你了。”   把人紧紧的搂在怀里腻歪一会儿,明楼的手不动声色的向下划去,刚碰到她的手背,就被她躲开:“嘿嘿,不要想着偷袭。你猜啊?”   “你包的这么严实,我怎么猜啊?”明楼曲指轻轻的弹了她的额头一下。   “那我不管,猜不出来我就送给阿诚哥了。”她如是威胁道。   “哦。”明楼故作沉默,就在她放松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吻上了她上扬的唇角。很快她就毫无抵抗的融化在了他的怀里,就连手里的盒子什么时候被拿去都不知道。   良久,直到两人分开后,她才气喘吁吁的娇声抱怨:“你耍赖。”   明楼紧紧的抱着她,凑到她耳边低声反问:“你不喜欢吗?”   苏蕴仪脸红心跳的踩了他一脚,黑得发亮的皮鞋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灰色鞋印。明明知道自己的心意,还偏要这样问,真是太坏了,怎么这样坏呢。   明楼不再逗弄羞涩的她,只是紧紧的抱着她,在她的头顶上不时洒下细碎、爱昵的亲吻。   盒子里那对寄托着她美好心意的四叶草袖扣,静静的见证着两人的幸福。   ※   “大哥,大哥,”阿诚轻喊了两声,明楼就睁开了眼睛,看到眼前的阿诚心下一阵失落。是在做梦啊……捏了捏发胀的鼻梁,清醒着大脑:“什么事?”   “大姐已经见过明台了。我和她提起过你,看得出她心中的怨气还是不曾消,你什么时候回家和她谈谈?毕竟桂姨那里,还是个不□□。”   “就今晚吧,这件事早晚要解决,不能再拖了。另外,还有一件要你去做……”   “什么事啊?”   闭目靠在椅子里休息的明楼睁开了眼睛:“想办法让汪曼春逃出七十六号。”   “为什么?”阿诚被这突然的决定弄懵了,好不容易才把这条美女蛇给搬倒,怎么说放就放。   汪曼春被捕了,明楼并没有很开心,蕴仪也不会因为她的被捕而活过来。汪曼春并不傻,从自己的态度,她也能察觉到她的被捕和自己有着莫大的关系。想到明家和汪家从上一代就开始的种种纠葛,就在他们这一代彻底的解决吧。   急促抽动的神经,让明楼难受的皱眉,一旁的阿诚赶紧把药递给了他。最近大哥的头痛症频繁了许多,几乎每天都在吃药,但是他却无法替他纾解,只能时刻关心着他的身体。   明楼不理阿诚的诧异,继续说道:“另外,通知黎叔让他尽快和南方政府派来的人员接头,随时待命。”   阿诚反复回忆着最近的事情,都是一些小事:“最近有什么大的活动吗?”   “请君入瓮!”只有彻底拔掉这颗毒牙,他悬着的心才能彻底放下。他要用汪曼春的血祭奠蕴仪的在天之灵,明楼垂下眼帘,冷光乍现!   “你的意思是……”阿诚没有把话说完。他并不傻,一点就透,也猜到了明楼心思的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安排去了。   明楼又一次拉开抽屉,拿出了那对袖扣不停的摩擦着,耳边仿佛还能听见她娇柔的嗓音,唇边露出暖暖的笑意。   ※   滴滴的电报声打破了午后的沉寂。高寒拿着最新的密电从阁楼走了下来:“大姐,南方政府那天让我们尽快和上海站的黎叔接头,听命于眼镜蛇。”   欧阳剑平拿过密电了看了一下,“周三下午‘维多利利亚咖啡厅’。”   “大姐,要不要我们陪你去?”陈雎儿放下手中把玩的枪,站了起来。   “不用了,”欧阳剑平拿出打火机点燃了密电:“我先去看看,会随机应变的,你们就在家里等我的消息。”   “好。”   同一时间,隐藏在弄堂里地下室的苏医生也接到了这份密电,并把它交给了黎叔。   “太好了,我们的人终于到了。”黎叔欣慰的笑了起来:“对了,锦云这段时间在干什么?”上次营救明台的时候她就没在,如果不是苏医生医术过人,除了差错怎么办。   苏医生脸色一僵,随后摇摇头:“不知道,我也很久没看到她了。”   对于这个侄女,苏医生都不知道怎么说的好。虽然爱国、有崇高的理想,但是自我意识大于一切;随意任性,不听调动,经常给他们的任务带来不可估量的难度,真是叫人头疼。要不是自己和她的关系,她真的很想给组织打报告,让他们把她调到后勤工作。   黎叔的脸拉了下来,碍于苏医生的关系也不好多说什么:“不管如何打听一下,我不想后天下午的接头会因为她而出什么纰漏。”   “知道了,您放心吧。如果找到了人,我会看好她的。”   而任苏医生找遍了上海滩,都没有看到程锦云的下落。不但如此,就连依萍等人,这些曾经在掀起一段时间热潮的人物也默默消失在了这片繁华的都市。   事情还得从苏蕴仪越狱那天说起。那天久候在警察局的程锦云看到满街巡逻的日本兵和紧急调动,几乎已成空楼的警察局,觉得自己所等的机会到了。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潜入了牢房,带走了何书桓等人,知道上海已经不可能再待下去的他们,选择了去抗战前线。默默的收拾细软,踏上了寻找组织的道路。   ※   另一边,汪曼春果然在阿诚的可以安排下,‘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七十六号的大门。逃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明楼打电话,没有歇斯底里,平静又冷酷的宣告着自己的复仇会从这一刻开始。   如果此刻她面对面的看着明楼,会发现这个自己深爱过的男人冷静到让人心惊,脸上的残酷是她从不曾见过的。   一直守候在旁边阿诚,看着明楼挂断电话,迫不及待的问:“怎么样了,她说了什么?”   “她说了什么根本就不重要,大姐那里如何了?”根本不把汪曼春的威胁放在眼里,明楼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事宜。   “放心吧,我们的人已经把明家团团包围起来。”保证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包围?谁让你包围的,让人都退开。”   “退开?”汪曼春出来,第一个肯定拿大姐开刀,这个时候不是更应该严密保护吗?   “你还记得何坚吗?”明楼可是知道这次何坚跟随欧阳剑平一起过来了。   何坚?阿诚当然对这个人有印象,当初他为了博美人一笑,偷了戴老板钢笔这件事,可是在军统内部闹得沸沸扬扬:“怎么了?”   明楼点了一句:“何坚这小子号称百变神偷,身材娇小如女人。让他穿上了大姐的衣服,确保万无一失。”   阿诚点了点头。   “如果发现汪曼春和孤狼接头,分开后立即逮捕她们。”这次,他要一箭双雕。   “知道了,还有另一件事,”阿诚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大哥,你还记得蕴仪那个朋友陈雎儿吗?”   “她怎么了嘛?”明楼看着阿诚。   “这次接头后,我才发现她居然是欧阳剑平的人。而且在我方的名字叫陈荀。”阿诚可没忘记,彼此见面时的那种诧异。相信她也已经猜到了大哥的身份。   “是吗?”怪异的感觉再次浮上明楼的心头,却快得让他根本抓不住:“行了,我知道了。”   “那现在呢,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   “等!现在比的就是耐性,等待着那边的消息。”   “知道了。”   ※   汪曼春不是个有耐性的人,她更坚信南田洋子死前留给自己的孤狼,是自己最后的王牌。挂断电话的她,就迫不及待的和孤狼取得了联系。然后赶到了明家。   潜伏了一天一夜,确定没有任何异动后,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进入了明家。在孤狼的带领下,打开了明镜的房门。   迎着月光刚走到明镜床前,还没来得及动手,漆黑的明公馆灯火通明。床上早已熟睡的已经翻身而起,何坚穿着女士睡衣,邪笑着用枪指着他,“汪处长,我们等你很久了。”   黑洞洞的枪口像张牙舞爪的虎口。上当了,汪曼春和孤狼心头一紧,周围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人,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   陈雎儿和高寒在欧阳剑平的示意下,双双上前,卸去两人藏起来的枪,然后绑起来带往了小祠堂。   小祠堂里,明镜、明楼、明台和阿诚已经久候多时。   当两人被推进来时,一眼就看到了墙上巨大的黑白照片,苏蕴仪浅笑着‘看着’她们。还有照片下方的灵位‘明楼之妻——苏蕴仪。’   汪曼春突然觉得很讽刺,疯狂的大笑起来。自己为了这个心里没有自己男人,弄到现在这种地步,真是可笑。   明镜看着她这个样子,控制不住上去狠狠的给了她一巴掌,但都依然无法阻止她的笑。她想,她是疯了!   孤狼眼尖的看到旁边的明台:“你没死?”   “是啊,你很失望是吗?”他可没忘记阿诚哥说的,当初蕴仪被绑架就有这个老虔婆的手笔。   自己被明镜骗了。这些日子来的哭泣、决裂都是在演戏,察觉到这一切的她满是愤恨,但是也已经无力回天。   汪曼春笑够了,才慢慢的冷静下来,没有求饶:“能够拉着她陪我一起死,我汪曼春值了!”至少她也没有得到明楼,她也是输家。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陈雎儿不屑的抿了抿嘴,谁和你一样,蕴仪现在在法国不知道生活得有多开心。当然也没有凭一时之气,把事情说出来,毕竟人多口杂,万一走漏了风声就不妙了。   明楼没有和她多说什么,也不屑于和她说话,给蕴仪上了一柱清香后,让阿诚把她们带了下去,只吩咐了一点,要让她们死得像是决裂后同归于尽一样。   蕴仪,我终于给你报仇了,你看到了吗?明楼看着她无忧的笑容,报仇之后更大的空虚将他笼罩。你能不能像是从前,顽皮的突然从某个地方跑出来,告诉我,这是一个玩笑,你还好好的活着……   第 七十六 章   1945年,面对日本侵略者的大举进攻,英勇的中国军民奋起反抗,在湘西抗日战场上浴血奋战、连战连捷,彻底粉碎了日寇妄图地面进攻摧毁我芷江机场,重新夺回制空权的梦想。   日军参展各部损失惨重,全线溃败,抗日战争史上最后一次大规模的会战,中日雪峰大会战,以我方的全面胜利宣告了战役的结束。雪峰山战役中的胜利张扬了中国的国威。   三个月后,1945年8月21日,举世瞩目的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受降仪式,在湘西芷江举行,曾经穷凶极恶、不可一世的日本人,终于地下了他们曾经不可一世的头颅,正式签订了无条件的投降书。   胜利的烟火驱散了这么阴云密布的天空,带来了新生的喜悦。明楼身着衬衣站在院子里,淡然的仰望着缤纷的烟花。卸去了一身的重担的他,忽然迷失了方向,似乎再也找不到生命的意义。   明镜拿着风衣走出来,披在他的肩上:“也不怕着凉。”   明楼笑着搂住了明镜的肩:“姐,现在是八月,冷什么呀。”   “你知道什么呀,你以为你还是小伙子啊。三十多岁,近四十的人了,还能和年轻的小伙子比啊?”明镜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连明台都没你这么任性。”   “又叨叨我什么呀?”把日本人驱除了这片土地,终于能活在阳光下明台笑着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已经相认的父亲——黎叔,和战友欧阳剑平一行人。   “我们家的小少爷,谁敢叨叨你啊。”明镜瞪了他一眼,笑着看向后面的人:“你们都来啦,快来家里坐吧,阿香早就准备好了。”   “麻烦你了,明董事长。”   “是啊,麻烦你们了。”   “嗨,说这些干嘛,一点都不辛苦,赶快进屋吧。”抗战终于胜利了,是个喜庆、值得庆祝的事情,别的什么都是小事。   大家围坐在一起欢声笑语,恭贺彼此。唯有明楼,淡淡的表情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了。   “大家以后都有什么打算啊?”明镜放下碗筷,“我先开始说,我现在的目的就是赶快把他们三个的婚事给办了,这样我后半生才能过得美满。”   明台和阿诚相互做了个鬼脸,直接忽视大姐这个剃头担子一头热的决定。   明楼小酌着酒,也不捧场:“我的事,自由主张,您就别瞎操心了。”他不想结婚了,那个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已经不在了,以后的日子他就想找个他们曾经想要的地方,一个人活下去,替她一起活下去。   明楼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黎叔看了一群周围静谧下来的人,以长辈的身份开口:“人呢,不能活在过去,得向前看,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明楼笑而不语,不作辩驳。   “哥,蕴仪也会希望你的幸福的。”明台懂他的心情,人只有在经历了失去才会知道后悔。曼丽的死,让他终于看清了自己深藏的真心,但是一切都晚了,曼丽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明楼脸上伪装的笑再也维持不下去,放下碗筷,上楼去了。   那高大又孤独的背影让明镜的心拧成了一团,这辈子如果不能看到明楼结婚生子,就算是死她的眼睛也无法闭上,但是她也无法做出逼迫他的举动,她已经对不起他一次,不能再来第二次。   欧阳剑平不动声色的看了陈雎儿一眼,陈雎儿慢条斯理的放下碗筷:“我去和他聊聊。”   她是蕴仪的朋友,她的话明楼应该能够听得进去。明镜也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到了她的身上:“麻烦你了。”   “没事。”   ※   书房里,明楼静静躺在沙发里,眼镜被他随意的扔在了茶几上。听到敲门声时,才翻身坐起来:“进来吧。”   陈雎儿推门而入,走到旁边的小沙发前坐下来:“我和蕴仪从小就认识,一起吃饭,一起学习,直到大学毕业她回到了上海,才有过短暂的分开。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她,她的性格善良又莽撞,凡事不爱计较,但是惹急了执拗得让人咬牙切齿。   被她接受所喜欢的人,她恨不能把一颗心都碰到你面前,只是希望你能够幸福。你是被她放在心间上的人,你是她宁愿死都不想连累的人,没有谁会被她更希望你能够幸福,你已经辜负过她一次,还打算来一次吗?”   陈雎儿的描述让明楼的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她的身影,从开始到后来都是那么的清晰、灵动,可惜这一切都只是回忆,自己再也不能拥着她、抱着她、吻着她:“算我这辈子对不起她,如果有来生,我会好好补偿她的。”   “你打定主意了,是吗?”   “从未改变!”   陈雎儿点点头,站了起来,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到桌上:“给你的。”其实这件东西自己早就该给他了,但是她一直没給,就为了看看这个男人抛去其他的身份,值不值得她的朋友为他的付出。   很显然,他通过了自己的测试,蕴仪,我为你感到开心。   书房再次安静下来,明楼打开信封,里面装着一张照片,高大梧桐形成的树荫下,苏蕴仪穿着格子衬衣,搭配着米色的长裤,抱着一叠课本缓缓走着。褪去了以前的活泼,多了一份岁月所赐的稳重。   “这是?”明楼猛地抬起头来,陈雎儿已经离开了书房。   早已枯竭的心在甘露的滋润下,重新复苏。因为失去目标而茫然的心,又重新扬起了风帆,他知道他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了,已经错过一次,尝试过那种痛苦的他不想再来第二次。   ※   腥咸的海风卷起了白纱的纱幔,欢腾的海浪声以它独有的方式诉说着自己广袤无垠,和博大胸襟。窗边黑色的钢琴前,两双纤细修长的手指,在白色的琴键上跳着优雅的芭蕾,活泼、欢愉的曲调就像长着翅膀的小鸟,飞跃出来飘荡在这片蓝天白云中。   摁下最后一个琴键,留着卷发的苏蕴仪迫不及待的拍起了手:“曼丽,你可真厉害。都快把我这个从小学琴的人给比下去了。”   “名师出高徒啊,如果不是你这个老师当得好,我怎么能这么优秀呢。”于曼丽笑容灿烂的揽住了苏蕴仪的肩。   那年苏蕴仪被雎儿从医院强行带了出来,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踏上了法国的土地。面前坐着的就是这个女孩,还有一封雎儿留给自己信,她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她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在这片举目无亲的土地上,她们两个女孩‘相依为命’结下了最坚固的友情;等到苏继荣来了后,在她的撮合下于曼丽成了苏继荣的干女儿,痛失亲情的的于曼丽,再次尝到了拥有亲人的滋味。   “昨天的报纸你看了吗?”于曼丽和苏蕴仪将头靠在一起,看着窗外自在飞翔的海鸥:“日本人终于投降了,我们的祖国经历了八年的磨难,终于否极泰来。”   “是啊,他们终于胜利了。”苏蕴仪浅笑着点头。   “战争胜利了,你要回去找他么?”两人不约而同的说出这句话后,又同时笑了起来。   战争结束,就意味着两个‘已死’的人能够重新以自己最真实的身份,正大光明的踏上自己的国土。可是……她们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情怯。   现在时局这么乱,谁都不能保证在她们离开后,会遭遇什么人什么事。或许早已经结婚生子,那么这个时候面对突然出现的自己,他们彼此该如何自处呢?自己又能否坚强的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呢?   明楼哥哥那么优秀,追他的女孩子应该不计其数吧。就算自己曾经在他的心里掀起过波澜,但毕竟自己‘死’了这么久,恐怕早就鸟过无痕了吧。   于曼丽不经想到了那个牵扯明台心魂的女□□,他们应该早就为共同的理想而走到一起了吧。   各怀心事的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   上海   明镜捐出了明氏企业,和已经卸下新政府要员身份的明楼,告别了不愿离开国土的阿香,带着明台、阿诚、黎叔和陈雎儿,一起踏上了飞往法国的飞机。要在那片陌生、自由的国土继续自己未完的人生。   卸下了多年负担的明楼,终于露出了惬意、舒心的笑容。他的前半辈子为祖国胜利而活,而后半辈子他只想为自己而活。带着心爱的女孩,亲爱的家人,过那自由祥和的幸福生活。   第 七十七 章   象征爱情的玫瑰铺满了地面,动人的音乐长着翅膀从三角钢琴飞跃而出,新人穿着白色里礼服、婚纱在亲人、朋友的见证下走到了神符面前。   穿着黑白交加的牧师服,满头华发的神父左手拿证圣经,右手拿着十字架慈爱的看着新人:“明楼先生,你愿意接受她,作为你的合法妻子吗?不论祸福、富贵、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爱她,珍视她,就算死亡也不能把你们分开?”   明楼爱恋的看了眼旁边娇小的新娘,脸上溢满幸福的笑容:“我愿意。”   “宁小姐,你愿意接受他,作为你的合法丈夫吗?不论祸福、富贵、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爱他,珍视他,就算死亡也不能把你们分开?”   白纱遮面的新娘含羞带怯的抬头看了旁边高大的新郎垂下了头,小声的:“嗯,我愿意。”   “在场的各位当中,有谁能提供正当的理由,反对两人的婚姻吗?”   “我反对!”一道不和谐的嗓音划破了这场宁静又幸福的结婚典礼,苏蕴仪气喘吁吁的冲进了教堂,跑到明楼面前,泪眼婆娑的看着他:“明楼哥哥,你要结婚了?那我呢?我怎么办?你不要我了吗?”   新娘诧异的看着这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底下观礼的亲朋好友早就炸开了锅,以异样的目光看着这个破坏人幸福的人。   明楼也惊愕的看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蕴……仪?你怎么会?不是……”   苏蕴仪哭着摇头如鼓:“没有,我没有死。我还活着,还活着。”   “太好了,你还活着。”明楼的脸上绽放着真心的笑容,瞬间又愧疚的看着她:“对不起,我以为你已经,所以……”   看着他深情的执起新娘的手,以从前看自己的目光看着她,苏蕴仪的心仿佛刀扎一样疼,这是从前在七十六号的监狱所没体会过的疼。明楼哥哥要结婚了,新娘却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啊……”   天微明时分,苏蕴仪一身冷汗的坐了起来,任凭额头上的汗珠一颗颗的往下掉,也不擦拭。曲起双腿,用手环抱住坐在床头,呆呆的看着窗外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八月的格拉斯弥漫着茉莉的清香,细瘦的枝稳稳的托起小小的白色花冠,重重叠叠,润如玉,白如绢,轻如纱,散发出阵阵清香。   刚踏上格拉斯的土地,明镜就被这阵阵清香给吸引住了,深深的吸了口气,想把这一瞬间的美好永远留住:“这里真是太美了。”   放眼望去,各家各户不论房子大小,外面都有个小院或者花台,里面种满了各色花卉,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这八月的茉莉。颗颗如珍珠般的花苞,在绿叶中若隐若现;还有那含苞待放的,班裂开口,活泼得如同半大的小姑娘,那么娇妍俏丽。   “格拉斯是著名的‘香水之都’。充足的阳光,丰富的水源,发达的种植业,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让格拉斯的香水制造业发展得十分迅速,新产品层出不穷。大姐如果想继续创造‘明家香’的辉煌,这里真是个不错的地方。”在法国留过学的阿诚久闻格拉斯的大名,这次倒是头一回来。   “诶,明楼你走那么快干嘛。”明镜招呼住步履匆匆明楼,“我的脚都疼了,你慢点。”她知道他的心思,自己刚刚知道的时候也很心急,但是都已经到了这里,她反而有些慌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苏伯父。   哪怕是知道蕴仪没死,毕竟蕴仪会受牢狱之灾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看得出大姐的暴脾气已经在临界边缘了,扶住她的肩安抚着:“好好好,我们休息一下,坐下来喝下茶,让大姐歇歇腿?”   明楼的好脾气,倒让明镜不好意思起来,自己那点纠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算了,赶路要紧。”   陈雎儿不忍直视明楼如同稚子般激动的样子,很难把现在这个男人和那个坐在办公室自信的运筹帷幄的男人联系到一块儿,戴上墨镜向前走去。   于曼丽提着洒水壶站在桃树前,看着栖息在硕果累累的枝头上的喜鹊,从大清早就开始吱吱呀呀的叫个不停。在中国是有喜鹊报喜这么一说,但是现在是在法国啊,也不知道这个说法还灵不灵。   放下手里的壶,于曼丽转身进屋,一会儿后又走了出来。手里抓着一把瓜子,对着枝头‘咕咕咕、咕咕咕’的叫,吸引着喜鹊的注意。   “你好,打扰了,请问有人在吗?”阿诚推开了雕花铁院门走了进来。   “谁呀?”于曼丽的转身像是定格一般,看着阿诚身后那个高挑、挺拔的身影。那个已经年过三十,眉宇中还饱含稚气的身影,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那是明台……   明台也不敢置信的使劲眨了眨眼睛,树下那个亭亭玉立的身影是那么的熟悉,是自己午夜梦回时经常见到的身影。他不敢上前喊她,害怕这是又一场南柯一梦。   同样怔住的还有阿诚,他忍不住用手掐了掐自己的,倒吸一口气,真疼。这么说,于曼丽是真的还活着?可是当时,传来的死讯,是她和郭骑云一起殉国了啊?这中间,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明台,”于曼丽忍不住轻喃出声。就像是打破魔镜的咒语,明台因为狂喜而显得扭曲的脸,在此刻看来是那么的生动、夺目。他忍不住冲上了那个同样激动的身影,狠狠的一把将她抱住:“曼丽、曼丽、曼丽……”   于曼丽也紧紧的回抱住这个朝思暮想的人:“明台、明台……   ”   一直如坠云里雾里的明镜,因为双方的呼喊,此刻终于认出了和明台拥抱在一起的人。那不就是和明台照婚纱照的姑娘吗?那个舍己也要给明台留条生路的人。激动的眼泪又一次浮出眼眶,她狠狠的给了明楼一拳:“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们,这个姑娘也还活着,瞒这么紧做什么。”   明楼哭笑不得的握住了大姐手,他也很震惊好吗?蕴仪还活着,就已经是奢侈了,谁能够想到于曼丽也还活着呢。这个雎儿,当年到底做了多少事?   屋内喝茶看报的人因为外面的动静走了出来,苏继荣穿着条纹西装、系着领结,就像一位老牌绅士,杵着拐杖站在门口;左边是和他的老搭档,云莱。右边站着系着围裙的婵娟。   “老爷,是明大小姐,还有明大少爷、小少爷,和阿诚哥;还有雎儿小姐。”   “我已经看到了。”苏继荣看着发现自己后,就显得局促不安的明镜,脸上的愧疚还那么明显。好歹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这些年没少受心灵的折磨吧。   其实自己早就不恨、不怨了。在知道蕴仪还活着后,心里所有的情绪都烟消云散了。这件事其实谁都不怪,只能怪时局造就了人事。能够在有生之年再次重逢,也算是缘分。再说了,蕴仪那丫头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每天雷打不动看国内的报道,自己还不知道为什么吗?   “还不请大家进来坐,愣着干嘛?”苏继荣扔下这句话,就转身进屋了。   院子里的人欣喜若狂的迎了上去,和已经婵娟寒暄。在她的带领下,进了大厅。   “苏伯父,”明镜站在门口忐忑不敢上前。   “站着干嘛,过来坐啊。”苏继荣浅笑招呼:“国内的事情都弄好了?”   “弄好了。”明镜正襟危坐得如同个孩子。   明楼默默的打量四周的环境,寻找蕴仪在这里生活的点点滴滴。   苏继荣点点头,这才看向明台身边的老人:“不知这位是?”   “他是明台的生父,这次过来也是想见见孩子。”明镜局促不安的解释。生怕苏伯父有什么误会,毕竟自己是过来人,才知道明台认父后,心里那种局促不安,害怕明台被抢走的情绪一直维持了好久,才平复。今天自己如此冒然,就怕刚刚缓解的关系又引起什么变化。   苏继荣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弹,毕竟从知道她有哥哥那天起,就想过有天父亲会来,为此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黎叔站起来,感激的给苏继荣鞠了一躬:“这些年,多谢你对蕴仪的照顾,非常感谢。”   苏继荣赶紧起身扶住他,“哪里哪里,她也是我的女儿。”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为着共同的女儿相视一笑。   “伯父,蕴仪呢?”耐着性子等大家叙久的明楼,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所有的耐性消失殆尽,现在他只想见她!   被恶梦惊醒就一直没有再入睡的苏蕴仪,给学校打了个电话请假。穿着睡衣,心事重重的从楼上走了下来:“婵娟,我饿了。”   低落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明楼更是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迷糊下楼的人,心里的激动让他的身体也微微颤抖:“蕴仪。”   闻声抬头的苏蕴仪看着那个从梦中走入现实的人,不知所措的愣在那里。这是真的吗?不是自己的梦吗?应该不是,自己已经醒了啊。怎么还可能做梦呢。对的,一定是真的,一定是。   “蕴仪,”明楼快步上前抱住了她,炙热的怀抱终于让苏蕴仪坚信她是真的从梦中醒来,而明楼哥哥身边没有其他女人,他正在抱着自己呢。抱着自己、抱着自己……   “啊……”苏蕴仪突然大叫一声,伸手推开明楼,转身急速跑上楼。   措不及防的明楼被她推得一个踉跄,看着她慌乱的背影本能的跟了上去。落后一步的他,吃了个闭门羹。   “蕴仪,”站在门外的他,敲了敲门:“蕴仪……”   “等一下,马上就好。”屋内传来她模糊不清的嗓音,还带着微喘。   听到她好好的,没事,明楼揪着的心就放了下来。耐心的等在门口,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也不怕再多等几分钟。谁知这一等,就是一个小时。   “好了,你进来吧。”在门外等得腿麻的明楼,抖了抖腿,推开了房门。   屋内阳光正盛,从打开的窗户透进来,给地面铺上了一层天然的金色地毯。   苏蕴仪一改刚才的居家模样,把头发梳得齐整,穿着粉紫色的洋装,羞涩的站在中间敞开了双臂:“你现在可以抱我了。”   久别重逢的激动,被她的搞怪弄得哭笑不得。但是依然不改好心情的明楼上前一步,狠狠的把这个折磨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娇软身躯搂紧怀里:“不用换衣服的,只要是你,不管穿什么我都喜欢。”   “那怎么一样,”她小声的嘀咕,全身心的享受着这个温暖的怀抱,感受着他和自己一样悸动的心:“我希望你看到的我,永远是最美的一刻。”   “在我的心里,你不论什么时候都很美。”   “明长官,你这是在向我求婚吗?”   “是啊,苏蕴仪小姐,你愿意嫁给我,让我一辈子照顾你吗?不论富贵、贫穷、疾病还是健康,就算死亡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这句和梦中一模一样的话引出了她的泪点,她抬头看着他青忽忽的下巴:“你这句话,还对谁说过?”   明楼不解的低头看她,泪莹莹的双眼,轻吻了上去:“只对你说过,不会再有别人听到我这句话了。”   “恩,那我答应你了。”   苏蕴仪忍不住踮起脚尖,主动吻了上去,就像梦里那样。明楼紧紧搂着她,将这个吻加深。   阳光把两个人的身影缠绕在一起,就像是交颈的鸳鸯,缠绵又幸福得让人不忍打扰。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OK了,晚了一天,哈哈哈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